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仰头大口喝着碗里的水, 闻言手一顿,嘴里的水差点呛进气管。
“你说啥?”
傅静秋轻声重复道:“我说我打算搬去学校住。爷爷不是让我去给村里小学当代课老师吗?那原来的苗知青回城了,房间空了出来, 我就想着搬过去。”
“不行。”傅东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傅静秋的提议, 这丫头翅膀还没硬呢就想着飞了, 本来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在背地叨咕什么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她再一搬出去, 不是坐实了他容不下亲闺女吗?绝对不行。
傅静秋原本以为, 搬出傅家最大的阻力会是钱小蝶, 却没想有想到,这个傅东倒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拿着扫把在院里东扫一下,西扫一下的何燕一直偷偷关注着这边,见傅东反对,她脸上便多了几分失望,也没心情扫地了,把扫把一扔就要回屋。
傅静秋看了她一眼, 上前拉住了准备打井水冲澡的傅东, “爹,如果你不同意我搬出去,也行。但是我和燕子都大了, 再住一个屋也太挤了。反正咱家宅基地够大, 要不, 就重新再盖一间房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钱小蝶抬起了头, 假笑着抱怨道:“瞧静秋你说的, 砌房子哪有那么容易的,你以为这砖啊瓦啊的不要钱啊。”
傅静秋见她终于搭腔了,连忙将早就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梁大哥不是给了块石英表当聘礼吗?梁婶子跟我说,她想花180块买过去邮给爱国哥。今天临走前梁大哥还跟我说了,这表随我处置。要不,就把表卖给梁婶子吧。”
当初傅静秋退婚,傅家虽然退了冯希文一百块钱,但梁哲也是出了血的,要不是有这块石英表,钱小蝶就能鼓动着傅东告梁哲一个流氓罪。
在这个年代,石英表可是好东西。光有钱没有用,还要有工业品购买券才能买到。像傅家村这样的地方,想买到一块手表,比登天还难。
正是因为有这块手表,钱小蝶才把吞到肚子里的一百块钱彩礼又吐了出来。
傅静秋和梁哲定亲后,这块表就被钱小蝶以帮忙保管之名收了过去,前世一直到傅静秋死,都再也没见过这块石英表。
在傅静秋看来,这块手表就是她最大的砝码。至于梁哲有没有说过这句话?这天高皇帝远的,钱小蝶还能找他对峙不成。
听说钱婶子愿意出180块钱买手表,傅东面上顿时多了几分动容,“小军他妈,你看?”
钱小蝶却直摆手。卖手表?她可不傻,工业品购买券是那么好弄的吗?这表她可是有大用途的。
“静秋啊,这石英表可是梁知青给你的聘礼,你要卖了,不是伤梁知青的心吗?”
傅静秋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那怎么办?我和燕子两个人住一个屋真的是太挤了。不卖表?哪来的钱盖房子啊?”
拄着扫把的何燕也补充道:“是啊妈,我也想一个人住一个屋。”
钱小蝶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眼中满是渴望,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和傅静秋站到一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哪里不明白,这卖手表是假,傅静秋想搬出去才是真。
钱小蝶掸了掸耳边的碎发,疑惑道:“静秋啊,我知道你想搬去学校住。可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又还没出嫁。就这么搬出去,不是让村里人戳我和你爸的脊梁骨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傅静秋简直要发笑了,要说傅东怕闲言碎语她还信,钱小蝶?这个女/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如今在这里惺惺作态,无非是利益还不够大罢了。
“这样吧,如果我搬出去。这每年六百斤的基本口粮我只拿一半就够了,剩下的,就当我孝敬两位长辈的。”
前几年傅静秋每年都是把自己的基本口粮带去了学校,如今她回家了,这粮食能到手多少也没个准数,还不如就此让给这家人,省得他们成天惦记。
听到傅静秋连基本口粮都让出来了,蹲在门槛上的傅东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意动。这几年虽然不像之间成天闹饥荒,但农村人每年唯一的收入就是粮食。傅静秋这让出来的三百斤划拉划拉也能值个20块钱了。
他划着火柴棒点燃了嘴里的土烟,终于点头道:“行吧,你想搬出去就搬吧。”
终于甩开了这一大家子,傅静秋心里多了几分轻松,面上却满是不舍,“那爸你明天陪我去会计那登记一下口粮的事。”
话说到这,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倒是一旁的钱小蝶心里有些不安,这傅静秋之前就敢自己藏私房钱,如今她人搬出去了,可不跟出了笼的小鸟似的,完全脱离了掌控。
然而看着大剌剌举着水桶往身上冲水的傅东,她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这傅静秋的亲爹可还在这呢,她一个丫头片子还能跑哪去?
再说,她的户口可是还攥在自己手里呢!将来这梁知青要是回来了,她可得狠狠敲她一笔才行。
想到这里,钱小蝶也觉得傅静秋搬出去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整天和一个眼中钉生活在一起,她也烦的很。
傅静秋回屋整理好了铺盖,将为数不多的书装进了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里,又把所有的衣服包进了一个大包裹,这才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就是她所有的家当了。
收拾好了东西,傅静秋便出门找刘四叔借驴车,东西虽然不多,但也沉的很,要靠自己搬可没那么容易。
去刘四叔家前,傅静秋先去河滩边将剩下的十块钱挖了出来。这要借人家的车,不给点表示肯定是不行的,钱货两讫,以后再找人帮忙才不难。
刘四叔自然是欣然应允,毕竟就这么几步路,虽然推拒了半天,但傅静秋还是将两毛钱塞进了他兜里。
收了钱,刘四叔也顾不得吃晚饭了,牵着驴子就跟在傅静秋身后去了傅家。
也许是顾及有刘四叔这个外人在,傅东提了袋苞米放在了驴车上,素来最会做表面功夫的钱小蝶也捧着碗筷念叨道:“傻孩子,我们都知道你是怕工作辛苦才住学校的,以后饭菜还是回来吃啊,在外头饿瘦了可不行。”
傅静秋笑眯眯的接过了她递来的碗筷,两人都明白,钱小蝶这不过是客气话罢了,这基本口粮都让出来了,傅静秋以后是别想再回来吃傅家半粒米。
村小学在村西,学费一块钱一个学期,统共只有两个班,因为是附近几个村唯一的小学,学费虽然不算便宜,但也有百十号学生在这上学。
学校里原来除了苗珍还有一个邻村的会计当老师,不过对方是兼职,因此傅静秋要负责大部分的课程。
学校上课时间早,从早上6点上到下午3点,也是因为这个,当时苗珍要特意搬去学校住。
刘四叔一路驾着驴车带着傅静秋到了学校旁的小院,不多时,整个傅家村就传遍了:傅家大丫头从傅家搬了出来了,以后,她就是傅家村小学的老师了。
告别了热情的刘四叔,傅静秋将从学校带回来的锁头装到了门上,两进的小屋中间围了个小院子,倒是也有厨房,不过一看就知道苗珍之前没有开过火,灶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
值得高兴的是,小院里有一口小小的井,彻底免去了傅静秋再去打水的麻烦。
擦干净厨房,傅静秋也没有心情再做饭了,随便蒸了根玉米就算是晚饭了。
除去给了刘四叔的两毛钱,她如今手头上还有九块八。村里小学一个月的工资是三块钱,但那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到手。
也就是说,这九块八就是她全部的本钱,除了解决吃饭问题,她还要考虑读大学的事,虽然考上大学可以免学费和住宿费,但来回的车费和伙食费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赚钱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想到这,傅静秋打定主意,趁着明天还是单休,去省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冯家
冯希武被哥哥关在家里看妹妹看了一整天,此时早已耐不住寂寞,拿着冯希文买回来的冬瓜糖出去疯去了。
倒是冯希琴还乖巧的呆在家,抱着小板凳坐到了冯希文身边,看着哥哥手里的钱,她眨着眼睛小声问道:“哥,咱家是有钱了吗?”
冯希文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瓜,掏出了一块钱塞到了她手上,“对,这是哥哥给你的零花钱。”
冯希琴攥紧了皱巴巴的钱,鼓着小/脸问道:“那……我能回学校读书了吗?”
冯希文一愣,看着妹妹眼中的小心翼翼,不由地心头一酸,拼命点头道:“恩,下周一你就能回去上学了。咱们把学费补齐,哥哥明天去省城,再给你买个漂亮的小书包。”
听到这,冯希琴高兴的咧嘴笑了起来。从小口袋里掏出了块黏成了一团的糖塞进了冯希文的嘴里,“甜,哥哥吃。”
第二天一大早,冯希文穿上了自己最齐整的一套衣服,揣着家里的全部资产130块钱就出发去省城。
虽然不放心弟妹,但他们一家在村里就跟隐形人差不多,他从前性格也古怪,跟谁都处不好,因此临时想找个托付的人都找不到。
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他才赶到了镇上,去省城还要在县里转车,他在台阶上擦了擦脚上的淤泥,这才买票上了小巴。
他上车时,车已经快开了,车上只剩下最后一排还有两个位置,冯希文小心的跨过走道上几个占地的包袱,这才坐到了位置上。
虽然来镇上的这一路他已经尽量小心了,但裤腿上还是溅了不少泥点子。走道里的几个包袱的主人频频对他怒目而视,仿佛被他蹭脏了一般。
如果是前世,冯希文一定热血上头的和几人争吵,但如今他虽然还顶着二十岁的外壳,但心理早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了,自然不把几个眼色看在眼里。
眼看着车门就要关上了,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少女低喘着赶了上来,坐在车门边的售票员接过了车票,嘴里嘟哝道:“下次快点。”
“不好意思啊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
售票员是个年轻小伙,他一抬头,嘴里的抱怨顿时咽了回去,眼前的少女肌肤胜雪,薄唇嫣红。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少女脸上还带着红潮,配上额间的细汗显得不胜怯弱。
“没……没关系。”
售票员红着脸说道,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热情的说道:“同志,你坐我的位置吧。”
傅静秋有些惊讶的倒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买的就是座位票。”
“哦。”售票员失望的叹了口气,“最后一排还有位置。”
到底还是不死心,售票员上赶着要帮傅静秋开路,“诶诶诶诶,你们这些人,赶快把包袱收起来,都挡着路了知不知道。”
方才还对冯希文怒目而视的乘客纷纷腾出了地方,这售票员端的可是铁饭碗,谁都不想随便得罪他。
傅静秋无奈的跟在了售票员身后,“同志,我自己可以找到座位的。”
“诶,你,你这个男同志怎么回事啊!没看到这里有女同志吗?怎么你倒把靠窗的座位占了。”
看着眼前非要给她找个靠窗座位的售票员,傅静秋长叹了一口气,无力的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哪都行。不好意……”
道歉说到一半,傅静秋就愣在了原地,抱臂坐在窗边的正是冯希文,他此时浓眉微蹙,眼中覆着厚厚一层冰霜,显然很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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