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帮派

第九章 督捕司人

第二天一整天马天复都在思索昨天晚上的事情。
从对听到那几句话的判断,一直到最后孤注一掷的一击,没有一样自己是想对、做对了的。前面就算了,即便是后来,看到万捕头年纪样貌后既然已经认定是个高手,为何还要攻过去一击不中不是伺机趁机逃跑而是硬上看来,自己还是太弱了。难怪师傅交待一定要找个帮派,因为对现在的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武功,而是江湖阅历。
另外,马天复好半天怎么也想不出万捕头用的是何轻功,到最后才大胆猜测:莫非类似“梯云纵”能这般随心所欲使出“梯云纵”,内功之深,深不可测。前天戏耍了余秋之后,隐约有“督捕司不过如此”的想法,看来是坐井观天了。
晚上,也没心思带什么象棋了,只想着快点上山。高望远的“雾隐迷踪”身法刚有所领悟就浅尝辄止自以为是,如此威力巨大、攻守兼备的身法,在昨晚“身陷险境”时,怎么想都没想到过行走江湖的武人,除了太不成器的,哪个没几招保命或是拼命的绝技师傅不传,意思马天复知道,但像昨晚,万一是歹人有心加害又当如何是好还是先借用一下高家这套家传武功吧
想到“雾影迷踪”对体能消耗极大,马天复特意央厨子做了两个馒头晚上好充饥。陶元见了询问,马天复说这半年怠惰了趁此机会上山好好练功,陶元立刻让二凤给马天复拿来个大食盒,装了一盒子好菜,还硬塞给一坛子酒,说有菜无酒对不起大蜀山上的风景,顺便也练练酒量。
马天复拎着酒菜一路上心情大好,心想要天天这么着,就在山上呆满两年又如何。
高望远的“雾影迷踪”他称之为“风雷九动”,在他本人使来确实招如其名,真似有风雷之声,而马天复练起来虽有模有样,但马天复自己都知道,徒具其形。
马天复也曾苦练过三天,不过那是为了搞清楚其中原理,他知道极快地旋转加上掌击树干借力层层叠加才有“风雷九动”后几掌的威力,可高速旋转之中能击实树干不难,可凭借此击精确控制方向就很不易了。山顶上的树又不是高望远栽的,方位差了太多,所以马天复最多只能练练前三掌,就这前三掌练了一个多时辰也完全不得要领。想想也是,人家的家传绝技,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
稍作休息,起身再练。这回不过小半个时辰马天复就觉体力内力都有不支,只得再次打坐。
刚坐下没多久,马天复没来由觉得四周有些异样,眉头一皱睁开眼,被眼前一个事物吓的三魂飞了两魂半:一张苍白的人脸,眼眶空洞,流着两行血泪
“啊啊啊”马天复高声惊叫,身体往后仰,盘坐的双腿胡乱踢了两脚,双手在地上一按,立时弹起。
“哈哈”戴面具者捧腹大笑,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道:“小四他在运功,你吓唬岔气了怎么办”
马天复刚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发现面前站着四个黑衣人后仍不能说话,光只来回打量着四人。看身形,正是昨天晚上那几个督捕司中人,依然各背个黑包袱,只不过今天晚上三个以黑布蒙面,这个唤作小四的则戴着刚刚那张吓死人的面具。
小四不以为然道:“这小家伙内功底子扎实着呢,不照准天灵盖拍一掌你怕他岔气”
那边,老邢和李全友正在算账。
“上次你差我一两二,今天白天你输我一百五,现在你赢了,二赔一,就是我算一下,”说着捡起个小树枝在地上算了起来。
万捕头咳嗽一声走了过来,看着一言不发的马天复,摘下黑布,一脸郑重道:“小兄弟,有个事啊。”
马天复过了半晌,终于恢复过来了,抱拳行礼道:“万大人,请讲。”
“嗯,昨天草棚那里有个兔子,是你的吧”
“兔子哦对对,怎么”
万捕头皱着眉头,严肃地盯着马天复,马天复心中惴惴,瞬间脑子里转过十几个念头也想不到这兔子犯了什么错。
“昨天我们奔波了一天,夜里还要到这里有事,手下几个弟兄都说饿坏了,就把你的兔子给烤了。你看,今天我们又没带钱,这”万捕头就维持着这表情,等马天复开口。
马天复心道一只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这么郑重其事但又怕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便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然而一想不对,他不正常,我怎么也跟着不正常了“好说”的意思难道是以后再说但马天复凭直觉认为说“一只兔子而已小意思您劳这个神干嘛”肯定不应该,于是稍微思索了一下补充道:“那兔子吃我板床上的草,我便打死扔在一边。我家没人吃兔肉。”
没想到万捕头不依不饶:“哦原来冬天兔子干草也吃。不过这么大只兔子拿到集上去卖,得值好几文钱呐。”
马天复笑了:“大人,小的在此值守,白天去卖兔子,这要让帮里人看到了,呵呵,不好。”
万捕头点点头。马天复怕他呆会再冒出“你怎不交由家人去卖”之类的问题,不待万捕头开口撵人,躬身道:“小的不知今天几位大人还来,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就准备去草棚拎了食盒下山。
见马天复还算懂事,什么都不多问,万捕头有点过意不去,叫住了他:“哎,你,嗯这样,你这几天先不用来了。什么时候我们走了,会带信给你们管事。”
不知去哪转悠了一圈的小四这时候冒出来道:“万头,你看这大黑天的,下山不太好下,反正这几天应该都是吧,不如别撵人走了。咱们说说话。”
李全友和老邢也走了过来。李全友推了一把小四道:“小王八蛋,恁坏老万今天才结了痂子,你非给撕开撒把盐。是吧侯爷”
老邢也有五十多岁了,长得富态不见老,操着徽州府口音走过来笑道:“年轻人,我们也算有缘。你叫什么名字”
“拉倒吧就有缘,阿猫阿狗帮你赢了二百你跟阿猫阿狗都有缘。人家不是说了叫马天复。”李全友正在跟小四小声说话,突然插了一句。
老邢和马天复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李全友又道:“老万,我也觉得。这是蜀山帮的巡护站,我们天天不请自来把主人撵走,合适”
万捕头脸一沉:“说归说笑归笑,事关机要,别胡闹。”
小四这当口又跟老邢耳语了几句,老邢也出来帮腔:“万头,咱们是公务,小兄弟也是奉命,你还招呼小兄弟不能说,那小兄弟怎么跟上面交代”
小四接着道:“唉万头,你心里又不是不清楚,事情已经结束了。留小兄弟在这解个闷儿,没关系。”
马天复就纳闷了:大晚上的这么冷,你们来了我走还不行吗
万捕头烦躁地看着小四道:“把你那鬼脸给老子摘了老规矩,你们一人一个时辰,我先去转一圈儿。”
“好万头,你放心。”小四说着,找个大树靠着坐下,向马天复招招手,“来,你武功已经这么好了,还这么用功干什么,来,聊聊。”
万捕头走了,老邢和李全友则上了树,两人并排坐着闲聊。
马天复不便主动询问什么,小四有一问他便作一答。小四主要问些蜀山帮的事情,可一个护院能知道多少一问三不知也不好,于是马天复大半都含糊过去。小四似乎也就随口问问,没太上心,手里一刻都没闲着。小四掏出一把匕首,模样普通,却甚是锋利,插到树上直没至柄。他从树干上挖了块木头下来在手里摆弄,看样子是要雕个乌龟出来。
马天复心中好笑,这小四说小也不小了,不到四十也差不了多少,怎么跟孩童一般。看来这里万捕头还算好的了,其他几个没一个有正形的。而且几人对万捕头完全没一点下级对上级的恭敬,还想着法子的损他落他面子。现在看来,这几个人真不像督捕司中人。
“啊嚏啊啋哎哟妈,冻死个人。老邢,我先下去了,树上风太大。”李全友说着从树上跳下来。说是冷,却不找个地方避风,而是到小四跟前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的。
小四放下手里的活,问马天复:“小马,你这里有热水没有李捕役天生怕冷,给他暖暖肚子也是好的。”
“热水是没有酒倒是有,可诸位大人公务在身,恐有不便。小的不敢独饮,便一直没拿出来。这就给李大人去拿。”马天复甚感奇怪,就算内功再差,年纪摆在这,还能给风给吹冻着了难道督捕司也有不会内功的
“唔多谢了,拿来我看看,若是酒性不烈,少饮一点无妨。”
五斤的坛,李全友拿到手上面露喜色。拍开泥封,酒香扑鼻,李全友凑近坛口闻了闻,双眼放光,微微点头道:“还好,不算烈。那啊呵呵。”
马天复道:“随意,随意。哦对,我拿碗来。”
小四笑道:“不用,看。”两下就把手里的木头乌龟龟腹挖空,递给李全友。
李全友酒坛酒碗在手,终于原形毕露,不再说话客气,喉头滚动着,倒了满满一碗酒,酒坛不及放下就一仰脖干了。
“哎这酒不宜喝太急“马天复话说一半酒碗已经底朝天了。刚马天复就奇怪,酒不入口就知烈与不烈这酒是凤阳产的,全庐州府的酒楼食肆都没这么烈的酒,居然说不烈这等烈酒喝这么快,就算酒力能逼出来,就这么喝下去这胃也受不了。
李全友干了一碗之后,像被人点了定穴,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好酒”呼了几口气又道:“这酒不烈,暖身正好。”说罢又倒满一碗。
马天复看李全友这个喝法担心他受不了,道:“等等,我这还有菜。”便又去拿食盒。
李全友喊一声老邢,老邢直接借着旁边一个树的横枝荡了过来,灵活至极。
“这个呵呵小马,夜里太冷,行点酒喝,啊”老邢说着就去抢李全友的碗。
“去去去,你胖,你不怕冷。”李全友这碗酒不敢喝太急,才只喝两口,哪里肯让,便背过身去。
老邢异常果决,一手拿李全友手肘,一手扣住手腕,竟是分筋错骨手的招式。
“喂喂喂,这是酒啊洒了你赔”李全友赶紧换手拿碗,手臂一振化解了这招。
老邢跟李全友几十年的交情了,还不知道他若不用强,怕是要看着李全友喝够为止。也不答话,进步冲拳,直接向李全友心窝上招呼。
李全友见机也快,边退边喝,喝干了然后把碗一递:“来来来,给给给给,你妈的,再不给要出人命了。”
小四笑呵呵看着两人相争,不一会又多出个木碗来。
“妈的,这酒这么够劲”老邢边喝边骂,“你二大爷的李全友,妈的,真他妈够劲。”
马天复拎了食盒过来,把三个木屉摆地上。二凤备的菜居然一样下酒的凉菜都没。
李全友看到食盒里的碗筷想拿,手伸一半又放下了,拍了拍正在喝酒的小四:“去,削几双筷子来。”
马天复道:“没事李大人,反正多,你先用着。”
李全友老实不客气拿起碗筷道:“小马你也吃,啊,吃吃吃,我用了你用什么呢,哎呀,先尝尝这猪耳朵。嗯嘎嘣脆”
老邢看李全友边吃边吧唧嘴吃得挺香,也蹲了下来道:“小马,你这酒太烈,唉,喝这烈酒不带菜这个,呵呵,再行你点菜吃吃,啊”说着竟一口叼走了李全友夹起准备放嘴里的猪耳朵。
小四手脚是真快,几根筷子不大功夫就削好了,马天复拿了一双,还挺光滑。不过小四也顾不得再做个碗了,和马天复共用一个碗。几个人干脆就围着坐下了。
“来来来,酱排骨,凉了外相不好,味道可以。”
“咦甜的没吃过,嗯,不错,热了肯定更好吃。这是什么”
“蒜泥白肉。”
“这个呢”
“这个哦,这个好,这个是九转大肠,就是凉了没办法吃。”
李全友直起腰,放下筷子道:“小四,去,升堆火,咱们热热吃。”
“好嘞”小四一骨碌爬起来,干劲十足。
“好个屁妈的你们还真拿老子不当回事了”几个人都没注意到万捕头什么时候来了。
“你们这一个个的,在这大吃大喝,成何体统”万捕头走了过来,“喝酒李全友,说,执行公务时喝酒,该当何罚”
李全友笑嘻嘻地道:“万头,你不是也说巡捕大人太过小心了。来,一起吃点。”
万捕头神色冷峻:“说,酒是谁的”
马天复赶紧道:“酒是小的的,天冷风大,小的便拿出来给几位大人御寒。”
“没问你”万捕头怒视马天复吼道,然后又对着李全友,“说酒是谁的”
“是是小马的。”
“小马是谁”
“小马,小马是”
“说”
几人都放下碗筷,低头不语。马天复看万捕头动了真怒,一时莫名,想了一下,心中有了个大概。
马天复站起来躬身道:“万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时常带一坛在身边,这不山下就是路口么,来回路上顺便散卖卖。”
“卖”万捕头不信,“这才月中,他们身上有钱谁的钱”
“李大人给的,”马天复掏出一把铜钱,“自家的酒,就收个本钱,一文一碗。”
李全友爬起来就想跑,被万捕头一脚踹屁股上跌了个狗吃屎。
“我量你们也没这个狗胆你个狗日的李大老子找你要兔子钱就没有,喝酒就他妈有钱”虽然仍是发火,但火气里少了点什么。
马天复又蒙对了,说是李全友的钱万捕头好似信了七分。话说连姓都蒙中了,这三分之一的概率还不是十足的把握。
李全友讪笑着倒出一碗酒端给万捕头:“万头,来,我请你喝一碗。消消气,消消气。”
万捕头背着手瞪着李全友,李全友拽着万捕头的手接过碗,又帮着送到嘴边,万捕头也就喝了。
“这酒一文一碗”万捕头声音渐大,眼看又要发作。
“小人说了,就收个本钱,呵呵,本来当请几位大人喝的,小本生意,没办法,小的收入微薄,就指着这点生意养家糊口。”马天复说得诚恳。
万捕头又喝了一口,皱眉道:“不对这不是寻常水酒。还有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菜”
李全友他们几人,心都悬着看着马天复。
马天复微微一笑:“水酒卖是卖一文一碗,实际上又值多少钱呢,这个小人不方便说。我这酒呢,其实也是从咱们帮酒管的酒楼拿来散卖的,一坛卖光也能挣个三四文,还有菜这个实在说不出口不过既然大人问了小人不敢不答。小人有个朋友在酒楼当伙计,现在这年月,迎来送往的多,有时候就两三个人也点一大桌子菜。我们酒楼是肯定倒掉的,但是吧我那朋友他看着可惜好多菜根本都没动筷子都是荤菜,嗯”
万捕头仍有疑问:“哪家店不是当食客面直接倒进泔水桶里,他是怎么收下来的”
“总有那不必当时结账的。本来不敢拿出来给几位大人,但几位大人既不嫌弃,我也不敢挣几位大人的钱,可我那朋友忙活了半天也不能白忙,就一份一文。”马天复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
稍大点的酒楼,食客一喊小二结账,就有人出来收拾桌子,小二来回跑几趟的功夫桌子就清理干净了,剩菜再多也只能倒泔水桶,这是行规。当然,那种吃完了抹抹嘴就走的也有。
万捕头端起来一盘,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几个肉圆子几个蛋饺拼放了一盘,觉得确实如马天复所言。放下盘子,又喝了口酒,骂道:“瞧你们几个这点出息,酒楼的剩货没拿去喂猪,你们个个狗屁鲜甜的,你们是从八品的朝廷命官跟讨饭的一样,带你们这帮玩意儿我都丢人妈的”
几人心中大呼冤枉,原来马天复这些个好菜是这么来的刚怎么就没想到但吃都吃了,现在还能怎样几人被万捕头这一顿训,头都埋到肚子里去了。只有小四用眼神询问了下马天复,马天复微微摇了摇头。
“要什么紧,又没人知道,反正我吃。”小四满不在乎夹了一个肉圆子,“哎呀,凉的,不好吃,我去生点火烤烤。”
万捕头一碗酒下肚,看几人依旧吃得喷香,也就不再多说,自己又倒了一碗。
冬天山上多的是枯枝败叶,一堆火升起来映得几人满面红光。小四用匕首挑了几块大肠放火上烤,老邢和李全友都有一样的匕首,便有样学样。
万捕头向马天复招招手:“小马啊,过来点。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
“传功了吧,几年”
“呃十来年。”
“你怎么进了蜀山帮”
“吃不起公门饭,府帮也算个好处所。”
“便做个皂隶也是好的。”
这时李全友插了一嘴:“万头,要不你收了他得了。”
万捕头道:“那是,肯定比你这不要钱的货强多了。”
小四突然大叫一声:“万头,你看,这是什么咸鸭子”
真是几块咸鸭子,跟烧鸡放在一起,不借着亮真看不出来。万捕头先瞟了一眼,没作声。过了会儿又瞟了一眼,这下子眼珠子挪不开了。
老邢道:“老万,今天谁都别说谁,怎样”
万捕头抿了抿嘴,一言不发上树去了。
已是下半夜了,一顿酒肉下去,都有点困倦,各人打坐闭目养神,直到天亮。
临别时,万捕头叫住了马天复。
“你那个酒晚上能不能再带一坛来,多少钱”
“哦,三十文。”
“小马,这玩意儿我也不懂,但三十文肯定不行,你三十文能买到是你的本事,我不占你这个便宜。晚上我带五十文给你,算上那只兔子。”
“那行吧。多谢万大人照顾生意。”
“唉,别老大人大人的,听着别扭,叫万捕头就行。”
“是,万捕头。”
万捕头犹豫了很久又道:“那个菜能不能带些整盘的来,七拼八凑的看着恶心,给来五十文的吧。带几副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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