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后,秦解立刻拾起摆在面前的象牙箸,他是真的饿了,也没看清桌子上到底摆设了些什么菜肴,就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咀嚼着嘴里食物,秦解不由得感叹自己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有钱人,有名气的山珍海味都还是吃过的,可是单单就是这一道简简单单的虾仁玉米,却让他吃出了如同珍馐的感觉,虾仁鲜嫩软弹,玉米香甜清香,是江南菜系的清爽秀美,但丝毫不腻口。
这是厨房知道他大病初愈,不宜吃过重口油腻的食物特地准备的清淡菜肴。
秦解在心里骂道,妈的秦华荣就是个万恶的资本家,真特么的会贪图享受。
待秦解吃好后,虾仁玉米已经见了底,露出盘里的水墨青花花纹,其他的碗碟也是如同狂风卷过一般狼藉,秦解喝了一口清淡去火汤,清清了嗓子,拿着一旁摆好的丝帕擦了擦嘴,摆出一派老爷做派来,声音微抬高:“来人。”
方才被秦解命令下去的两名小厮,其实一直在门外守候,等着秦解吩咐差遣,他二人算算时辰,知道这是该叫他二人进来收拾杯盘了,像往常一样进屋对秦解欠身行礼,熟悉的走到桌子处,皆又愣了愣,开始了第二轮的狐疑面面相觑,着实也怨不得他们惊奇,秦华荣的饭量一向小,他们每次想要他多吃点,秦华荣都摆摆手拒绝了。几乎饭菜是怎么进的就原模原样怎么出的,也能轮到他们这些奴才吃第二轮。
右边那个年长点的朝着左边那个年轻的眨了眨眼:老爷病了那么多天才醒,多吃点怎么了!跟老爷打骂夫人比起来多吃点多正常啊!
左边那个也回应着眨了眨眼:没错,没错,你说的很对。
任他二人动作再怎么默契到细微不易察觉,可是秦解还是看到他二人的眉来眼去,心里倒是明白这准是疑惑自己吃的多了,面上不觉有些赧然,又是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随手指了其中一个人:“你,去把管家叫来。”
管家来时,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秦解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一只腿大喇喇地还踩在另一只椅子上。一手端着个茶壶,一手端着个茶杯,自斟自酌。见他这样,管家暗自好笑起来,一壶茶倒是让他喝的像杜康佳酿般,依旧是穿着方醒来时的素白里衣,这气派从容,一句诗平白的出现在脑海里,倒也符合眼前人: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
秦华荣似茶,清和澄净,芝兰风雅。将散未散的雾气升腾着,在那半遮半掩后面的,是他低头轻呷手中捧着的一盏茶,入口清沁,飘飘然下,五官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人皆赞他内敛自持,眉目却一派儒气温柔。
秦解似烈酒,浓郁醇厚,浊重绵长。正值天寒地冻,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好酒,一饮而尽,辛辣滚烫呛的了喉咙发疼,烧的了双眼通红。饶是神识微醺,做势恣意洒脱了,他投过来的目光仍是一派凌厉霸道。
秦解见了来人,也放下手中的茶杯,用下巴示意点了点他对面的座位,:“管家坐,我们谈谈。”
管家落了座位,秦解正视着他,开了口:“管家,我想了想,我既已经是你们秦家老爷了,我身上到底担着许多的责任,任凭你们奔前顾后的忙碌,而我却在混天混地不作为,这种日子我不愿过,这种人我也不愿当。”
“阁下意思是?”
“我愿意接管起秦家,看顾好这一大家子,打理好这堆生意。管家可否教我如何经营?”
秦解面上认真,话说的真切,怔时让管家想起三年前,也是眼前这人稍显稚嫩的模样,身着孝衣,额前系着白色的丝绢长条,他跪在漆黑庄重的两具棺材前,那是他身死异乡的双亲,夏夜里荷塘里的青蛙开始三五作声,他垂着眼睛,嘴唇咬的发白,声音有些发抖却坚定,也说的是:这种日子我不愿过,这种人我也不愿当。只不过他说的是手执算盘算生意的日子,因利与人交往的商人。秦华荣向来三句话两句文里文气的,这句话却异常直白。直到现在,管家还记得那一夜的蛙声,真的是聒噪的很。
恍惚间,眼前这人的认真样子与三年前秦华荣坚定的样子渐渐重合了。
管家在秦家待了太久了,今年该是第六十个年头,一生未娶妻,无儿无女,当初他是一个小乞丐,下了一夜的雪,秦华荣的祖父外发现了瑟缩在大门处的他,侧头瞟了一眼只一句:留下他吧。说罢便领着人踏雪而去,那时小小的他记得的那个人外出时披着一件白色大氅,背面绣着一只顶着红冠头的仙鹤。步履前行间,那仙鹤也似活过来一样,踏着银霜衔着红梅翩然起舞,真好看。他留下了,在秦家一晃就是一生也就过去了。梦里时常梦见那只红冠仙鹤踏雪腾飞而去,要说感受,甜蜜辛酸皆备。他内心含着一种隐秘苦涩而又无望的期待,任凭它发芽生根却绝不允许它开花结果。
他已经是古稀之年。
为了一个人,他全心全意的扑在秦家事务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的琐碎他都打理的很好。这么多年了,那种情感从滋生到有无。而俨然更多的是习惯和一种使命,一种深入骨髓静默着守护秦家的使命。他不愿意见到秦家没落,他其实一直在等,等的就是秦华荣口中一句:愿意。
而这句愿意最终由在秦华荣壳子里的秦解说了出来。
秦解瞧着老管家无悲无喜,静默肃穆,目色混沌地坐在那里,心里不敬的想,这莫非不是作古了吧?微一沉吟,呼唤他道:“管家?管家!”
管家听他叫自己,也回过神来,再看秦解时眼中已无混沌迷惘之色,倒是一派清明,好似刚刚想通了什么事,朝着秦解一笑,:“阁下愿意学,老夫也愿意教。自是这样,老爷,你该像以前一样唤我声林叔。”
秦解听着他后半句改口叫自己老爷,也是了然一笑,“林叔。”
管家哎了一声,算是答应,既而说道:“适才我对老爷你说,对外称是脑子进水了导致性情大变,实在是我在揶揄老爷,老奴知错。”说着还要起身一拜。
秦解见他起身要行礼,连忙也起身拦住,将人好生按住在座位上,“林叔,我不在意无所谓的,你无需这样,你这样简直是折煞了晚辈呀。”这话秦解说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明明之前很不爽。回的是大度谦卑,细听之下还有点小委屈。恩,真高啊。
管家点点头,心道这人还是个懂礼数的,继续同他说道:“记不得一些人一些事,也只能说是连续高烧大病一场的缘故,这点倒是无妨,从前你也不大爱出去,相识的人多半泛泛之交,只有三五知己挚友也云游四海去了。生意方面,从前的你也是不大乐意学,如今想学了,自然从基础的学起也无妨。但老爷,你不可性情一下子变化的太多,你还需收一收你的脾气,你以前待人永远是温文尔雅的,至少你得像以前的你。尤其是对待夫人时……说做百依百顺也不为过。”
秦解听到最后这一句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今日这一出骂了夫人,着实招人口舌惹人非议,所以……”
“所以?”
“待会去夫人院里好生安慰他吧,就说大病方醒,神识混沌不清,才做了那糊涂事!记住他怎么哭怎么作,你都要迁就他,哪怕他打你骂你,你都……”管家轻咳了咳,觉得有点丢人,但还是开了口:“咳……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林叔,我能问个问题吗。”
“请讲。”
“你家老爷这么贱他祖宗知道嘛。”
“……”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