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李未南拎着蛋糕,敲开了2029家的门。她眉眼冷冽,神情冷漠,只有下意识一下一下敲击空气的食指才透露出她的紧张来。
李未南的心情很复杂。在父母离世前她是不喜欢李延州这个呆傻的弟弟的,甚至曾经嫉恨过他的出现夺取了父母对她的关心。
就连后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她也只是为了尽到让他吃饱穿暖的责任,心里却仍旧当只当他是个拖累。
这种想法,在前世几近绝望的找寻渐渐变成了李未南难以言明的心结。她后悔了。
后悔没有自己总是故意忽视他偶尔露出来的难过,后悔自己在监狱里怨天尤人,却从没有想过他一个人在外面,面对凶神恶煞的舅母和面带嫌弃的陌生人,该有多害怕。
前世李未南入狱后,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整日里想的尽是上诉翻案。正是如此,前世她才在里面多呆了一年多。任何地方,都喜欢守规矩的人。
重生后的李未南,再没去想翻案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她每日里按时按点规律劳作、休息,把所有的自尊都抛在脑后,靠帮助狱警压制犯人来换取她们的信任,以此在各种考核后达到减刑的目的。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一帆风顺的,半年前那场火灾,成为最大赢家的李未南遭到过怀疑和猜忌,甚至有嫉恨她的犯人连起手来想要生事让她的刑期延长。
可提早出狱对重生后李未南而言,是首先也是必须做到的一件事。于是她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整天依旧该干嘛干嘛。至于那些要给她好看的犯人?李未南并不放在眼里。她们能做的不过是偷偷摸摸地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给她下点绊子而已。
前世天灾降临后,监狱里的伙食每况愈下,为了能活下去,她曾经被迫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吃完那碗好不容易得到的已经馊掉的食物。
后来灾害严重,国家机器几近停摆,再无人有心来管理机构,全世界范围内的监狱大门敞开,犯人随意出入。李未南也因此终于在服刑八年后终于离开监狱。
尊严只是在填饱肚子之后,才能想得到的更高层次的自我需求。而没有绝对的实力,连苟延残喘都是种奢望。
所以重生的李未南从来不嫌弃监狱里她能够得到的任何食物,也不抗拒任何方式的劳作。因为天灾降临后,在实力的绝对压制下,强壮的女人有时能比男人更能得到尊重。
李未南敛色抬头轻轻敲门,不多时便从门内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2029,她显然很高兴看见李未南,有些激动地喊李未南,“南老大!”
南老大,监狱里不少想要得到李未南庇护的犯人都这样称呼她,久而久之,新进去的犯人得到的第一个警告就是别去招惹南老大。
李未南面无表情地往后退了一步,冷淡地问,“我弟弟呢?”话刚落音,就看到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从2029背后探出来。李未南僵硬着身体站在那儿,脑袋的主人神情呆滞,目光躲闪,眉头轻蹙,似乎有点不高兴。
良久,“州州。”他的名字终于从她的嘴唇中吐出,这是父母还在世时对他的称呼,李未南却是第一次这样喊他。她愣愣地把手里的蛋糕递过去,说,“生日快乐。”
这是迟到的祝福。三年前她被捕那天,是李延州15岁生日。她一早答应了他要给他买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的生日蛋糕,还有漂亮的会唱生日歌的蜡烛。
那时她到底还年轻,阴差阳错和陈宛的金主上了床,虽说打定主意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到底还是有些介意。弟弟生日那天,她依旧有些恍惚,在得到他几次喃喃道“蛋糕、蛋糕”,这样简单直白的提醒后才想起自己的承诺。于是强打起精神出门。
就在她从蛋糕店回来的途中,一堆警察把她包围按在地上,冰冷的手铐限制了她的活动,蛋糕落在地上,被踩得面目全非。就像他们的生活一样。
周围一片喧嚣,被强制摁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李未南是惊慌的,被强光直直地照射,不吃不喝连续被冷漠的警员审讯的时候她更是绝望的,觉得人的尊严在那一瞬间被践踏到了极致。
后来她才知道,人生那么长,不到下一秒谁都无法笃定是否还有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时刻。好在,她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回到了还来得及的现在。
“叫姐姐啊。”2029把她身后的小傻子拉到跟前,他“啊啊”地叫了两声,飞快地冲进了屋里。李未南拎着蛋糕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在那儿。
饶是2029大大咧咧惯了,也只能挠挠后脑勺,说,“这孩子整天喊姐姐、姐姐的,嘿,真见面了吧,又不吭声儿了。”说着把门推开邀李未南进去坐。
李未南并不意外李延州对她的陌生和抗拒,也并不是太在意。那孩子的世界是谁都进不去的只属于他的国度,在那里,他才是国王。她或许曾经得到过进入那里的资格,但现在,她早已被时间驱逐出境。
她不怪他。这都是她的错,是那些坏人的错。
“不用了,”李未南摇摇头,把手里的蛋糕递给2029,“麻烦你把这个给延州。”完了她想认真地说些什么来感谢她对自己和延州的帮助,然而早已冷漠惯了的她最终也只吐出一句生硬的“2029,谢谢。”末了她不假思索地许下承诺,“以后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2029有些羞赧地搓搓鼻子,“唉,南老大你别这么客气,在里面的时候不是你顾着我,我哪里能活着出来呢。”
她说完大概觉得此时的场景太过严肃,嘿嘿笑了声,“不过,说起来南老大你能不能别老2029的叫我,搞得我都有种还在里面的错觉。”2029吸吸鼻子,用种商量的语气继续说,“你还是叫我燕子吧。”
李未南一怔,说了声好。前世八年的监狱生活,天灾降临后重新被军队组织起来管理的生活,那些日子里,所有人都没有性别,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有些东西早已经成为烙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你先继续帮我看着延州,我先去处理点事情,过两天就来接他。”李未南说着朝里面看了一眼,屋子的光线不太好,但她还是看见了躲在沙发背后不时偷偷探出头来打量她的傻子弟弟。
2029,也就是燕子,听见李未南说“有事”两个字的时候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在里面的时候她曾经见过李未南用这种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类似的话,然后轻松避过狱警和摄像头面不改色地制造了一场意外的火灾。
“南老大,”燕子犹豫了会儿,说,“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安分过日子比什么都好。”她知道自己天生胆子小,可她实在是不想再过从前在监狱里那种毫无希望的生活了。
李未南停住脚步,扭过头来盯着她,良久没有说话。直到燕子觉得背后发毛,她才平静地说,“燕子,安分是为了能出来,可真要一直安分下去,那就好不了了。”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燕子没听懂,却隐约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然后目送她离开。
李未南踩着油腻的石板路,慢慢地下楼,路过小区里一片花圃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再过两年,全世界都要颗粒无收了。
那时候,安分的人都得被饿死。越是不安分的人,才能活得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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