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二十一年,冬。
“袁师,犬子命相如何”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看到一位老者从暖阁内走出来,顾不上拍去肩上的落雪,着急迎了上去,一脸紧张地问道。
老者须发皆白,但是脸上却没有半点皱纹,面色红润有光,鹤发童颜不过如此。但此刻老者却紧紧皱着眉头,左手持着一节通体碧绿的玉质短杖,用右手手掌不断拍击。半晌才长长呼出一道白雾,道:“王者纳忠谏,仁者纳良言。逆改苍生命,指引天下途。李府君,天命有数,言尽于此。”
“逆改苍生命,指引天下途此此可是王者命相”听闻袁师的推演词,李府君不由得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道。
老者听闻了连忙摆了摆手,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摆了一下又放下了。接着轻轻叹了一声,说道:“有德有功,有灾有坎,贵人命相罢了,无需惊怪。古有华表,又名桓木,往后孩子便称作李桓吧。”
听了前半句话,李府君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但是听到袁师竟然给孩子起名,脸上露出了欣喜,要知道袁师可是帝都天辰阁阁主,相命之术天下无双,普天之下能够得到他赐名的寥寥可数,立刻躬身施了一礼,答谢道:“谢袁师赐名,能得袁师赐名,乃犬子之福气。”
“以我与老府君交情,为他孙儿起名亦是应该,无需多礼。”袁师应了李府君两句之后又说道:“今日天色尚早,我离阁已有月余,也该启程回帝都,这便告辞。”
“袁师贵为天辰阁阁主,事务繁忙,为小儿相命却耽误了时辰,确是不该。在下这便差人请冯先生。”听闻袁师请辞,李府君连忙安排下去。
青阳镇外,一辆马车行走在镇道上,驾车的老者晃着车铃,驱着马车走到镇外的三岔路口,便在边上停了下来,回头朝着车厢问道:“袁师,如今便回转帝都”
车厢里坐着的正是刚刚从李府告辞的袁师,此刻袁师双目紧闭,依然是左手持玉质短杖,右手手掌不断地拍击杖身,但是拍击的速度明显比在李府暖阁外要急促许多。阵阵金石交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驾车的冯老也是习以为常,一声不吭地等待着袁师推演完毕。
“砰、砰、砰”过了一会儿,车厢内的拍击声渐渐慢了下来,到后来几乎是十几个呼吸才敲击一下,最后重重一声拍击轰然炸响,巨响如开山裂地一般震彻四野。良久,一根洁白的玉石短杖从车帘后探了出来,轻轻撩起了车帘,接着冯老就看见了袁师一片苍白的脸,不由得惊呼道:“袁师,此此乃为何”
“不需惊慌,我只是推演时耗神过度。当下要紧之事乃立即启程,莫要回转帝都,回天柱山罢,路途不用歇息,一切从速。”袁师声音也略带疲惫,但是他的神情非常严肃,对着冯老交代道:“送我至天柱山后,你速速回转天辰阁,说与许师知晓,天辰阁自此闭门谢客,若非武帝亲临,盖不迎客”
“这是有何变故为何如此突然”冯老听到事情如此严重,顿时疑惑不解,出言问道。要知道天辰阁创建至今已有五千余年,受到历朝历代帝王册封,可以说只要天不塌下来,天辰阁就不会有任何变故。
“天命有数,苍天未亡,可惜命数已改,乱世将起,天辰阁怕也难独善其身了。”袁师摇了摇头道:“从今往后,帝王不复,启程吧。”
冯老闻言也是心头一搐,却也知道不该再问,只好默默回头,继续晃起了车铃启程了。
袁师放下车帘,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短杖,原本通体翠绿的短杖此刻已经变成洁白透亮之色,似乎比车窗外的落雪更加洁净,白得有些虚幻,又似乎白得有些渗人。
李府内,李府君站在暖阁外的庭院中,低头出神地看着铺满白雪的地面,良久不语。此时落雪依旧,却不像原先那样能够落到他的身上,看似堪堪落到身上,却又瞬间被一股不知道哪里吹来的清风拂开了。雪越落越大,地上的雪已经铺及李府君的脚踝处。
“逆改苍生命,指引天下途。好一个贵人命相可是袁师,您可知就因您与我父亲乃是旧交,命相之术我也略有研习,虽不至精通,却也有所了解。”李府君突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转过身朝着暖阁走去,对在暖阁门外侯着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宁兄,您去请我二弟到书房一趟,便说我有要事相商。”
中年男子身着朴衣,一看便知这是李府的家仆,身材不高但是略显壮实,脸型方正,浓眉大眼。听见李府君的吩咐,连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李府君走到暖阁门前便停下了脚步,接着回过身来,看着庭院中的落雪,除了刚刚走过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其他都被白雪盖住,皑皑白雪似乎白得有些耀眼,又似乎白得有些渗人。
神武三十一年,秋。
自从天辰阁闭门谢客以后,帝都天辰阁外就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往常上门祈命祈福的百姓贵族都没有了,顿时显得有些冷清,只是在天辰阁门外的命坛广场偶尔会有几个游人闲逛,欣赏广场中天辰命坛精雕细琢的白玉栏杆和命坛中央雕刻着的举世无双的观星天辰图。
命坛广场自天辰阁开阁时就已修筑,占地十五亩,非常广阔,整个广场方方正正,地面全部都是用白玉砖铺就而成,中央有一座高达三丈,由白玉堆砌的大坛,称为天辰命坛,是历年天辰阁为皇家举行各类仪式的道场,也是历代天辰阁主观星之地。虽然是帝都重地,但是只要不举行重大仪式或者是天辰阁主观星,基本上都是对外开放的。无论是市井乞儿,还是朝中重臣都可以随意行走其中。
只是今日命坛广场之外却有重兵把守,禁止任何人入内。不仅如此,就连四周街道上也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行人。
在广场内的命坛之上,有一个身穿华服的老者站在观星天辰图旁,低下头去细细看着雕刻在地上的观星天辰图。老者身高六尺,虽然须发皆白,但是身材魁梧,显得气宇轩昂,面色红润,神情肃穆,有一股不怒自威之色。身上穿着的明黄色华服映着阳光金光闪闪,烁烁生辉,上面纹饰着九天云龙图,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以穿着这样的服饰,老者的身份呼之欲出,竟是神武帝亲临天辰阁
神武帝自四十岁登基,手握社稷神器三十一年,励精图治,把积弱已久的大秦王朝硬生生打造成天衍大陆最强王朝,万邦来朝,国力无比强盛,达到了立国千余年来的最顶峰。在他的统治之下,整整三十一年,大秦帝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谓是一代盛世
今日神武帝亲临天辰阁却没有入阁内,天辰阁仅仅是敞开大门,却并未有一人出来接驾,这样的场景不免得有些奇异。
“铃铃铃铃铃铃”在命坛广场的远处传来了一阵车铃声,是一辆普通的马车。马车没有理会广场周围的兵士,径直驶入了广场,驶到了天辰命坛之下。驾车的冯老下了马车,端出车梯摆放好后就静静地侍立在一旁。马车的车帘被一支通体洁白的玉质短杖轻轻撩起,袁师从车厢里缓缓站了出来,下了车梯后便步上命坛,走到了观星天辰图的另外一端。
直到此时,神武帝才缓缓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袁师,开口说道:“你来了。”
“神武兄亲临,我自是要来的。”袁师开口应道,只是声音有些沙哑。此刻的袁师脸上布满了与他年龄相符的皱纹,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红润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十年不见,你老了。”神武帝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对袁师的回答不太满意,但是嘴上却好似拉家常一般说了这么一句。
“即便贵如帝王亦有衰老的一天,我乃是一个相命术士,老便老了。”听了神武帝的话,袁师也是缓缓的摇了摇头,似乎对他说的话也不太满意,嘴上便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道。
“许久不见,你便是如此应对朕”听闻袁师的话,神武帝脸上不由显得有些愠怒,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一些。
“神武兄,你可知你如今有些不讨人喜”面对掌握天下权柄的神武帝,袁师似乎没有任何恭谨,对于他显露出来的怒意也并不在意。还没等他开口,袁师便接着说下去:“想当年你还未登帝位,性情耿直,言语无所顾忌,甚至不惜狠言直谏冲撞先帝。反观你如今,散言碎语,言不及题,明明心中焦急却不直言作询,更似市井小民探听行情,此小民性情让人不喜。”
袁师说话不像之前轻言慢语,而是提起了声音如机关连弩一般迅猛而出,话说得毫不留情,让神武帝闻言不由一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的脸上愠怒渐渐消退,反而露出一点笑意,眯上了眼睛看着袁师,说道:“你言语如此泼辣,与泼妇骂街何异行五十步而笑百步,不似你性情。”
“相交数十载,该去之人便去了,李良、王柯、程前如今便余你一人拌嘴,往后可寻不着如此光景。”袁师听了武帝的话,不由地笑了笑,只是话语上却不似那么欣喜。
神武帝听着袁师的话,不由收敛了笑意,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先于朕或是朕先于你”
“我先于你,却也不多,今日回宫你便可起草遗诏,余下时日,不妨前去青阳镇,去李良墓前叙说叙说旧事。”袁师也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不需问我为何,今日你我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无需纠缠甚多。”
“既然时日无多,其余事情朕亦不欲探究,只是你大限何时,于朕而言甚是紧要。”关乎生死大事,神武帝脸上却看不出悲喜,只是深深地说道。
“便在今日。”袁师听出了他的关心,不由叹了一声,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袁师的声音很轻,但是这四个字仿佛四座沉重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神武帝心上,眉头皱得更重了,久久不语。
“正事杂事均已交代妥当,余下之事你便莫要掺和,剩余时日亦不需再来此地。”袁师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此刻声音反而透出了一丝轻松。
“黄泉路上慢些走,朕欲与你同去寻他们。”神武帝没有说他们是谁,但是他知道袁师知道。
“哈哈哈”听到这话,袁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道:“若到黄泉,我言语便不需忌惮,有许多趣事可说与你们听。相命数十年,却也隐忍数十年,话说得不痛快,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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