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燕抹着眼泪往家走, 一路上,她刻意低头避人,好不容易到家了, 却发现家里今天格外热闹。
傅军坐在院子里啃着奶油冰棍, 两只小手各攥了一个, 见她进来了, 第一反应是狠狠的左右各咬了一口, 炫耀的喊道:“两个都是我的!”
房间里, 一个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的男人和钱小蝶说着话, 钱小蝶柔顺的靠在他肩膀上,脸上写满了娇羞。
“妈?”
见何燕回来了,一脸激动的钱小蝶不自然的直起了身子,招手喊她过去,“燕子快来,你周叔叔回来了,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何燕放下了木桶, 看着屋里笑眯眯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周叔叔她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候她已经十三岁了,早就懂不少事了。
她爹去的早,她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就和这个周叔叔有了往来。
每次他来, 她娘就会把她赶出去。从前她不懂, 但听村里闲汉说过的荤话, 后来也大概能明白, 他是她娘的姘头。
以前,她以为周叔叔会是她后爹,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消失了。她娘抹了半个月泪,接着就收拾包袱带着她嫁来了傅家村。
再后来,就有了傅军。
想到这,何燕打了个寒噤,傅军?究竟是谁的孩子?
“想不到一晃这么多年,燕子也成了大姑娘了。”周阳从手边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朵漂亮的头花,递到了何燕的手上,“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头花,就当给燕子的见面礼吧。”
何燕握紧了头花,眯眼上下打量了周阳一眼,他全身上下都穿的很齐整,抬头挺胸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城里人才有的精气神。
他身上那种衬衫,她只在知青身上看见过。这个周叔叔,真的变了很多。
“南方?”
钱小蝶与有荣焉的笑道:“你周叔叔这几年一直在南方做生意,现在,赚了不少钱。”
一边说着,她又一边握住了周阳的手,“我总算是等到你回来带我和孩子走了。”
掌心的手粗粗的,半点没有女人的柔滑。周阳不自在的动了动,借着喝水挣开了手。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回忆里的人是不能见的。钱小蝶这个昔日在他记忆里温柔美貌的小寡妇,如今也变成了一个粗俗蠢笨的农妇。
只是这女/人到底还为他生了个儿子,周阳看了一眼院子里低头吃着冰棍的傅军,眼中的嫌恶淡了几分。
“好了,我这次回来是来做生意的。还有正事要忙,不过你放心,等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你们的。”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
眼见的钱小蝶靠的越来越近,言语间也对他越来越多打探。越发不耐烦的周阳提起了包,准备走人。
却没想到刚打开院门,就撞上了扛着锄头的傅东。
“小军他妈,这是?”
周阳不慌不忙的倒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了包大前门烟递到了傅东手上,“表姐夫好,我是钱小蝶的表弟,最近到平县出差,所以特意来拜访一下。
傅东受宠若惊的在裤子上蹭过手上的泥才接过了周阳递来的烟,嗅了嗅,是好烟。便多了几分热情,“既然是亲戚,那就不急着走,留下来吃顿饭。”
站在身后的钱小蝶只觉得一前一后两个男人之间简直是天差地别,她嫌弃的瞪了傅东一眼,上前说道:“我表弟在镇上招待所开了房间,人家还有公事呢。你以为都和你似的,整天就惦记着那一亩三分地啊。”
傅东陶醉在烟里,没有察觉到钱小蝶话中的夹枪带棍,因为一包大前门,他对周阳的印象挺好,放下锄头就带着周阳去刘老四家租驴车。
村里很少来外人,见傅东身后跟这个衣着不凡的男人,都忍不住搭话询问。傅东刻意将烟夹在了耳后,一路上抬头挺胸的向大家介绍这位钱小蝶的表弟。
不一会,半个村的人都知道,傅家来了个城里人亲戚。
周阳给钱大方,刘老四自然愿意再出一趟车。他扯着草料牵出了驴,吆喝着载着周阳往村外走去。
经过村西时,恰好赶上傅静秋拿着扫帚往外扫垃圾。夕阳下,蔷薇色的霞光在她乌黑的长发上笼上了一层轻纱,听见熟悉的铃铛声,她抬起头,微笑着和刘老四打招呼,“刘四叔。”
坐在驴车上的周阳只觉得眼前少女这一笑如同惊鸿一瞥,这几年,他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漂亮姑娘,却没有哪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一个。
驴车走过,周阳仍忍不住伸长脖子回头看,却失望的发现,方才的美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像刘老四打听。
刘老四挥着鞭子笑了,“这个啊,和你还算得上是一家人呢。”
说着,就将傅静秋和傅东,钱小蝶的关系说给了周阳。
乖乖,想不到傅东那个五大三粗的黑塔汉子还能生出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
周阳只觉得有一只小手挠在心底,挠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自动无视了刘老四说的梁知青,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把刚才那个漂亮小妞搞到手。
第二天凌晨,冯希文就带着刘老四几个赶着驴车往县里送鱼。
长夜漫漫,只能听见田野里的蝉鸣蛙声,刘老四怕自己打瞌睡,便说起了村里的八卦。
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昨天送的周阳,“那好像是个南方来的城里人呢,说是傅家婶子的表弟。”
坐在末尾押队的冯希文摸了摸怀里鼓囊囊的图纸,又摸了摸自己的领子。
昨晚,傅静秋特意送了几件样品到冯家,还特意给他改了一件。想起她柔美的微笑,冯希文就觉得从心底泛起甜丝丝的蜜/意。
听刘老四提起傅家,他刻意提高了关注,却失望的发现是钱小蝶的亲戚。当即转移了注意力,她和家里关系不好,那钱小蝶是继母,就从昨天何燕那一番诋毁,就能看出两方之间的关系了。
赶在天亮前,他们到了县里,之前定好的司机如约赶到,看到冯希文果真联络上了一量大卡车,刘老四几个看他的眼里都多了几分尊敬。
一路将鱼送到省城,冯希文拿着订货单和生产队的公章找上了上回联系的老范,对方还记得他,因此,冯希文很顺利的就将两千多斤鱼卖了出去。
跑这一趟,除去给司机的路费,他赚了430。
约好了后天再来送鱼后,冯希文便拿着图纸去了省城服装厂。
做生意,从来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因此,他先去国营商店换了身新衣服,这才慢悠悠的去了服装厂。
和服装厂谈的也算顺利,在他的据理力争之下,省城服装厂花1000元买断了傅静秋的图纸。
看着厂长喜笑颜开的模样,何希文知道,这笔生意是傅静秋亏了。靠着假领子,服装厂的利润将是难以估量的。
但是没办法,即使是专利法相对完善的后世,山寨打版仍是屡禁不绝。又何况是产权保护并不完善的70年代呢,要知道,直到1985年,国内的第一步专利法才开始正式实施。如今,还早着呢。
能一次性买断,对傅静秋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临走前,冯希文突然看见服装厂走廊的陈列室里挂着一条红白格子的布拉吉,“那条裙子怎么卖?”
“你说那条布拉吉啊,嗨,那还是20年前流行的款式呢。后来工人阶级当家做主,人人都穿藏青工作服,这舶来的布拉吉就不吃香了。就这一条,还是我们当时打版剩下的。前几天刚从仓库里翻出来,正准备报废呢。”
冯希文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傅静秋穿这条连衣裙的模样,她腰细,穿起来肯定是如同如柳扶风。
“这裙子多少钱,我买了。”
厂长打量了冯希文一眼,忍不住提醒道:“小伙子,这布拉吉可是修正主义啊,你要买回去,可是会惹麻烦的。“
冯希文摇了摇头,“您放心,我买回去就是收藏,不会穿出去的。”
厂长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裙子取了下来。他拿了块蓝布,细细的将裙子包了起来,“钱我就不要了,你是个机灵人,这世道没那么简单,年轻人可得小心啊。”
冯希文理解厂长这样饱经世事的人的善意,他接过了裙子,和厂长握了握手,转身出了服装厂。
厂长眯眼看着冯希文挺拔的背影,暗自叹道:“ 金/麟/岂是池中物啊。”
他没有想到,会在多年以后再次遇见这个年轻人,那时,他已经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爱国商人。而因为今天这一点善意,挽救了濒临破产的服装厂。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尚不知自己被视为俊杰的冯希文抱着裙子喜滋滋的踏上了回傅家村的路。他在脑中不断幻想着傅静秋收到裙子后的笑脸,他如约完成了任务,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试给他看呢?
傅静秋刚下课,知青李楠就找来了学校,“上次你不是要我帮你打听梁哲家的地址吗?和他是老乡的薛白前几天去了公社帮忙,今天才回来。”
傅静秋感激的接过了纸条,“太麻烦你了李知青。”
李楠有些脸红的摆了摆手,“那个,我还要去捞鱼,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
看着纸条上的地址,傅静秋眯了眯眼,转身回了家。
她重新读了一遍之前写好的信,小心的将信纸叠好,糊上了信封。寄信要去镇上,她见时间还早,刚好家里有不少东西需要添置,便动身去了镇上。
冯希文一到家就准备去找傅静秋,然而受益于刘老四几个的宣传,整个傅家村的人都了解了冯希文的实力。许多原先还犹豫不决的村民也开始下河捞鱼,连带着邻村不少人也赶到冯家送鱼。
因此,冯希文前脚到家,后脚就被送鱼的队伍团团围住,根本没有时间找傅静秋。
事关挣钱大计,他也只能按捺下躁动的心思,拿着称点起了鱼。
知青薛白之前被公社借去当文书,近来公社正组织村民修河堤,需要懂算数的人每天帮忙计数。短短半周,他就整了一块钱。
原本薛白还很得意,却没想到一回来才知道,这段时间不少知青都发了一笔小财,尤其是最卖力的李楠,靠着捞鱼,他整整赚了两块钱。
眼看着就要高考,大家都想多攒点钱。薛白眼红之下,也跟着李楠下河捞起了鱼。
原本,他还半信半疑。然而看着冯家排起的长队,他也不得不服。
队伍太长,他和李楠闲来无事,便聊起了天。
“诶,你上午问我梁哲的地址干嘛?”
前面的人卖完了,李楠连忙提着桶子进了冯家小院,“哦,我是帮傅静秋问的。”
听到傅静秋的名字,正拿着称称鱼的冯希文手一顿,听起了两人的聊天。
“她不是梁哲未婚妻吗?好像是想给他写信吧,所以找我问他的地址。问了好几天了,我们还留在这的不是只有你跟他是老乡吗,我就想着问问你。”
薛白撇了撇嘴,“这个梁哲,真是好福气。你说,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高考还有恢复的这一天呢。”
李楠点头道:“要不怎么说他厉害呢。瞧瞧人家,同样是下乡。不仅大学考上了,这终身大事也解决了。”
“那姑娘,可真是痴情。拿到地址,别提有多高兴了。”
嘭的一声,水花四溅!
李楠和薛白下意识的挡住了脸,扭头一看,才发现水盆后的冯老大浓眉深蹙,面色铁青,手里的秤砣也直直的掉进了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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