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将我爷扶上床的时候,他的脸色如蜡一般黄,我拿出手机拨打120,电话还没通,我爷伸手拽我,摇摇头:“不用打了,就算车来了,我也不走,这店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我得守在这里。”
我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爷,你不会死的,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我爷摇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人总要死的,白发水仙的本职就是哭丧人,她出现的地方,必然有人要死,我老头子一把年纪,死就死了,正好下去和你奶奶团聚。”
我却不肯相信,叫道:“爷你说的话我从来不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来都是光棍一个,我哪来的奶奶,别想用借口抛下我去死。”
我爷却不跟我解释伸手指了指店的方向:“把店里最漂亮的那个纸人抱过来。”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转回头便把那个“兔兔姐”给抱了过来。
我爷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纸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来:“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是我按照祖师画像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扎出来的,这也算咱们调字门里最好看的一个纸妻了,告诉你吧,你的确有奶奶,只不过她也是纸人,你知道啥叫调字门吗咱们都属于五花八门当中,扎纸一门就是调字门,门里每个人入行都要有一个纸妻,由她们负责沟通阴阳,替咱们平阴间的事儿。去,把朱砂笔拿来。”
我急忙把朱砂笔拿给我爷,我爷努力抬起手来,在纸人的两颗没有眼珠子的眼仁里点了两点,朱砂晕开,纸人便有了眼睛。
我爷吃力地呵呵笑道:“好了,把她烧了去。”
我拿起我爷的火折子,把这纸人点了,这纸人沾火就着,却烧得很慢,甚至看不见火焰,只感觉纸人仿佛在风化一般,一点点消失。
我爷喃喃说道:“我本来不想让你进调字门的,不过现在不让你进也不行了,娶了纸妻,便算你进门了,不过我让你进门却不让你学艺,只求纸妻能保着你,替你挡灾解厄。”
最后只剩下一个竹架子,竹架子竟然没有烧着,在竹架子中间,悬着一卷书。
我爷一指那书,我便把书拿起来,递给我爷。
我爷费力地翻了翻书页,把它重新合上,递给我:“我死了以后,书你不要看,拿它去竹海找马大,他是我师弟,看在这本书的份上,他会替你看病的,我死以后,你不要替我料理后事,什么也不要做。”
他念念叨叨,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说道:“千万不要替我报仇。”
我爷就这么死了。
我却没有再哭,跪在我爷的床前,磕起头来。
我一边磕一边说道:“爷,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过你的话,一直跟你顶着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还记得我刚上小学那会儿吗,同学笑我没爸,我回来之后拉着你到一边说,爷,我能叫你一声爸吗你没答应,还敲了我两个爆栗,从那时起我就不打算听你的话了,但是我在心里却一直拿你当我爸,人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报此仇枉为人子,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不替你报仇吗”
我爬起来:“不过虽然我不能听你的话不为你报仇,也不能听你的话不看这本书,但我可以给你烧纸人纸马,你替别人扎了一辈子纸人纸马,现在我把这一屋子的纸人纸马全都烧给你。还给你烧四大金刚,还给你烧个土行孙。”
我拿着火折子这一店的纸人纸马全都点着了,火光熊熊,把夜色里的龙水老街给照亮,趁着这火光我走出了这龙水老街,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这养我二十年的地方。
夜晚的慢车穿过山野,在这高铁遍地的年代我却登上了一辆相当少见的站站停,原因很简单,现在铁路都是预售票,而我又走得急,只能买到这种不受欢迎的火车了。
卧铺车厢里人倒是不少,大家花钱买这趟车的唯一理由就是卧铺便宜,顶的是硬座的价。
我买的票是下铺,对面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男的一口浓烈的南方口音普通话,女的却说东北话,两人的身形也不相衬,男人的身材短小,女人却是又高又胖。两人把头凑在一起看手机视频,声音放得很大,是一个东北话的主播骂人的视频。两人听得嘎嘎乐,我却感觉不到这视频有任何好笑之处。
可能是因为我从将扎纸店烧掉那一刻开始,便彻底讨厌上直播了。也可能是因为这对年轻男女单纯就让人讨厌,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车子开进一个隧道,在黑暗之中,耳朵里传来一阵嗡鸣。
这嗡鸣声一直持续到火车出了隧道,我晃了晃脑袋,这隧道可够长的,再长个100米,我感觉我就要被这嗡鸣声给逼疯了。
就在我晃完脑袋清醒了一下之后,眼睛余光却看见我身边坐着一个人。
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火车就过个隧道,怎么会有人在黑暗之中走到我身边来呢难不成是水仙花一伙的
我用眼角瞟向这个人,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一身白,却并不是孝服的那种死白,而是浅浅白色,仿佛白莲花的颜色。
她的身上也有一股清香,一种淡淡的,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
从她的侧脸看去,她应该长得相当漂亮,就算是电视上的那些明星,我估计素颜能像她这么漂亮的,十个里面没有一个。
可是我却并没有心情去跟她搭讪,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去竹海找马大,让马大教我本事好让我报仇。
从烧掉纸扎店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中便有这样的一个计划,我要学调字门的所有的本事,好找水仙花报仇。
所以我从包里把那本阴阳竹书给翻了出来,刚打开一页,便听那女人的声音:“想学本事报仇”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抬头,与她的目光相对,看到了她的正脸。
我顿时惊呆了,这个女人我见过,不但见过,我还抱过,不但抱过,我还烧过,她就是我的纸妻,那个“兔兔姐”。
她的眼睛是红色的,看上去说不出来的妖异。
镇定了一会之后,我点了点头。
她伸手把我手中的书给合上了:“想报仇你看这本书没用,你爷爷学的那些皮毛,根本不足以让你报仇,他这一辈子都在做这些皮毛的事情,实在是可笑。”
我一听她说我爷的坏话,便把脸沉下来了:“你还不是我爷爷扎出来的”
女人轻蔑地笑了一下:“我岂是区区一个扎纸匠可以扎出来的,你们这些凡人真是不知所谓”
说着她手心朝上,在她的手心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光球,她拿着黑色光球对我说道:“在我眼里你们连蝼蚁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尘埃一般的东西,还想妄称是我的创造者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我突然笑起来说道:“我们是凡人,是尘埃,但是你知道什么事情更可笑吗那就是你竟然是一颗尘埃的纸妻,你嫁给了一颗尘埃啊。”
女人被我这句话给刺激到了,拿着黑球逼近我:“你不知道吧,纸妻是一种契约,是可以解除的,就像你们凡人说的离婚一样,所以你现在就按照我说的,解除这纸婚约,要不然”
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冷冷盯着那颗闪烁不停的黑色光球。
我本来没多久好活了,倒也不怕死,你拿死来威胁我,实在是可笑之极。
我摇摇头:“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解约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那样你就是寡妇,是不是从来没听说过纸妻竟然也会变成寡妇的恭喜你,你是第一个。”
女人抓狂了,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拎了起来,那黑色光球慢慢逼近我,她冷哼一声:“信不信我现在把它按进你的脑袋里。”
我斜眼睛望着她:“你叫我们是凡人,那么你应该是神仙一类的吧,不知道谋杀亲夫,会不会犯天条呢”
女人啊地狂吼一声,最终把我放了下来,将这颗光球向着在一边看视频的那对男女。这黑色光球穿过男人的前额,转个弯又从女人的前额穿了出来,他们两个再也不笑了,仿佛傀儡一般,依旧捧着手机,依旧脸贴着脸,他们依旧活着,但无异于两具尸体。
说实话我这才知道这女人所说的魂飞魄散不是吓人的,惊出一身冷汗。
但是转念一想我却笑了起来,我的纸妻实力越是强大,这就代表着我报仇的希望就越大。
而且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我爷这一辈子真的只学了一些皮毛,而且学的还是救人的本事,却没有杀人的手段,的确就算学会了不足以让我替他报仇。
但是纸妻却可以,虽然我也知道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是我报仇的执念却一直告诉我,谁害死我爷,我就要他全族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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