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悦看着手机上秦云回的短信,都能想象出那个女人打字时认真专注的表情,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她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是秦云带给她的,然后又被某个不识趣的家伙破坏掉,比如她紧接着又收到了另一条短信:[你老子在我手上,三天之内拿五十万过来,否则我剁了他的手指!]
江枫悦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尽管剁,剁完记得给我送过来。]
她发完这条短信等了一会儿,手机果然有了一个陌生来电,江枫悦原想直接拉黑,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起来。
沙哑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那声音像是最干燥的沙漠里吹过来的掺着沙粒的风,苍老又急切,划得江枫悦耳膜都在一阵一阵隐隐地疼,“悦悦!悦悦你救救爸爸!爸爸求你了悦悦!”
江枫悦眉头深深地皱起,嘴边噙了冷笑,“江万年,你还有脸打过来。”
“悦悦!悦悦你听我说!”江万年生怕江枫悦一个不爽就把电话挂了,在那头痛哭流涕地嘶吼,“以前是爸爸做错了,爸爸对不起你!你救救爸爸!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江万年乱吼一气,江枫悦等他毫无逻辑地吼完,掏掏耳朵慢悠悠道:“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说完直接关了手机摔在床头柜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江万年是江枫悦的父亲。
这个男人早年迷上了赌博,开始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输得倾家荡产不说,还借了一身的高利贷,最后输急了眼,竟然差点拿江枫悦和她母亲两个人去做抵押,幸亏江母察觉不对及时报了警,否则她们母女两个还不知有什么下场。
江母劝过这个男人很多次,哪一次他不是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悔改,央着妻子别离开自己,江母心软了一次、两次……最后终于死了心,和男人办了离婚,带着江枫悦逃离了那个地狱。
江万年当年好歹有些残存的良心,真的悔过了几日,老老实实打工还债,连江母都以为他浪子回头,谁知好景不长,他终究还是故态复萌,赌到后来丧心病狂,每天骚扰前妻,威胁恐吓,总之不弄到钱就把江枫悦和她妈的生活搅得昏天黑地不得安宁,江枫悦十岁之后最怕的就是这个男人,又恨又怕,恨到每年过生日,江枫悦唯一的生日愿望就是这男人赶快被车撞死。
江母为了躲避这个男人,带着江枫悦一次又一次地搬家,躲了二十年,江万年终于渐渐消失在了她们娘儿俩的世界里,她们都以为这个男人已经死在了赌桌上,谁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如果不是江万年来找过江枫悦一次,江枫悦都已经记不得这个男人的模样了,可她永远忘不掉和母亲每天东躲西藏的日子,忘不掉母亲听见敲门声惊恐的眼神,也忘不掉那天她放学回家,几个壮汉拽着母亲的头发往外拖的场景。
江枫悦恶毒地想,这个男人为什么还不死,只有他死了,自己的生活才真正的算是解脱,他活着一天,恶心的都只有自己和母亲。
因为江万年的一通电话,江枫悦整个夜晚再没有睡着过,她盘腿坐在床上,漠然地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看着天空从深沉的墨色慢慢泛起雾蒙蒙的灰,再慢慢变白,最后是太阳升起来的光亮。
栖居树上的鸟儿醒的最早,忙忙碌碌地在几棵树之间飞来飞去,还不停地鸣叫,打破寂静了一整夜的空气。
吵死了。江枫悦用被子蒙住头,闭上酸涩的眼睛,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枫悦在梦里听到有人敲门,气冲冲地掀了被子,揉着眼睛清醒过来,才发现是真的有人敲门,她圾着拖鞋过去开门,没防备的被一个满身香水的女人抱了个满怀。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香水女人摇着江枫悦的肩膀,江枫悦本来就睡眠不足,被她一摇头昏脑涨,好不容易逃脱了她的魔爪,扶着额头,眼睛仍是半闭着的。
“我没听到,你来干什么?”江枫悦一屁股靠近沙发里,抱着靠枕还想接着睡,香水女人突然对着她的耳朵眼大喊:“江枫悦!你给我醒醒!”
江枫悦觉得自己耳膜都被震破了,捂着耳朵彻底清醒过来,睁开眼无奈道:“田可昕,你来就是为了扰人清梦的?”
“嘿嘿嘿。”田可昕笑嘻嘻地挤到江枫悦边上,“这不是怕你变卦么。”
江枫悦扶额,“不是,你田总家大业大,缺我一个是怎么的?”
“就缺你一个!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要再不过来,还不知道你要被谁给挖走了。”田可昕叉腰,凶巴巴地瞪着江枫悦,“什么时候到公司走马上任?给个准话!”
“我得休息几天……”
“休息个屁!”田可昕眉毛一竖,怒道:“你丫再休息就长毛了知道不?看看你肚子上的这圈肉!”
江枫悦一向对自己的身材极为上心,闻言真的低头,撩起睡衣认真地观察自己的肚子,还好还好,辛辛苦苦练出来的马甲线还在,她满意地拍拍肚皮——就指着这个勾引小姑娘呢。
“哎,话说你微博上前几天说的那个小美女,进展怎么样了?”田可昕冲江枫悦挤眉弄眼又道。
江枫悦脑海里当时就浮现出秦云的脸,却还明知故问:“什么小美女?”
“还跟我装?”田可昕拧了一下江枫悦的胳膊,“就是你车坏的那天,你自己发的微博!”
“哦——你说她啊……”江枫悦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耸耸肩,“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江枫悦还有失手的时候?”田可昕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趁热打铁地追问:“该不会那小美女不喜欢女人吧?”
“没错,她喜欢的那玩意儿我没有,行了吧?”江枫悦没来由一阵烦躁,不耐烦地耙了两下头发,起身去浴室洗漱。
“哎哎哎别走啊!什么时候能开工?给个准话行不?”田可昕在她背后嚷嚷。
江枫悦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喊道:“明天!”
“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许反悔!”
江枫悦刷完牙接了自来水漱口,吐干净嘴里的漱口水才道:“反悔的是孙子。”
田可昕得了江枫悦的承诺,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江枫悦在社会上滚打了那么多年,加上这些年写文的各种稿费版税,积蓄已经够她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了,甚至还能小小地挥霍一把,她不用非得出去工作不可,可她怎么也不敢真的全职做个职业写手。
收入不稳定都是次要,江枫悦很怕一个人待着。
她喜欢热闹,喜欢人多,喜欢和人聊天,即使是写作都得有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陪着才行。让她十天半月不出门,每天对着一堵墙,她估计自己会发疯。
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去见见活人了,江枫悦伸了个懒腰淡淡地想,总不能为了一个吃不到的小美女放弃整个花园吧?
……
秦云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迟了些,这才刚到公司,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已经窃窃私语了老长时间,她没有插话的习惯,跟同事道了早安,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做自己的事了,并不参与其中。
有比她来得还迟的同事一看所有人都聊得热火朝天,当即加入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事儿聊这么嗨?”
“你不知道?公司要来新的市场总监了,明天就走马上任!”
“不会吧?那位子不是已经空了好一阵了么?王姐一直代理着,难道还没转正?”
“没有,”秦云对面的女人神秘兮兮道:“我刚才路过王姐办公室看了一眼,啧啧啧,她脸都快气绿了!”
“要我我也气,到手的鸭子被空降给抢去了,能不气么?”
几个人又聊了一阵,渐渐散了,开始工作。
秦云没参与他们的闲聊,也听了个大概,不过没太大的反应——至少没那几位那么大反应。上头的领导换谁左右都一样,秦云没什么大志向,混口饭吃而已。
晚上回家,照常直播,与平日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点期待,因为就在昨晚,她和心悦君兮做了那么多年互不干涉的“网友”,第一次有了交集。
待会儿心悦君兮上线了自己该怎么表现呢?像平常一样默不作声佯装淡定?不行不行,都聊过天了,再怎么说也得打个招呼才行吧,不然未免太不礼貌了,可是主动打招呼会不会太突兀了,吓到人家怎么办?
秦云一般晚上七点开始直播,心悦君兮一向八点上线,秦云开着直播等心悦君兮上线,心里怦怦乱跳的,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写作,等待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秦云数着秒捱过一个小时,心悦君兮的进房间提醒准时出现在桌面右下角,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清了清喉咙才开了麦,压抑住心里的紧张,轻声道:“来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万一心悦君兮不理自己可怎么办?岂不是得尴尬死?
好在心悦君兮几秒之后就发了一条弹幕:[来了。]
秦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她深吸一口气,想想自己刚才的德行,轻声笑起来,忘了麦还没有关。
小主播的笑声直直钻进江枫悦的耳朵眼儿,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痒痒的吊着人的胃口,又像一根细线拴着心脏若有若无地拉拽,她的心尖儿颤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敲击键盘又发了一条弹幕:[你的声音真好听。]
那条弹幕慢悠悠在电脑屏幕上飘过,秦云刚平静的心又乱七八糟地跳起来,眼神游离地追随着弹幕出了屏幕,半晌才道:“谢谢。”然后眼疾手快地关了麦,脸上烫得快烧起来。
秦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不过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网友,连账号上填的身份信息八成也是假的,怎么那人就这么一句不算恭维的恭维自己已经美得找不着北了?秦云暗自唾弃自己,多大的年纪了,还真以为自己少女怀春呢?再说了,她就算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没对谁有过这种感情的。
不,说没有,其实也还真有一个——江枫渔火。
秦云记得自己第一次读江枫渔火的文字也是这样,心里怦怦乱跳,不自觉脑补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的模样。那时候她还没脱离中二症,有段时间真的觉得自己在通过江枫渔火的书跟他谈恋爱。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中二的时候,她的中二症就已经过去了,就像秦云意识到她心里的江枫渔火只是脑补出来的一个虚构的人物,又按照江枫渔火写书的时间推算一番,再对比公司里差不多年纪的男性同事,嗯,他现在应该是一个开始显露啤酒肚的三十五岁老男人……
呃……秦云打了个哆嗦甩了甩头,抛开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写作。
江枫悦继续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想多听听小主播猫爪子一样在她心里抓挠的声音,等了老长时间没有动静,于是猜想那人估计已经关了麦。她失望地敲敲桌子,也开始码字。
江枫悦手速快,又恰好思路通畅,一万字的大长更也不过用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检查了一遍,没有错别字,就传上去设定了发表时间。她的耳朵根上主播撩人的轻笑还在飘荡。这样抓人的声音,写的文会不会也和声音一样?江枫悦心血来潮,点开了小主播的专栏,想看看她正在写的小说。
第一章,嗯,还行,心理描写有点多,矫情了点。
第二章,故事进展太慢,描写是不是太赘余了?算了跳几章吧……
第十章,第二十章……第五十三章……
江枫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掀桌的冲动。将近十八万字,连一个故事情节都没交代清楚,连篇累牍的心里描写环境描写外貌描写……这特么是小说么?这特么是主播本人的心路历程吧!
江枫悦强忍着情绪关了页面,心想勤奋果然不能代表一切。
隔壁楼的秦云正沉浸在自己情感抒发的世界里不可自拔,突然脊背发凉,莫名觉得膝盖一痛。
关节炎犯了?这还没变天儿啊……秦云想,看来最近得买点红豆回来去湿气。
今晚秦云心情好,码字效率也比平常高一些,发表完自己的最新章,她对心悦君兮道了晚安,关掉直播马不停蹄点开了收藏夹里江枫渔火的连载文,到他文底下守着,只等更新的那一秒,火速在最新章节留下了自己的评论——抢沙发!
这次网速给力,终于抢到了沙发,看着自己的id出现在最新更新的第一楼,秦云高兴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一声,谁知乐极生悲,脚下一个没注意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屁股摔青了老大一块。
“哎哟喂……”秦云扶着老腰爬起来,摸摸屁股,五官疼得扭曲到一块儿去,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得意忘形!让你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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