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潼看了看灵位前的黑白色相片,一个星期之前,照片上的那个中年男人还和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吵了一架,而一个星期之后的今天,魏潼却只能看着照片怀念他。
他叫魏中,是魏潼的爸爸,一个有些严厉,又有些刻板的中年男人。照片上的魏中笑得很祥和,完全不是魏潼记忆中的模样。
在魏潼收到死讯的第二天,也就是现在,魏中的锅头,带着魏中的遗物一叠干净整齐的衣服,来到了魏潼的家里。外出走马最有可能死人的原因无非只有两个,一是遇匪被杀,再有就是得病暴毙。
而现在魏中的尸首没有回来,却回来了一套完完整整的衣服,这让魏潼对魏中的死感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魏中的工作是跟着一支马队,从滇城出发,去南边苗人的寨子里做生意。魏中是个马夫,负责照顾马队的马匹。马队的锅头,也就是这支马队的老大,对手下的伙计很不错。魏中除了按月能领到自己的饷钱,每次出货回来,还能拿到一小笔红利。
没什么文化,挣钱也不多的魏中,对儿子的最大的期望,就是他能跟着自己学好这照顾马的手艺,然后继承他的衣钵,以后继续给这个锅头或者他的女儿养马。
然而年轻一辈的梦想和长辈的规划往往是大相径庭的。魏潼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学很多很厉害的血灵术,成为一个特别有名的异术师。但想成为异术师,抛开自身的努力不说。除了要有一定的天赋,还得有充裕的培育资源和高人前辈的悉心教导。
而这些,并不是魏中可以轻易能给儿子解决的。因为这个有些好高骛远的梦想,魏潼没少和魏中吵架。
从小魏潼就没见过自己的妈妈,长大了懂一点事之后,就从来不和魏中问起这件事情。所以每当这父子俩吵完之后,总会尴尬地冷战很长时间,只有等魏中出去走一趟货回来,家里的气氛才能稍微缓和一点。
一个星期之前,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时候。马帮的锅头按照惯例,把兄弟们和他们的家人都叫到一起,租一个大院子,请上十几个厨师,摆一桌流水宴。魏中自然也要带着魏潼参加。
像这种“同事”之间的聚餐,小孩子一起跟过去的心情,往往都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们觊觎餐桌上的美食,另一方面他们又对大人高谈阔论的话题感到索然无味。
魏潼就是这样,小时候每次去这种饭局,还可以干脆闷着头吃,吃完了就躲一边玩去,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举措往往会被人批评说不懂礼数,所以魏潼只能尴尬地在魏中的身边,如坐针毡地等着宴席快点结束。
而今年的宴席,魏中像往年一样多喝了几杯,和马帮里的弟兄们也就越聊越起劲。这些共事多年的老兄弟不仅大多年龄相仿,而且感情深厚,家中的孩子有都和魏潼一般大,所以聊着聊着话题就聊到了魏潼这一辈人的身上。
这种时候,酒桌上的人生百态就开始初显端倪,什么炫耀自己家小孩木工学的多棒私塾上的多好的,什么埋怨小孩不懂事谈恋爱去街上和小混混不学好的,还有痛心小孩不好好学手艺,成天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的
魏中就属于最后一种,加上酒过了三巡,魏中的情绪很是高涨。当着一桌二十多人,有大有小的面,直接就数落起了魏潼,言辞颇有些刺激,完全没有留一点情面的意思。
“我家这个小东西,不识好歹”魏中喝地都有些翻白眼了,还不忘往旁边瞪儿子一眼,“好好的,养马的手艺,不学非要去学人家那些变戏法的,你们说说,跟老子学好养马,回头去陈锅头那,讨碗饭吃,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他妈变,变戏法,能变出银子,变出金币来吗大伙说我这话在理不在理”
魏潼不想和喝大了的父亲计较,低着头没吭声。
周围的那些什么叔叔阿姨的,都对魏中的话深以为然,一边啧啧称是,一边七嘴八舌地念叨魏潼。
“对,我就觉得老魏说的在理”
“你一个小孩子能懂些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就是就是”
魏中得到了众人的支持,喝的通红的脸又光亮了一些,情绪越来越亢奋,很有些痛心疾首地拍了拍桌子,抓起酒杯仰头闷了一口,然后重重地掼在桌子上,继续数落道:
“你还别不服气,成天在家里和我吵,其实都是我最后懒得和你争。”
魏中说完这句话,魏潼的眼角就忍不住直抽。魏中没多少文化水平,每次和魏潼辩驳的时候,最后都是他理亏,恼羞成怒之下魏中最后就用一顿毒打让魏潼闭嘴。当然,这种事情肯定不能放到酒桌上来说,魏中就小小的“修饰”了一下。
“你说你跟他妈一个什么认都不认识的人,学了三个叫什么雪雷树”
“是血灵术。”有一个小女孩纠正。
“管他什么树”魏中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完事你就觉得自己能耐了放屁你那三个什么树,连条狗都杀不了,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现世你他妈不要脸,老子还要面子”
魏潼攥在桌子底下的拳头紧了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硬是忍着不出声。
“怎么,你还不服老子说的没道理”喝酒上了头的魏中在儿子的脑袋上推了一把,用的力气很是不小,已经十三岁的魏潼差点被一把从椅子上推翻出去。
“你有本事,就拿东西给老子看没本事证明你能去变戏法,就不要和老子在这穷叫唤”
魏潼听到这句话,猛然就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和魏中对视着,眼神中没有一丝服输的意思。训话训得真起劲的魏中被儿子的眼神弄得一愣。自从儿子开始进入青春期之后,魏潼就经常会在和他的争吵中露出这些表情。魏中不爽的其实都有些习惯了。
但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中还是有一种自己的权威收到了挑战的深深愠怒,借着酒劲上头他挥手就给了魏潼一个嘴巴子,声音之脆响清亮,让周围酒桌上的人都是一愣,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父子俩的身上。
冲动之后魏中的酒也醒了醒,不由得很是后悔。儿子的眼神是有些忤逆没错,但自己在这么些人面前,不也一样没有给他面子吗他看着魏潼脸上微微肿起来的巴掌印,心里有些懊恼,但是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让他做老子的和儿子认错吧
所以魏中只是稍微愣了愣,脸上重又露出了之前的那副表情。
“看什么看老子没教过你用这种眼神看着长辈”言辞还是很激烈,但是魏中毕竟是有些心虚的,整个人颇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你要是拿不出东西,就他妈老老实实地跟老子回去养马,听懂了没”
“谁说我拿不出东西”
正当魏中圆个场准备打住的时候,捂着脸一声不吭的魏潼突然冲着他大声地说道,眼见这桌的好戏峰回路转又有了转折,所有人的目光就从魏中的身上嗖嗖地望向魏潼。
只见魏潼从自己随身的小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信函,朱红色的锦缎包着一张类似邀请函一样的东西,金色的丝线将信函封好,信函的正面用烫金清晰地写着魏潼的名字。
在座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和魏中差不多的身份,谁也没有见过魏潼拿出来的这件东西,但光凭这份做工,就没有人敢妄自出言去评头论足的。
魏中更是一脸的茫然,自己的儿子,从哪弄来这么个东西而且自己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魏潼冷冷地扫了周围的人一眼,缓缓地打开了那封信函。
“这是”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倒吸凉气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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