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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人一行离京后,季善沈恒和罗晨曦虽都免不得担心,但日子还是得一样过,不觉便进了十月。
赵穆奉七皇子之命,为“太后”寻的民间名医也终于抵京了,待其修整一晚后,七皇子次日便带了其进宫去为“太后”诊治。
毕竟“太后”病情已经很严重,仁寿殿日日都是半个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驻守着,熬药剩的药渣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甚至整个仁寿殿的上空都飘荡起了一股隐隐的药味儿。
皇上也早下了旨,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了太后养病,太医们若是治不好太后,也都‘提头来见’。
桩桩件件,都足以说明“太后”的病势已经很不乐观,名医没到时便罢了,既已到了,七皇子当然刻不容缓。
八皇子那边听得七皇子带了大夫进宫去后,却是急了,立时让人叫了手下负责这事儿的幕僚来,“不是前阵子就与本王说,已经寻到了名医,定能抢在老七之前吗?现在老七已经带人进宫去了,你寻的人却是连影儿都不见,父皇本已对他日益满意,对本王早不似从前,要是再让他抢去了这个大功劳,父皇眼里还看得到本王,跟前儿还能有本王的立足之地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幕僚见八皇子怒了,忙跪下请罪,“殿下息怒,可能是路上因为什么突发情况耽搁了也未可知,但就这几日里,一定能抵京,还请殿下略再等等。”
八皇子脸色仍是冷沉一片,“本王倒是等得,就怕宫里……皇祖母等不得,大功劳也不会白等着本王!本王也不想再听什么‘就这几日里’这样笼统的话,你必须立刻给本王一个确切的期限,到底是明日到,还是后日到!”
幕僚闻言,简直快哭了。
他怎么敢给殿下确切的期限,敢把话说死,万一在期限内到不了,他还能有活路吗?
可八皇子发了话,他又不能不回,余光忽然瞥见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立着的孟竞,想到孟竞自来了八皇子身边这些日子,虽因八皇子的偏心,难免招人忌恨排挤,却一直都不卑不亢的,也不在殿下面前告大家的黑状,不暗地里使坏报复大家。
到底没忍住,冲孟竞使了个求助的眼色,希望孟竞能帮他说项几句,大不了,他以后跟他混便是了。
所幸孟竞接收到他的眼色了,虽明显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负他所愿的开了口:“殿下稍安勿躁,就算七皇子抢先带了人进宫去,也未必就能抢得大功劳。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治了这么久,也没能治好太后娘娘的病,再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呢,首先也得那个和尚水平够,能让人信服才是,一个不慎,便是杀头的大罪,殿下又何必非要与去七皇子抢呢?”
八皇子沉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就算老七有一大半儿失败的可能,不还有一小半儿成功的可能吗?一旦让他抓住机会,就算只是一小半儿,也足以成为本王的心腹大患,让本王追悔莫及了!”
孟竞见八皇子仍未息怒,只得又道:“殿下所言甚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冒大风险,哪来高回报?可这事儿与旁的事儿都不一样,一个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皇上……自来侍太后娘娘至孝,岂敢轻易拿太后娘娘的凤体来冒险?不如我们先等等,指不定,七皇子带了人进宫也是徒劳,甚至惹得龙颜大怒呢?自来枪打出头鸟,好货沉底,等七皇子得了皇上的申斥,殿下的机会自然来了。”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八皇子脸色缓和了下来,道:“那本王且再等等吧,让人密切关注着宫里的情形,一有风吹草动,立时来报。再传信给母妃,再细查一下父……皇祖母到底是什么病症,等大夫来了,心里先有个底,才好对症下药。”
幕僚忙恭声都应了,见八皇子已没有旁的吩咐了,方行了礼,小心翼翼的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八皇子想起七皇子带进宫的名医是赵穆给他寻到的,再想到赵穆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坏了自己多少事,简直恨得牙痒痒,“那个低贱的婢生子,竟在本王眼皮子底下与老七同流合污多年,一次又一次的给本王添堵,将来本王定要将他五马分尸,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能一消本王心头之恨!”
孟竞忙笑道:“殿下息怒,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的,殿下可是天命所归,将来定能一偿夙愿的。”
心里却是忍不住冷笑,这样心胸狭隘,刚愎武断,唯我独尊的人,连七皇子的一半儿都及不上,若真让他上了位,老天爷可就真是瞎了眼了!
名医没到之前,季善与罗晨曦都各种担心其会不会在路上出什么意外,耽搁了行程,也误了七皇子的正事。
总算人到了,也让七皇子顺利带进了宫里去,还被留了下来,季善与罗晨曦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怕那名医本事不够,也治不好……太后,回头会让皇上龙颜大怒,反倒怪罪七皇子。
罗晨曦这日带六六七七过来看槿哥儿,趁哥儿俩围着槿哥儿又说又笑,路氏则在一旁含笑看着时,便低声与季善道:“善善,我这心里老是惴惴不安的,要不,我们带了孩子们去城外小住几日,权当散散心吧?你之前不是说过,程伯母在小汤山那个温泉庄子挺好的么,不然我们就去叨扰程伯母去?正好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再过一阵子,可就真要入冬了。”
季善非常明白她的心情,道:“可以是可以,就是那庄子我娘也好久不住了,怕是得提前着人去洒扫归置一番才是。我待会儿便打发人过去问她一声,看她怎么说吧。”
罗晨曦却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别去了,槿哥儿这么小,可吹不得风,万一再跟六六当初一样晕车,也太让人心痛了。还是等开了春,暖和以后,槿哥儿也大些了,我们再出城踏青也是一样。”
季善倒是怎么着都好,也不是太担心槿哥儿不能适应,小孩子家家的,养那么娇贵做什么,就得打小儿便什么都让他经一经,见一见才是。
因道:“那在城里找个清幽的所在,我们都去散淡一日也行的。晨曦你也别太焦虑了,妹夫特意寻来的名医,还一进宫就被皇上留下了,可见是有真本事的,不然妹夫和殿下也不敢荐给皇上不是?我们安心等候好消息就是了。”
罗晨曦咝声道:“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就跟文无第一一样,公认的才子末了却连个秀才举人都考不中的,自来都比比皆是;大夫也是一样,治好了前面九十九个病人,也不敢保证第一百个,他一样能治好啊,偏又是相公寻来的人……”
季善忙笑嗔道:“看你这副杞人忧天的样子,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呢?公认的才子考不中只是极个别,大夫治不好的病人,除了确实药石无医的,也是少数,我们运气应该没那么背,就那么巧遇上了少数吧?皇上应该也早有心理准备,万一还是治不了,当不至于降罪了,不然还有哪个大夫敢再进宫治病?他遍寻民间名医的旨意岂非白下了,往后行医的人也将越来越少,那就真是国家和百姓之难了。”
罗晨曦苦笑,“话虽如此,‘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罢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影响了善善你的心情,你如今可还哺乳呢。”
说着已立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前儿让人送来的乳酪你吃了吗?我实在吃不惯,倒是难得你吃得惯,那我回头让人把余下的也给你送来,你慢慢儿吃啊。”
“那真是好东西,吃不惯你偶尔也得吃一点儿,尤其得让六六七七学着吃起来才是,所以别给我送来了,你们自己吃吧,等我吃完了,又实在寻不到,再打发人去问你要便是了。”
“我知道是好东西,这不是受不了那个味儿吗……行吧,我再试试,也让两个孩子试试吧……”
姑嫂两个说了一回闲话儿,又陪六六七七玩儿了一回,待用过午饭,罗晨曦方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去了。
晚间沈恒一回来,便与季善道:“善善,让杨柳青梅给我收拾几件衣裳,我明儿要去一趟河南公干,估摸着得十几日才能回来。”
季善惊讶道:“上峰怎么忽然派你出京公干呢,不是一般都会派积年的、有经验的大人们去吗?还一去就那么多日,什么公干呢?”
沈恒道:“我进御史台也一年多了,上头大人们的意思,也是时候该历练了,所以派了我去,至于是什么公干,善善你就别问了,我不能违例。你也别担心,还有两位同僚与我同去,我再带上焕生浚生,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季善点头表示明白了,“行,我不多问了,那你路上小心一些,我马上亲自带了杨柳青梅给你收拾行李。家里你也别担心,自有我呢。”
说着就要去叫杨柳青梅。
却让沈恒给拉住了,笑道:“就让她们两个收拾便是了,你还亲自收拾什么。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可要辛苦你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当地的特色吃食啊。”
季善白他,“人家相公出门回来,都是给带首饰布匹什么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带吃的了?意思我是个吃货吗?”
沈恒忍俊不禁,“我可没这么说。”
让季善又瞪了一眼,才笑道:“行吧,带吃的总比什么都不带的强,反正我如今也不能靠少吃减肥,索性先放开了吃,等将来槿哥儿断了奶,我再一趸儿减就是了。那妹夫知道你要出京公干之事吗?就怕这期间殿下和他有别的事要你做的。”
沈恒道:“妹夫知道,让我只管安心忙我的去,京中有殿下和他,出不了岔子的,怕我路上有危险,还特意派了几个护卫给我。”
季善不由赞道:“妹夫真是一如既往的细致周到,什么都能想在前头。”
沈恒笑道:“所以你和师妹不要担心请来的大夫万一治不好……什么什么的,既是妹夫特意着人千里迢迢寻来的,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妹夫可说了,因那位大夫姓赛,便刚好得了个绰号叫‘赛华佗’,是前朝名医常百草的第六代还是第七代传人来着?反正很厉害,想来便不能根治皇上的病,至少也能缓解,已经比太医们强多了,那殿下的功劳自然也是稳稳的。”
赛华佗?常百草?
季善对这些听起来一股子浓浓广告风的名字简直不敢苟同,不过出于对赵穆的信任,还是点了头:“那我们就坐等好消息便是了。”
话说回来,不等又能怎么着呢?老天爷可一定要站在他们这一边才是!
翌日一早,沈恒便吻别季善与槿哥儿,又去花厅里辞别过沈九林路氏后,出京公干去了。
下午,赵穆让人送了消息来给季善,八皇子也带了大夫进宫去。
不过八皇子带进去的“江北第一名医”给太后诊治后,根本说不清太后的病灶,开的方子也比太医院的太医们且不如,可见只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
皇上自不会将这样一个人也留在宫中,当场便让八皇子把人带走,虽没斥责八皇子,还夸了八皇子‘孝心可嘉’,依然让八皇子心里憋屈至极。
回到八皇子府,第一件事便是让人把那个负责寻人的幕僚给叫到跟前儿,狠狠臭骂了一顿,还随手抓起砚台,把那幕僚头上砸了个大包。
至于那位“江北第一名医”,八皇子不好现下就打骂责罚,只得暂时忍下心火,让人赏了二百两银子后,立时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就算眼不见了,心里又怎么可能不烦?
尤其想到七皇子送进宫的大夫已经被留下好几日了,可见是真有几把刷子,才能被留这么几日,那他给“太后”治好病,让七皇子立一大功,岂不也是指日可待?
八皇子心里便犹如有一把火在烧,无论孟竞与手下得力的幕僚谋士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能劝得他熄火,索性叫了几个小太监到屋里鞭打,一边打,一边想着那是七皇子、是赵穆、是所有与他作对的人……一直打得自己气喘吁吁,再也挥不动鞭子了,方觉得心里那口气顺畅了些。
季善自不知道八皇子怎么想、怎么做的,她只听得八皇子送进宫的大夫没能被留下,便知道在这一场无形的较量中,七皇子已经占到了上风。
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就算那位赛华佗不能根治皇上,只要能让皇上缓解病症,便已经是大功臣了,经此一役,皇上的心总能又偏回来几分了吧?倒不想赛华佗这个名字虽那啥了些,竟是个有真本事的!
过了几日,“太后”的病情终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得到了彻底的缓解,之前只能卧床,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也几乎都处于昏睡状态,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经过赛华佗的精心治疗后,却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还能吃饭,能坐起来了,据赛华佗说来,只要再治疗将养一段时间,太后肯定能痊愈,再活十年八年都没问题。
皇后皇贵妃并其他高位妃嫔去仁寿殿探过病后,也证实了赛华佗的话,太后虽还面带病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是极佳,胃口瞧着也颇不错。
皇上自是龙心大悦,不但下旨封了赛华佗为从五品的太医院副院判,——只是被赛华佗给婉拒了,只答应了往后专门负责给太后请脉治病,随叫随到,等太后痊愈后再离开;还厚赏了七皇子,封了七皇子妃六月里才生下的小女儿为郡主,这可是一众皇子里的头一份儿。
这下不用赵穆特意着人来与季善解说了,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待带了槿哥儿第一次去姑姑家认门时,季善因忍不住与罗晨曦赞道:“妹夫到底哪里寻来的那位赛大夫,倒不想竟这般厉害,真是难为妹夫也没出京亲自去寻呀,只是派了人去,就真把人给寻了来。往后有了这样一位名医在身边,心里都要安定不少呢!”
罗晨曦也满脸都是笑,“我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地。不过听相公说来,也不是那位赛大夫医术就比太医们高明多少,只是他敢下药、尤其敢下猛药罢了。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是开惯了太平方子的保守派,宁可被骂‘无能’,被罚俸禄甚至贬官,也不敢冒险,以免一个不慎丢了性命,甚至连累妻儿家小的……这么一说,好像也怪不得他们哈?”
季善点头,“是不能全怪他们,谁让他们的病人非富即贵,都对他们有生杀予夺,呼来喝去的权力呢?但他们既做了大夫,也不该畏首畏尾,该坚持的时候还是要适当坚持才是,只要坚持的人多了,我相信总有一日会得到改变的。”
当然,对上全天下最嚣张最无所顾忌的“医闹”,换了她,可能也不敢坚持,只能慢慢磨平了棱角,泯然于众人当中吧?
罗晨曦道:“是人就有软肋,就有亲人、有在乎的人,光自己一个人坚持还罢了,若知道会连累自己的亲人,又有几个人还能坚持的?好在是听相公说来,赛太医一生醉心医术,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惟有一个前些年捡来的衣钵弟子,若非早年相公曾对他有恩,此番他也不会进京来趟这滩浑水,倒也没多少后顾之忧。”
季善讶然道:“妹夫早年竟对赛大夫有恩,那是什么时候的早年呢,妹夫才多大年纪?感觉妹夫真的好厉害,什么事都未卜先知,智珠在握一般。”
说得罗晨曦笑起来,“善善你这话说的,简直快要把相公夸上天了,其实只是机缘巧合罢了。相公说是他十七八岁上时,有一次出远门,刚好遇上几匹狼围攻赛大夫,相公便顺手救下了他,之后也偶有通信,倒不想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季善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妹夫当年种的是善因,如今自然结的是善果。”
“要不连孟圣人都说‘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呢,只要做了好事,哪怕年代再久远,也总会有回报的,便没有回报,至少自己心安了,不是吗?”
——姑嫂两个都不知道,赵穆还真是“未卜先知”,前世便知道赛华佗的大名,因为前世赛华佗也进宫给皇上看了病的,只不过等皇上病情好转后,便不知什么缘故,将人给杀了,如今看来,大抵是赛华佗拒绝了皇上的封赏,也拒绝了继续留在宫中?
总归等之后皇上再次犯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时,他再来后悔,已经迟了。
赵穆这一世有大志向,自然凡事都得未雨绸缪,走一步看五步,所以早在多年前,便已找到了赛华佗,还赶着救了他一命,为的便是今时今日,发挥大用场。
当然,赵穆也不会再让赛华佗重蹈覆辙,让一代国手竟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这一世,他一定会保下赛华佗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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