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这免死金牌的威压,秦相爷的唇在风中毫无声息的蠕动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枚金牌,往小里说,不过是一个彰显身份的信物。往大了说,这就是在伴君如伴虎的朝堂中,江中雪的第二条命。这种保命的东西,谁不想要,谁不眼红?
他是很想问问的,他家嫡女秦若何时和他这名动京都的双科状元郎有过一面之缘,再又有什么本事让这江中雪念念不忘,不惜拿出这大宇朝开国以来就只有一枚的免死金牌,拿出他的第二条命前来求亲。
还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信物,这世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至帝王下至三军,哪一个不会给这免死金牌一分面子,如果这个东西在江中雪的眼里还只是个小信物,难道他还真难拿出比这个东西更为贵重的重礼?
江中雪站在庭院中,晨起的露珠晶莹剔透,从碧绿的枝叶上,顺着那略带浅灰色的叶脉流下,滴答一声,落入假山下的水塘中。
阳光映着他如梦如幻的一张脸,只在嘴边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这定礼,秦相爷觉得如何?”
秦相爷的脸色很难看。
旁边那个畏畏缩缩的镇南王使者来意不用再多说,大庭广众之下,这满院子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光是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是来提退亲事宜的。若是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同他争论起来,这秦若未嫁便遭退婚,日后指不定会遭人非议,还是尽力避免声张。
秦相爷知道自己耳边风的计划泡汤了,心里一个忍不住,还是落寞的嗟叹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也不知道那数年前宫变,那镇南王到底是得了怎样一位美人,才会抛下这万里江山于不顾,自甘去做一个无权无名的边塞王爷。
秦若站在垂帘后,同陈玉容互相深深的看了一眼,目光皆有不解和担忧。父亲放弃了把她嫁去边塞给镇南王做小的心思,这是好事,可是当下这江中雪来提亲,那可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不说别的,就说那江中雪克妻的传闻,那可都是有确根实据的!他所求取的三位女子,哪一个不是红颜薄命,若是今日父亲答应了他,那秦若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开始布置身后事了。
秦若觉得自己还不想红颜薄命,再说她色非艳丽蒲柳之姿,实在不想因为这印象里素未谋面的江中雪一言而一命呜呼。
陈玉容显然还沉浸在江中雪的美色和免死为礼的震惊中,扭过头便朝秦若小声道:“阿若,你看他这样坚定的要娶你,该不会真的是认识你吧?你是不是忘了,你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秦若摇头,略带迷惑道:“怎会?这样出色的相貌,这样别致的人物,见过一面哪里又会轻易忘记?我却是从未见过他的,这点毋庸置疑。”
陈玉容遗憾的哦了一声,又摇头道:“他可真好看,我都找不出词语来形容他。难怪班淑公主为了他那么着迷,那之前克妻的传闻流传了出来,可还是有那么多闺中娇女明阁少妇对他念念不忘。”
秦若心下忧愁,又被她那一句闺中娇女明阁少妇给逗得笑了起来,只得好笑着说道:“这等人物,与我们哪里来的交集。等到父亲回绝了他,便是再看不到了。我们也只是凑凑热闹罢了。”
可是说起来容易,真要回绝,那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江中雪有免死金牌这等利器,除非秦相府抗旨不遵,宁死不从,或是这江中雪回心转意,否则这门婚事就是算定了。
秦若觉得江中雪不可能那么倔,她秦若蒲柳之姿,空挂着一个京都才女的名头。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江中雪身为文武双状元,怎么可能真心看上她这个从未见过的缺德妇人。
还是在知道她被退婚了的情况下。
一条命,换一个被退过婚的缺德妇人,实在不划算。江中雪哪里会有那么傻。
可是江中雪就是有那么傻。
是夜。
鎏金的盘龙灯上,一盏灯火忽闪忽灭。偌大的书房里,江中雪跪在金殿下,上半身挺直了脊梁,白衣翩翩落地,纤细的脊骨在白衣下挺直,如同一杆永远不会弯折的荷枝。
身着明黄的年轻男子坐在金殿后,一只手撑着额头,借着不时跳跃的烛光,细细的查看着半日批过的折子。
那朦胧的黑发如雾笼罩在他的发髻,细净的额头上有细汗渗出,夏日的夜微微带了热意。江中雪沉默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平常不变的笑,却没有半分开口的意思。
将至公终于把目光将这个画满痕迹的折子上挪开,一只手抚着额头,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这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爱将。
江中雪恭敬的垂眸,嘴角还是那一抹恰到好处带着狡黠而沉稳的笑容。
将至公看着他,有些捉摸不透的拿起另一个漆着金面的折子,慢悠悠的开了口:“爱卿还要胡闹到何时?”
江中雪抬眼看他,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的笑意,一动一静,宛若静水照花,让他情不自禁的迷离了一刹那。
这就是让班淑都为之倾心的少年好儿郎,若非他这张让自己都下不去手的脸,早在他当初拒绝班淑,侮辱了皇家颜面之时,他早就命人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双科状元扔进狼窟喂狼了。
有些时候,人太美,也是一种错。
他的容色是讨喜的利器,很明显,江中雪也明白。将至公是帝王,世上显然有比美人更重要的事情,但班淑哪里管得着这些。那日她哭哭啼啼来找自己这皇帝哥哥求情,红肿着一双眼为这个扫了她颜面的江中雪求情,他是真的没想到。
将至公将目光从他的脸上收了回来,有些沉闷的说道:“朕听说,班淑今晚又在她的流芳宫里砸了许多东西,你倒是不怕她哪日又找上门来。”
江中雪抿了唇轻笑:“无妨,班淑公主这样又不是头一回了。”
将至公的脸色刚刚还平静,此刻却已经沉了下来,只凉笑道:“不是头一回?那免死的金牌,你倒有胆子,竟然敢视皇家信物于儿戏,拿来逼迫秦相爷就范?”
他像是有些好笑,凉悠悠道:“就为了一场不知成不成的婚事,就要拿这开国以来唯一的金牌去逼亲?秦相爷在大牢里念诗作赋,你这文武双全的江状元要不要去陪他一番?”
江中雪沉稳的看他一眼,只毫无波澜的笑一声:“陛下不会。”
若不是尽快用掉了这块金牌,自己如今羽翼过丰,又有了恃宠而骄的信物,说不定还要引起将至公的怀疑,从而性命不保。
将至公心中的确满意,对他也放下些心来。可是想起来这江中雪竟然视这金牌为儿戏,就跟小孩子置气似得,非要逼那秦相爷把嫡女嫁给他,为此还不惜落得了个强娶的名声。
江中雪虽然生的冰雪剔透,如今不仅落得了个克妻的名号,还有一个强娶的案子,放着好好的班淑不娶,非要娶一个其貌不扬的相府嫡女,还是被退过婚的那种,看来这个状元也不怎么聪明。
他从来不敢重用怎么聪明的人,毕竟人越是聪明,想要得到的就越多。
想到此,将至公心里有些愉悦,他和颜悦色了下来,不再用凉薄的语气,只拿江中雪的亲事取笑道:“你说秦相爷会不会一头撞死在天牢的墙上?”
江中雪嘴角一涩,只迎合道:“哪里会?殿下莫要戏弄臣了。若臣这事成了,那臣日后还得尊称他一声老丈,他若真是死在大牢里,那臣这门亲事,铁定是不成了。”
那秦若还不得恨她江中雪一辈子?
江中雪低眉顺眼的垂着眸,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将至公看着他,掸了掸明黄色衣裳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调侃道:“那你准备何时迎娶这个相府千金?若是迟了,说不定又要重蹈覆辙。”
江中雪嘴角微弯,脸色却还是淡淡的,只说道:“三个月。”
将至公微抬眉梢,只说道:“夜长梦多,你倒是不怕。班淑那里,朕也懒得管了。你可要看好了,莫让你那心尖尖上的意中人又是落得红颜薄命的命。”
他想起之前在江中雪提亲之后便一命呜呼的三个女子,一个或许是天意,两个也勉强能算作巧合,可是事不过三,一连三个皆是在提亲后三个月内暴毙,那可就必然是人为了。
普通的百姓信那天道,信那姻缘,可身居高位的人哪里会轻易信那些鬼神之说?将至公笑了笑,只温和道:“反正因为你这块美玉,薄命过的红颜也不少了。朕现在倒是想看看,那个秦相府的嫡女,又能撑过几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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