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上位手札

第2章 红楼相会

唐琬并不说话,她看似平淡无波的望着陆游,却又仿佛透过陆游的眸子在看着别人。
相信你?唐琬只觉得可笑。
我曾经无数次相信你,但你回报我的从来只有失望,直到我对你再也生不出半点希望。
回想前世,他也是如此说的,那时,她信了。可日复一日,她等来的却是婆婆唐氏的羞辱,陆游的休书,还有他即将另娶新妇的消息。
多可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经历了前世的背叛后,她如何还能再信任他?他凭什么让她信任他?不过红口白牙上下嘴唇轻轻一碰,他的许诺,一文不名,她赔上的却是一生,甚至更多。
“惠仙,你是……你是不愿相信我吗?”眼见平日里对自己情深意切,每逢他来看望都要喜上眉梢的唐琬突然如此冷淡,陆游有些不明所以,心中更是隐隐不安。
双手猛地又握住了唐琬,只有握住她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她还是那个万事以他为重的惠仙,他们曾经海誓山盟,那种心心相依的感情不是时间能轻易抹杀的。不过短短时日,她怎能就把自己抛诸脑后?
陆游暗自猜测,唐琬一定是在跟他闹别扭,因为他太久没来看她了,所以她在生他的气,一定是这样的。
他不晓得眼前的唐琬早已脱胎换骨,内里的灵魂非但对他半点情意也无,甚至厌恶至极。
不悦的皱了皱眉,然而转瞬间便又神色如常。唐琬本能的缩了缩手,从陆游手中挣脱。
依旧是语气平淡,她反问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惠仙如今身似浮萍,眼下所能倚仗的只有务观,可务观是否就能为了惠仙而同婆婆针锋相对?”
像是没料到唐琬会提及母亲,拿母亲说事。陆游呆了呆,片刻又释然一笑,他认真的看着唐琬,一字一句的道:“惠仙,其实母亲已经答应我了,只要这次科举我能金榜题名,她就同意我把你接回家。”顿了顿,陆游思忖了片刻,又补充道:“我之所以这么久没来看你,正是因为近来忙于学业,我想早些把你接回家啊。”
陆游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搁在前世,唐琬早就要感动不已,冰释前嫌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对此时的唐琬而言,便是陆游在她面前涕泗横流,说的感天动地,她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人心这东西,其实很软弱,对一个人失望的太多,就再也不敢轻信了。陆游之于唐琬,便是再不肯付诸信任。
不咸不淡的撇撇嘴,唐琬优雅的站起身来,“这样啊,那务观还是早些回去罢,莫要耽误了学业才是。”
“不过一日的功夫,不妨事的。”以为唐琬这是被自己劝服了,陆游会心的笑了笑,跟着站直了身子,他说:“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恰今日天色晴好,我瞧着园子里的菊花开的正艳,惠仙,我们去赏菊品茶如何?”
便是赏心悦目的事儿,也要看是同谁一起。若结伴的人是陆游,唐琬是半点兴致也无的。
若有似无的瞟一眼陆游,他眸子里是满满的跃跃欲试,甚至夹杂着几分势在必得。唐琬知道,今日便是拒绝了这赏菊品茶,陆游也会另寻旁的名头邀她出游。
也罢,便是随他去园子里坐上片刻又能如何?
“如此也好。”唐琬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随即吩咐轻罗在园子里备好茶点。
眼见唐琬未曾推脱,甚至细心的让丫鬟准备茶点,陆游心中喜不自胜。他想,唐琬果然心里是有他的,方才不过是在耍小性子罢了。
陆游深知女儿家都是要哄的,他陪一陪她,多说上几句甜言蜜语,唐琬自然而然的就会软化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园子里走去,陆游本意是想同唐琬相携而行的,然唐琬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甚至总有意无意的与他隔着半步的距离,一路上更是沉默不语,全然不似以往亲密无间。
陆游不傻,自然发现了唐琬的不寻常,但也只当她是气没消,还在闹别扭,是以总是主动逗唐琬说话,想引她开怀。
“惠仙,我观此菊花洁白鲜嫩,清新雅致,与你今日这身衣裙极为相称,我给你戴上如何?”正说着陆游就抬手把枝头一朵娇嫩的菊花折了下来,作势要给唐琬簪在发鬓间。
唐琬却往后退了退,摆摆手,“这花儿啊,还是开在枝头更娇妍,折了来反而就失了那份清新。”
也不知是否自己太过敏感了些,陆游隐约觉得唐琬这是在借花自喻,可他却是怎么也不愿相信唐琬这是后悔嫁给他了的。
暗自在心底劝慰自己,唐琬就是在闹别扭,等他金榜题名把她接了回来,他们定然会如从前那般琴瑟和鸣,甚至更甚从前。
“花开堪折直须折,惠仙觉得花儿生在枝头更娇嫩,我却觉得簪戴在惠仙鬓间更能彰显其价值呢。”陆游扯了扯嘴角,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定,一手握住唐琬的手臂,一手捏着方才折下来的花枝,顺顺当当的插在了唐琬的发鬓间。
唐琬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由他去。
两人一路来到了园子一角的水榭,轻罗早就备了茶水点心放在了水榭中央的石桌上。
相对而坐,唐琬依旧兴致缺缺,平静无波的眸子望着水中败落的残荷出神。
陆游无奈苦笑,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唐琬总让他有种拒人千里的错觉,不,或许该说是拒他千里。
动作优雅的替两人各倒了杯茶,将唐琬的那杯递到她眼前,陆游温言道:“惠仙,喝点菊花茶润润喉。”
唐琬点点头,却只把茶杯置于一旁,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深吸口气,而后又缓缓将浊气呼了出来。眸子里是绵绵的怀念,手里捧着杯热茶,陆游低声细语道:“因我睡眠不好,往年秋日里你总会采了菊花做菊枕,助我安眠。惠仙,你……”
陆游这厢缱绻温情的话还未说完,唐琬便毫不留情的将其打断,“有吗?约摸是闲得无聊罢,我都不记得了呢。”
眉目间闪过一丝诧异,心头一痛,陆游嘴唇张了张,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实在想不通,唐琬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们曾经海誓山盟,便是闹别扭,她不该如此这般,着实是太让他痛心了。
陆游渐渐地不再挑起话头,学着唐琬的模样,静静地看着池中残荷,陷入沉默。
对面而坐,两厢无话,只有秋风吹过树梢时带来细细碎碎的沙沙声。
石桌上的点心纹丝未动,茶水却早已凉透。
许久,唐琬收回视线,默默的搓了搓双臂,而后又拢了拢衣裳,淡淡道:“天色也不早了,秋日天凉,务观早些回去罢,没得让婆婆为你担忧。”
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的盯着唐琬,陆游欲言又止,终究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道了句珍重,就落寞的离开了。
他其实很想再多留一会儿的,他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避开了母亲,腾出来一天,专门来看望唐琬,想要多陪陪她。可是她呢?她一点也不明白他的艰难,像是变了个人,便是他几次三番的陪小心,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冷漠以待。
什么也不说的就走,其实也是存了几分想让唐琬低头的心思。他们是夫妻啊,可是却难得能有时间在一起。
自成亲起,往日里素来待惠仙还算亲厚母亲像是变了个人,夫妻和睦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母亲却似乎并不乐意他和惠仙太亲昵。
先是时常无故抱怨训斥惠仙,去岁更是变本加厉,请了无量庵的妙因师父卜了一卦,卦象上说惠仙和他八字不合,母亲便强行要把惠仙赶出家门,还要他休妻。
他和惠仙情投意合,他哪里肯应?无奈母亲以性命相逼,他毫无办法,索性父亲出面调停,他才得以还能和惠仙继续做夫妻,只是惠仙却还是被赶了出来。
他其实也知道是他不好,让惠仙受委屈了,明明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陆家媳妇,却要被驱逐在这小红楼,甚至为了他不能与父母兄长相见,只能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碌碌终日。
可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啊,而且他也有努力,努力的让母亲再接受惠仙。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夫妻可以欢聚一堂。
今日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见。陆游的尽量的放慢脚步,他在等,等唐琬挽留他,不,只要她能叫住他,只要一声,让他有一个留下来陪陪她的理由。
可是,直到他出了园子,再来到了小红楼的门口,都没有等到他所期待的挽留。
唐琬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游渐渐地远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她才站起身来,凭着记忆出了园子。
吩咐轻罗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便窝回了房间。
先是在书案前坐了一宿,接着便自屋子西北角的柜子里取了一叠宣纸出来,铺平,研墨,笔走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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