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更没有设想过他和她竟会如此频繁的再度相遇。如果第一次是她自己撞了过去,第二次是因为圈子太小,到了第三次,不知道是不是就真的变成了命定。
总有些你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交点的人,在前生今世中不断擦肩而过。也许会偶然的彼此认出,也许会偶然的结伴同行,但终于,也只是彼此路过。就像,在往餐厅洗手间而去的长廊上,他正好出来,她正要进去,他们仿佛在踩着时间的两头,一步一步相近,最后,擦肩而过。
彼此交汇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颖鹿清楚的感到岳少楠的目光在她锁骨窝间停顿了几秒,她也看到他似乎是征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笑意,似含情,似疑惑,似不甘,似茫然,似心痛。但终于还是谁也没去说什么,微一颔首就已路过。
终不过,只似最熟悉的陌生人。
顾颖鹿浑浑噩噩的坚持到清了版,时间才刚傍晚。本想拉上刘晴一起去逛逛街,一来实地考察一下流行趋势,二来也纾解一下自己的心情。结果这活宝又要去“体验生活”,满脑子一时郁结难解,顾颖鹿无聊的翻着手机通讯录,终于停在魏东遥的名字上。
回国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她也只保留了他这个工作用号码,以他的脾气,只怕十有八九会设置呼转。顾颖鹿只是鬼使神差的打过去,没想到居然很顺利的就拨通了,她这才头一次知道,一向自诩风流倜傥的魏大公子,用的手机彩铃竟然会是陈奕迅的k歌之王。
eason的声音里有种和周围人融不进去的悲伤,仿佛越热闹却越孤单。
“我以为要是唱的用心良苦你总会对我多点在乎我以为虽然爱情已成往事千言万语说出来可以互相安抚
我唱出心里话时眼泪会流要是怕难过抱住我手 我只得千语万言放在你心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罕有我已经相信有些人我永远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歌词令顾颖鹿有些出神,听了很长一段,才传来魏东遥懒懒的声音:
“有进步啊,居然知道打电话来了。”
顾颖鹿有些诧异的笑:“唷不打电话还真不知道,难怪那些铩羽而归的美人都对你是爱不得也恨不起,原来你拿得是苦情范儿啊,这个杀伤力果然是无敌”
那头的声音却陡然一冷:“说什么呢你”
难得她肯主动打来电话,魏东遥听到那头一时没了声,无奈的缓了缓语气才又说:“哪儿呢我接你去。”
并不问她为什么打电话来。顾颖鹿听着他已又是那副熟悉的慵懒语调,这才放回了心,随口应了句:“除了报社还能在哪儿啊。”
“那你就在报社等我吧。”不等她再说话,魏东遥已经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顾颖鹿回过神才想起来,要敢在自己报社门前就这么大摇大摆上了他的车,那明早她上的可就该是娱乐版头条了。忙不迭的又打过去想跟他另约地点,没想到才一分钟功夫,电话那头就已换成秘书台来接,只得在报社坐立不安的等着。
再等接到魏东遥的回电已是半小时后了,顾颖鹿急急说道:
“那个啥,你车稍微开过去点,在我们报社前面拐弯那路口等我”
“你以为我是警车呢,想停哪儿停哪儿。费什么话,赶紧下来”魏东遥老大不高兴的打断她,不容置疑的命令着。
顾颖鹿听到这口气,知道他的老大脾气已经上来了。路过刘晴身边,她也正好去赴约,又被拦着要一起下楼,一路忐忑的出了电梯,隔着大厅玻璃,顾颖鹿就看见魏东遥正气定神闲的靠在车身前抽烟。大厅里出出进进的人流也明显比平时密集起来,刘晴已经嘴巴张成一个“o”型的看着两个在旋转门里原地兜了三圈的姑娘。
顾颖鹿见状,手抚了一下额,暗自痛悔是抽什么风招了这尊佛过来。顾不上再跟刘晴解释,抄起手边的报纸挡了大半张脸,使劲勾着头,过街老鼠样的溜到那辆黑色阿斯顿马丁旁,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拉开车门迅速坐进副驾。从半开的车窗里看见刘晴一脸骇然的表情,无奈的向她打了个“回头解释”的手势。
魏东遥慢悠悠的掐了烟才坐回车里,只轻点了一下油门,顾颖鹿正要说话,失重般的推背感差点就让她咬到了舌头。但也只是瞬间,车速就立即平滑下来。
顾颖鹿看着前挡玻璃前层层叠叠的十几张各大衙门御批的通行证,欲哭无泪的呻吟:“魏东遥全中国还有您这辆车不能停的地方吗”
魏东遥“嗤”的一声冷笑,不紧不慢的回她:“上我魏东遥的车,居然还是这么丢脸的一件事呢”
顾颖鹿叹了口气,半是认真的说:“唉,低调是一种美德,知道不”
“少扯淡,你要有那觉悟,还会在东辰日报开专栏”魏东遥仍是脸色未霁。
顾颖鹿不满的敲敲仪表盘,瞪着他:“同学,要五讲四美。”
“你腾过功夫来教给我么。”干脆孩子般赌气。
这下算是败给他了,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你爷爷爬雪山过草地那会儿就立下的家规,又扯到我什么事了。”
“那当然,你要对我负责任。”居然说的十分正色。
顾颖鹿直打滚,手往东遥额前探了探,“你是脑子烧坏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认识他十年了,一向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摸不到套路。说好听点是君威难测,实则纯属喜怒无常。无意中看了眼窗外,才发现竟是在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骇然问:“你这是往哪儿扎呢这车底盘能行吗”
魏东遥冷冷的转头瞥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忽然笑吟吟的说:“你反正有力气没处使,大不了下来给我推车。”
顾颖鹿还真是推过车,但当时也只是因为觉得好奇,有时在路上看到过,总是觉得以人力能推得动那样的金属大物真是很神奇的事,好容易逮到一个机会,也就跃跃欲试。那已是很多年前,岳少楠突然带着她一起去永定河滩冲坡,本该跟着车队才能做的集体冒险活动,岳少楠只开了一辆牧马人带着她独自就去了。
那天是真玩的太疯了,顾颖鹿也从来没见过那样脱形的岳少楠。惊险而刺激,终于陷进一个深洼滩地里出不来。荒野之中只有他们两个,连手机也没了信号,那才真知道什么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幸亏临来的路上接到魏东遥电话时曾跟他提过一句,直到后半夜,联系不上他们的东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终于找到他们时,正好看到她在哼哧哼哧的对着牧马人又推又拉。
岳少楠那时其实不过是由着她在玩闹,不明就里的魏东遥从自己的车里跳下来,黑着脸一把拎过她就骂:
“你有劲没处使了”回头看到从驾驶舱出来的岳少楠,一向方外散人般的魏东遥竟然炸了毛:“岳少楠你个疯子这种大坑你也敢带着她就往里冲”
岳少楠由着魏东遥发火,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只是看着她说:“这不是玩高兴了吗。”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宠溺。
顾颖鹿也是真的很开心,跑回车里拿了一只瓶子过来,里面装满了萤火虫。正是9月夏末的夜半,朗月当空,空气中带着一丝潮润的凉意,手中莹莹的光隔着玻璃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飘渺的仿佛是寂静的童话。
她举在魏东遥面前炫耀:“瞧我们抓的”
魏东遥已经在往车上挂拖绳,一抬头先看见顾颖鹿只穿着短袖t恤,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丢过去给她,还不忘絮絮叨叨的埋怨岳少楠:
“又不是三岁小孩,这都什么季节了野外昼夜温差又大,出来玩也不知道多带件衣服。”
岳少楠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也恢复了一贯的疏淡:“魏东遥,你今天吃错药了”
魏东遥闻言冷哼了一声:“这话你还是说自己吧。要不是你没轻没重的一台车就跑这儿来瞎得瑟,鹿鹿犯得着跟你冒这个险你这叫不负责任”
这两个人的针尖对麦芒顾颖鹿是知道的,只是“不负责任”这四个字,以她对魏东遥的所见所闻,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不搭调,于是一个没憋住,扑哧就笑出声来。
魏东遥那么一个人精,哪能看不出她站在一边寻思起了什么,丹凤眼一眯,简直要嗷嗷直叫了:“顾颖鹿你良心被岳少楠吃了啊好赖话都分不出来了”
这次倒是岳少楠先笑出来:“等你什么时候学会负责任了再让她去分吧。”
美羊羊和灰太狼修
前一刻还在笑吟吟的魏东遥忽然就停了车,顾颖鹿也回了神,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下了车,背对着她,半倚半坐的靠到车头前。暮色四合,浅冬特有的林间岚霭披了他一身,那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说不出的萧索倦怠。
山路逼仄,好在来往的车辆不多,顾颖鹿按下双闪后也下了车。清泠的山风瑟瑟在耳畔穿行,打火机咔嗒一声生脆的轻响,一簇俨蓝色的火苗从他指间跳动出来,映亮了他的脸庞,眼睫低垂,看不清表情,英挺的鼻梁和清晰的唇线,勾勒出一幅至臻完美的素描构图,看起来正是
“天然一段风马蚤,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顾颖鹿估计自己这会儿看起来大概是像个流着口水的灰太狼,面前的则是那只最为粉嫩嫩的美羊羊。下一刻,顾颖鹿则突然“哎呀”一声惊跳。
魏东遥看看她,没作声,只又扭回脸半仰了头,露出一小段修长的脖颈弧度。顾颖鹿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吞口水,魏东遥仿佛有感应般,向空气里悠悠的吐了个烟圈后,头也不回的就问:
“怎么研究好怎么吃掉喜羊羊,又突然发现忘了带餐具”
“你你你什么时候看的这种动画片”顾颖鹿在这样惊骇的认知下,把刚想起来的事再次丢到脑后。
他自然是不稀去看这么幼稚的动画片,可是禁不住她会去看,偏偏看完了还要在他耳边嘟囔什么“嫁人要嫁灰太狼”,于是就手贱的去买了整套的碟片回来。bose panaray音响,2k级数字放映机,200寸超宽屏幕,他却用来去观赏一群傻羊斗一头笨狼,看的他更觉得自己还真是手贱啊
东遥藐了她一眼,仍是懒洋洋的口气:“说吧,想起什么来了。”
顾颖鹿却犹豫起来,伸出一根手指下意识的按到自己嘴边,对着细白的指尖轻轻咬了咬。
魏东遥喉结动了动,清咳一声转过视线不再看她。心里有点气恼,打认识她起就是这个毛病,一紧张就咬手指,难道就不知道这个动作很引人呃吗。这样想着,话也跟着出来:
“你瞧瞧你这副灰太狼样儿,犹犹豫豫,磨磨蹭蹭,难怪每次都能被喜羊羊找破绽逃掉。”
我的天这显然不仅是看了,还是高段选手啊顾颖鹿简直要为自己的这个发现疯掉了,骇笑的说:“我其实,刚才想的是美羊羊”
东遥却没再理她,默默抽完剩下的烟,又点了一支。
顾颖鹿也只有无可奈何的看着他玩深邃。忽然听他似乎说了一句:“过来。”顾颖鹿有点迟疑,以为听错了。
魏东遥不耐烦的勾了勾下巴,沉声说:“让你过来”
顾颖鹿撇撇嘴,不满道:“你这是叫阿猫阿狗呢我不就站在这儿,还怎么过来”
两道星眸已靠近她眼前,在夜幕黯沉下显得格外明亮清晰,空气里也立刻升起一些危险的气息。顾颖鹿忽然觉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不由自主的就轻轻抖了一下。
不安的感觉就已瞬间消弭,魏东遥只是抓着她,将她一把她塞回车里,嘴里嘟囔着:“冷了。走吧。”挫败的表情覆盖在薄暮之下。
钥匙转动,引擎发出沉吼,顾颖鹿调了调暖风温度,双手揉揉有些发僵的脸颊,低头抱怨着:“秋膘没贴好,果然不扛冻。”
“哼,你再贴也是a减。”魏东遥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顾颖鹿瞬间黑线,这回是真有吃了他的心了,雷霆万钧:“魏东遥你要死啊”
看他紧抿的嘴角已是抽搐,仍犹自强忍着。
顾颖鹿不怒反笑:“我以德服人,内中自有胸怀。不是你这种肉眼凡胎的俗物能看到的。”
东遥嘴角终于裂开,肩头耸动,心肝肺都在胸膛里颤成一片。顾颖鹿气哼哼的抱肩而坐,没几秒就也败给了魏东遥那般内出血似的笑,忍不住也“哧”的一声出来。
过了一会儿,顾颖鹿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东遥,嗯生日快乐”
笑意一下僵在魏东遥脸上,眼睛向她斜了一下,看她正满脸局促的又说:“那个,今天没有准备礼物”
接着又似乎是找到了什么理由,语气也无赖起来:
“嗯嗯,不过,你看你都假装是007了呃,不是,我意思是你开这个比詹姆士邦帅多了嗳,反正,我也实在不知道能送给你什么。嘿嘿嘿,那个,我就口头祝福一下哈”
“想得美既然想起来了,就别琢磨赖账。礼物拿来”魏东遥显然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顾颖鹿上下看了自己一眼,又冥思苦想了一阵,两手一摊:
“你看,咱们这会儿要是在市区里,我还来得及去找点什么来。这个外面诶魏东遥,你这到底是拉着我往哪儿去呢”
“你放心,就你那a减的胸襟,我就算想把你卖了,也得有肉眼凡胎的能开得了天眼。”语气里不紧不慢。
“”顾颖鹿终于一口气憋成了内伤。
见她无语,魏东遥却心情大好,一时间也舒爽无比,连眉梢上都仿佛堆出了喜鹊:“那这样,今天要么把你人送我,要么你就画幅画送我好了。你自己选。”
顾颖鹿是见惯了他这样的阴晴不定,有些虚弱的答道:“你要个卖不出去的a减干吗用,砸手里还得赔进吃的喝的。再说,我多少年都不画画了,工具都认不全了,还拿什么画给你。”
“砸手里就砸手里,家里反正缺个使唤丫头,养着暖脚用。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给我画画。”
“魏东遥,你这叫趁火打劫逼良为娼”
“哼,我的人品你今天才知道喂你说的什么浑话”
顾颖鹿闻言一呆,顿时大条,立即聪明的选择闭嘴。车子七拐八拐的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而开,顾颖鹿辨认了一下,这才发现居然就是传说中蛰伏在翠明湖畔的中央别墅区了。惊叹的看着这片依山傍水而建的世外桃源,点头赞道:
“嗯果然是有钱人的天堂你的狡兔三窟,看外貌,属这里最好。”
魏东遥看着她笑笑,停在一处独栋前,大门应该是红外密码感应的,顾颖鹿听到滴的一声轻响,车子已驶入自动开启的大门。沿着庭院内的车道径直进了车库,再出来,训练有素的管家已经恭迎在宅门口,魏东遥一边帮顾颖鹿把脱下的外套递给管家,一边问她:
“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就不用劳动你了,我让人去做。”
虽然早就见惯了东遥的奢靡做派,只是看着身边步步紧跟的管家陶德,顾颖鹿仍是觉得有点别扭。想了想,答道:
“呦,真难得,那我就坐享其成了。两份阳春面好了。”
魏东遥楞了一下,连陶德的表情也有些错愕,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做起来反而越是为难。很快,东遥还是挑眉吩咐道:
“那就这样吧。做好了放在餐厅里就可以。不用管我们。”
顾颖鹿是第一次来,这个别墅区的时间不算长,知道他大约也是才住进来不久,装修仍是魏东遥一贯的品味,她总说他是低调的奢华,闷马蚤的奢侈。跟着东遥的脚步一起往楼上露台而去,刚踏上楼梯,随着光线角度一变,地板的颜色也随之发生变化,顾颖鹿失笑:
“我说这满屋子的靡靡之香哪儿来的呢。你钱烧手还是怎么的拿玉檀木来铺地板”
魏东遥给她一个刮目相看的表情,说:“看来你这一年多的时尚版还真没白混,眼够毒的啊。李时珍不是说它能消风祛热散毒,还能提神醒脑,我这不是还省大夫钱呢。”
顾颖鹿直摇头:“你的品位也就这样了,什么样的房子到你手里,都能被你整成一个销金窟”
“呦,终于不说我销魂窟了看来我品味还是颇有提升。”仍是自我感觉很好的答了她,顾颖鹿听的一时很有些无语凝噎。
再回到餐厅,两份阳春面已摆上来,汤色清透,却散发出浓郁的鲜香,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面碗前还配着两碟松子虾仁和葱油笋尖,看着就有食欲。顾颖鹿毫不客气的端起碗就往嘴里送,顿时被烫的直龇牙,犹是艳羡不已:
“啧啧,你这是哪儿找的厨子这面汤肯定是用竹荪干贝鸡汤吊过一碗面都能做成这样,我怎么想起刘姥姥吃茄鲞那段了呢。呃,算了算了,你们有钱人都不看红楼梦的。”
“送你两个字”,魏东遥拿起调羹舀了口汤,不紧不慢的喝了,说:“吃货”
顾颖鹿狡黠的放下筷子,摇着尾巴的凑在他跟前说:“今天看在你过生日份上,我宰相肚里能撑船。喏,这个长寿面可是替你叫的,我呢,是专程来陪着你吃的。怎么样,这个生日礼物符合你要求了吧”
没等魏东遥开口,立即补充道:“诶不许耍赖不是你说的,要么送人,要么画画,我都亲自送人来陪你吃饭了,相当达标了吧”
魏东遥没防着她是在这儿等着,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幽幽的吐了口气:“你原来跟少楠在一起时,也是总这么满脑子都是算计的么”
寂静突如其来。几乎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魏东遥突然跳起来,慌慌张张的从酒柜里取了一瓶干邑,给自己倒酒的手也有些不稳。顾颖鹿忽然按住他,接过酒瓶,缓缓的将酒斟好,递给他,将自己手中的杯沿向他的略一倾斜,两只酒杯发出上好水晶杯所特有的清脆金属声响,伴着优美而绵长的余音。
顾颖鹿低垂着眼帘,轻声说:
“happy birt day”
“鹿鹿,我不是”
话没说完,顾颖鹿手指已按到他嘴上,小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是我不好。”
魏东遥看着她已从心底涌出来的痛色,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好。忽然,张嘴就将她按在他唇边的手指咬住,顾颖鹿一惊,抬头,是一双一黑到底的狭长凤眸,那盛着的温暖笑意,叫人熨帖而心安。
一如六年之前。就是这眉眼的主人将她拯救出来,一路的不离不弃,却又总是跟她之间,隔着熟悉而遥远的距离。
掌心已握住她,他修长的手指略带些凉意,却柔韧而舒适。唇角在她细软的指间摩挲着,眼眸中的温软情丝渐盛。
顾颖鹿呆呆的看着他已站在自己面前,柔软而坚决的吻向她,湿润的舌尖抵开她,在温暖的气息中攫住她,深刻而隽远的探入她的深处,像是要去叩问她的心田。她从未想过他会对她有这样执着而绵长的交缠,竟是丝毫不被她的挣扎和犹豫所干扰,细细密密,缠缠绵绵,却又小心翼翼,连喘息声都带着隐忍。
许久,顾颖鹿失魂落魄般靠在他并不打算松开的手臂里,认识了他这么久,她就是再迟钝,也不会看不懂这个吻的分量了。
总算记起来问他,有些迷惑和不确定,又像是在问着自己:
“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问的含混,语不成句,但他知道她在问什么。沉默了一下,忽然一笑,语气里已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眸光却避开了她:
“既然已经美色当前,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接受”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说出来那个其实只有两个字的答案。一直。
6年,8年,甚至可能还要追溯到更早,早到甚至连他也并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发生。
就像他也不知道怎么就会要命的喜欢上了那幼稚动画片里的主题歌:
“喜羊羊 美羊羊 懒羊羊 沸羊羊 慢羊羊 软绵绵 红太狼 灰太狼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有什么难题去牵绊我都不会去心伤,有什么危险在我面前都不会去慌乱,就算有狼群把我追捕,也当作游戏一场,在什么时间都爱开心,笑容都会飞翔,就算会摔倒站得起来,永远不会沮丧,在所有天气,拥有叫人大笑的力量”
他一遍一遍的听着这首唱声柔软的儿歌,他一个人陷在视听室柔软的沙发里,这样一遍一遍的想着她。他喜欢这首歌,就像一直喜欢这样她。
他的工作号码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破天荒的取消了呼转,又哪里是个意外。他不过是一直在等着那个电话。
但是他从来也没有让她知道过,他到底有多喜欢她。
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爱恨经年修
午夜。
林琛这周的第一天夜班。要闻版快签校时临时接到通知,有条新闻要等新华社的通稿。东辰日报本来是有四位副总编辑,一位是女同志,四十岁的高龄孕妇,自然是不用指望了。另外两位排位虽然在林琛之上,说穿了不过是被集团安排过来养老的。结果本该是一个月轮值一次的夜班,到了林琛这里就成了隔周轮值。每七天就要倒一次“时差”,半年下来,已经搞的他生物钟完全紊乱。其实,很多表面看起来光鲜的职业,也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已。
枯等到凌晨两点才总算清版,日报通常是凌晨五点前就要完成发行派分,于是立即封样,送印厂。正要出门,要闻部主任忽然来办公室找他“谈心”,几句话已明白他是迂回的想打听集团的调整情况。到了林琛这个级别,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某种呈堂证供,滴水不漏的打了几圈太极。等再出报社,外面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却哪里还有半点睡意,浑身上下,只剩下说不出的倦意。
路过小区前的报亭,摊主竟已在分拣报纸了。看看时间,林琛有些好笑的想起那个被广为流传的段子,干他们这行,还真是,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还晚,吃得比猪还糟,活得比驴还累。但是,只要是自己选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其实他本来不该走在新闻这条路上。林琛忽然想起来顾颖鹿面试时反问总编辑的那句话,他当时还并不知道顾颖鹿是想近距离的去观察什么。但那一刻他记起了他选择这条路的初衷,是为了距离事实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即使后来他已经知道,其实所有的事实,都会是相对的。但是已经不可再改变自己的选择。
如果时间能够回到过去。他多希望可以永远停驻在那个湖畔的薄暮中,他拉着提琴,而她在他的身边倾听,双手端着肉圆的小脸,突然稚气的发誓:
“林琛哥哥,我要努力读书,快快毕业”
“哦为什么呢”他停了琴弦,微笑的耐心问着。
“因为等我毕了业就可以嫁给你了”娇憨而天真,永远不识愁滋味。
时年十几岁的林琛看她鼓着腮的模样,好笑,摸摸她的脑袋,小孩子的头发柔软而光滑,少年的掌心里就像突然被注入了水一样的温柔:
“好啊,那你就好好学习,快点长大。”
后来果然看着她连蹦带跳的升学,小学到高中,别人是十二年,她用了不到十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周雪灵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但也或许根本就是,第一眼是她,一辈子都已是她。
尽管随着周雪灵的长大,谁也没再提起过少时的那句誓言,但他知道,这种感情在他心里已不会改变。她就是他心底的那个公主,第一眼是她,一辈子都已是她。
顾颖鹿问他有没有过后悔。
怎么会没有。
他将她那句稚气的誓言悄然埋藏在心底,他之所以会出国去学习,又那样拼命的去把五年的硕博课程压缩在四年里完成,甚至连家都顾不上回。都只是因为,他不是忘了她,也不是不在乎她。他只是想做到,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子。
他倾尽力量想要用最快的时间去创造出一个只属于她的王子。无关家世,无关背景,拥有着只属于他的真正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的一生一世。
他想,就等她再长大一点吧。
他想,他要赶在她最好的年纪到来时,去给出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爱情。
他甚至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就已离开。
这就是他此后最后悔的事情。
等他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学成归来,却一切都已改变。周雪灵突然站在了岳少楠的身边,再之后是魏东遥踪迹难寻的忽然去了美国,岳少楠的父亲因他父亲经手的一桩公案而出了事,他父亲也因升迁搬离了大军区。
情怨家事,纷至沓来。他就这样什么都没来及,而且再也来不及。
因为,关于那纸婚约,林琛没有想到他所能得到原因竟会是那样的不堪,他甚至连去面对都不可能:他想不到,他曾经最好的兄弟,会做出酒后失德的事;偏偏,那个女孩就是周雪灵;偏偏,就算岳少楠一拖再拖的迟迟未去饯行俩家因此定下的婚约,周雪灵也还是要非岳少楠不嫁。
人生就是这样,那些你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事情,总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就已轻巧的转了个身。然后风姿撩人的勾引着你的痛苦。回头看它的次数越多,就会越痛。直到它露出邪恶的笑时,你才会知道这痛已经变成了你的习惯。如骨癌晚期,不仅无药可医,连吗啡都失去了效力。
林琛在从周雪涛那里听完他走后所发生的一切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家里要他进外交部的安排。隐瞒身份考进东辰报业集团,从晚报经济部主任直到日报副总编辑,他完全是凭籍一己之力去做到,他仍是沿着他曾为自己设计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只是,他从此以后要让自己去攀爬的目标里,已再也不是最初的意义。
他甚至明知道自己和周雪灵其实都同在新闻系统内,又同是经济新闻领域,一些重要的年会也避无可避的会遇到。但林琛已只剩下跟她颔首而过的勇气。
是否只有在那样一个相信童话的年纪,才会有勇气于弹指间爱上无悔匆匆回首,却又只剩下匆匆经过。在回首与经过之间,那第一眼的爱情,渐渐成了他心底搁置的一只柠檬,酸楚地让人难过,却又被暖色包裹。
他也没想到中午吃饭时,怎么会就那么好巧不巧的遇到岳少楠和周雪灵,又好巧不巧,聚着这旧爱新欢。下午编委会又接着听到老靳在卖弄他的选题,听老靳吐沫横飞的力荐做岳少楠的人物专题时,林琛其实一直在走神。
因为顾颖鹿在问过他那两个奇怪的问题后,告诉他:
“很多年以前,有个名叫周雪灵的女孩,抱着我哭了一天一夜,因为有一个她很在乎的人突然离开,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这个人名叫林琛,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你完整的名字。”
原来,他就是这样错过。
林琛听到这里时,就已失掉了他一贯淡然不迫的风度。他本来已经以为,也许那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测,毕竟,那小女儿态的心事,他此后再也未曾听她说过。
但是原来,原来他真的曾是深刻在周雪灵心底的那个印记。
林琛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从小就视数学为畏途的周雪灵,为什么大学里会正好选了唯一需要学数学的文科专业:经济管理。
可是。又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太久。只剩下这场阴差阳错的爱恨。
习惯的囹圄修
在这个城市里,江诗丹顿也好,百达翡丽也好,这些物质上的奢侈品只要你有能力消费,不愁它可以保值,可以升值,可以炫耀,可以传世。而爱情,是精神上的奢侈品,在那里没有性价比,没有投资回报率,没有价值,没有价格。一旦选中了它,那么恭喜你,别说炫耀,就连你自己,也要低到泥土里去。运气好,或许你还能从尘埃里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任她他采撷,但更多时候,会是碎如齑粉的尘梦如渊。因为,它的标的,就是粉身碎骨、举手无回的付出。
沿着生活这条路上兜兜转转的走下来,回忆已渐渐将顾颖鹿的人生划成了一个圈,总在原地无数次的转,却寻不到那扇门。前行,也变成了习惯。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习惯的力量真的是摧枯拉朽。她沿着习惯的轨迹走着,忘记了旁顾,忘记了周遭,忘记了感动,也甚至都忘记了是回忆。她在习惯所尽情编织的假象中振翅囹圄。
如果不是昨夜。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她问自己,是真的没有懂过东遥的心意么还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一直假装忽略。那么,这可真是自私透顶。
终于还是残忍而冷静的掐断了那因感动而来的片刻软弱。魏东遥的幸福怎么可能会在她顾颖鹿身上这个问题,顾颖鹿连想也不要去想。
她并不理会东遥那句嬉皮笑脸的问话,只是指着他手边酒瓶身上的finechampagnecognac标志,不带一丝温度的说:
“我们认识多久了6年8年还是更长所以东遥,你不要被习惯的力量给欺骗了。你看,就像这个,特优香槟干邑白兰地〗,这个称号是法律上的规定,任是历史多悠久的酒商也不能任意采用,因为这个标志代表的是全世界最完美的葡萄佳酿。酒是这样,酒具是这样,一碗面是这样,一张餐桌是这样,一栋房子还是这样。东遥,你的品味从来都是这样,一切都务求极致的完美。但是你却清清楚楚的知道,我不完美,甚至都称不上完整。我虽然感谢作为朋友,你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我,但是,同情与怜悯并不是爱。东遥,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别逼我恨自己。”
她甚至不敢再等他的回答,抓起衣服几乎是逃离了这栋别墅,终是被大门拦住。顾颖鹿站在门前,有些不敢回头去看东遥,转身时的动作都是僵硬的,垂着手,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东遥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遥远而空濛:“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太晚了,我送你吧。”
顾颖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谢她的哪一出,亦不敢探究。任由他的声音飘散进冷空。
回程却是另外一条宽阔平整的马路,比她想象的近很多。车速开的很快,东遥一路都没有说话,她也不说。她一时也有些搞不懂东遥带她来时的舍近求远和停车坐看是为的什么。他们这群人都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隐秘住处,这里或许就是东遥最后的栖息地了吧。顾颖鹿不知道魏东遥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但或许他打算带她进入这里时,压根也就是犹豫的吧。这样想着,顾颖鹿终是释然。
密闭效果极好的车厢内四寂无声,仿佛可以听得到回旋在心底的哀伤。就像雁过后天空无痕,被爱划下的伤口是看不见的疼痛。
到了楼下,东遥却若无其事的跟她道了别。就好像此前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那样的坦然自若,简直连她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又是自己脑子断了线,一切不过是臆想出来的而已。
但是夜里她还是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牵着风筝一起上了天空,开始了和一只风筝的逃亡之旅,途中总是惊险的摔落、上下起伏、还遇到各种各样人为的恶作剧,历经了千难万险,在终于看到那片乐土的刹那,却被一个叫住命运的弹弓打坏了风筝的翅膀,他们一起从云端跌落,惊醒。
这样的梦她并不是第一次做。
上一次是在回国前,她从同样的梦境中疼醒过来,剧烈的胃痛使她连站起来的可能都没有,她只能从床头够过来手机,本能的按下一个电话号码。
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医院里,那时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是在做梦,而东遥正斜倚在病房窗边,抱臂注视着她。神态平静,没有担心,没有焦灼。就像一个普通的清早,她醒过来,而他恰好在那里,从来也未曾离开过。
每个人对梦境的记忆处理方式都不同。有的会在梦的同时就已遗忘,有的会在醒来的刹那就变得模糊,也有的会在很久以后面对某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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