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溪夜话

我是那么厌倦曾经自己的身份，以及要背负的东西，以为到了隐屿就能躲开的，可是有些事情是与生俱来，命中注定，舍不了，逃不开，躲不掉。
——轩辕清羽
屋子里只剩了清羽和宁悦，宁悦慢慢摊开右手，阖上双眼的同时慢慢发动内力，慢慢有一个字在掌中聚起，发着金色的光芒，仔细一看，是一个“澈”字。
清羽一阵惊奇，原本只是想他不过是族中一个晚辈，没想到居然是……清羽收起折扇，拱手相拜，“清羽拜见族长。”
宁悦张开眼睛，收起术法，金色的澈字随即消失。“不必如此，叫我宁悦便好，论辈分，我应该叫您一声叔叔。今日来此，还请您帮我一件事。”
清羽又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年，虽是在病中，并无半点窘迫之意，言笑坦然，谦和有礼。澈字是父亲的名字，当年父亲叛逃出族之时，留下了这个金色的澈字，还说道，若是日后族中有难，当代族长便可以此作为信物，要求他和他的后人任何事，舍生忘死，必定达成。“何事需要我的，尽管吩咐便是。”
宁悦看着窗外。“此事还要从三个月前讲起。那时，我们的族人和城中百姓莫名其妙得生病，四肢无力，断断续续得发高烧，任凭城中的大夫怎么医治，都束手无策，再后来，最近一个月，他们都昏迷不醒，神志不清。我……”宁悦停顿了一下，“咳，咳。我们后来发现是魔族的人在捣鬼，他们在研制一种毒，想要吸取我族人的精元。我们打进魔族据点，可惜我败了，被他们重伤。”
清羽想到千年之前魔族尊主失踪之后，魔族开始内乱，他的几个儿子争权夺势，整个魔界一时间自相残杀，内耗不断。大约六百多年之前，他的小儿子千羽拓风夺得魔界尊主之位，但是内乱依旧，昔日，几位王子的旧部仍然流窜在外，尤其是在凡界作恶不断，没想到居然感去招惹玉溪城中，他的族人。“之后呢，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宁悦的声音还有些哑，“我依稀记得，昔日轩辕将军之子就在隐屿，就一直往西南方向走，至于能不能找到，还是得看天命。后来遇见一个人，他看我满身的伤，就说要带我来隐屿，只有隐屿的人能救我了。他喂了我一颗药，运用飞天之术，躲过外围机关，把我放下他就离开了，碰巧被颜奕先生发现，救了我一命。也让我顺利找到了你。”
清羽在心中盘算，那人说的必定是颜奕先生，但是普天之下，知道颜奕先生的存在，并且能躲过隐屿外围机关，究竟何许人也。“你遇到的是谁？”
宁悦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就对我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我就昏迷了，直至今日我才醒来。当时神志不清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样貌。”
清羽暂时放下神秘人的事，问道，“你来找我，就是让我帮你祛除魔道，救治玉溪百姓，是吗？”
“还请您施以援手。”
“我答应你。”
从颜奕的浮落斋回到清羽的上林院并不远，只是少主心中有事，又神游天外，走得慢了些，竟然连天上又飘下了小雪也没有发现，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看到前方有一身穿玄色衣衫的年轻人，正撑着伞，朝他慢慢走来，那人也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两个人似是默契一般，谁也不疾走两步，都慢悠悠得，直到两道身形相聚，叶晗在少主侧身后，将伞移到少主头顶，正巧能遮挡住两人上空飘落的雪，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空气中只有静谧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直到回了上林院，少主带着叶晗来到观景台，看着这漫天飞扬的雪花，对身后的叶晗说道，“我有一桩心事，你可愿听我一叙？”
叶晗一手撑着伞，微微颔首，“少主请讲。”
“宁悦，他是姬姓族长。”清羽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复又睁开，“当年我父亲向当时的族长言明若是他日拿着信物来寻，自己以及后人必定不论生死，倾力相帮。”清羽转过身来，对着叶晗说道，“所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想办法，帮我瞒住所有人。”
“你不能离开隐屿。”叶晗看着清羽的眼睛，笃定的说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你不能离开。我也没有办法帮你。”
“可是族中之事，我必定要解决。”
“少主。”叶晗打断他，眼珠转了半圈，“颜奕先生两百年之期已到，”半句之后，再无语言。他们就在这大雪之中站着，看着这隐屿久违的雪景。半晌之后，清羽突然想到了，那个助宁悦来到隐屿的人，他——，又有着几重的目的。
许久之后，清羽才对身后的叶晗说道，“待雪停了，去请颜奕先生过来吧。”
“是。”
颜奕在这隐屿的两百多年以来，向来只待在自己的浮落斋，尤其是他的师父朱老先生离开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和别人来往，尽是去一些没有人烟的地方，比如傍晚喜欢去枫叶林转转，喜欢躺在树上，看天边的落日。他给自己的评价就是一个自私之人，与自己无关之事不管，不听，不看，以至于他挂着隐屿长老的名头，这两百年之间区区隐屿几十散仙，他都没有认全，也有可能，更本就没有都见过。甚至于这两百年之间，还是第一次进少主的上林院。
颜奕颔首立于堂前，清羽的话音缓缓传入自己耳中。“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能够应允。”
“少主请讲。”
随即，清羽就将宁悦所托之事都说与颜奕，自然，关于宁悦的身份他只字未提，也只是说宁悦是他同族之人罢了。
颜奕看着站在桌案前的清羽，看着他身后的四副人物水墨画，眼珠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我答应你，就去玉溪城一趟，不过世事难料，能否救下他们，还要看各自造化了。”
清羽左手于前，右手于后，深施一礼，“多谢先生。”
“少主不必如此，此乃颜奕分内之事。此行我还要再带几个人，请少主同意。”
“是哪几人？”
“宁悦，云臻，安晓晨及其手下散仙。”
“好。”
此事谈妥，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儿了，颜奕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上林院。
走在回浮落斋的路上，颜奕气定神闲，似乎完全不在乎出了隐屿他即将会面临什么。他刻意将地上的落雪踩得咯吱咯吱的想，思绪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一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十一个半的时间在独处，除去睡觉休息的时间，剩下又至少有一大半的时间在走神，这两百多年，几乎日日如此。颜奕想的东西太多，太乱，太杂，用他自己的话说，大概是六界神明，三界循环吧。
“颜奕，颜奕。”安晓晨叫了他好几声，总算是回过神来，转身看了身后一眼，随后回身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
“喂，你院儿里那个小帅哥儿呢，没给你医死吧。”安晓晨追上他，跟在他身侧。
“过两天就痊愈了。”
“那就好，前几天你把他弄进去的时候远远得看了一眼，模样还不错。”安晓晨的双眼向右上方一挑，甚是灵动。
“别胡闹，他可比你小四百多岁。”
“不是吧，这么小。”安晓晨秀美一皱，停住脚步，朝前边的颜奕喊道，“真的假的，你问他了？还是你诓我呢”
“我是个大夫，仙龄多少还是能看得出来。”
“哦~那我对他就没兴趣另了，我的真命天子最好呢，比我大上个五百来岁，这样最好了。”安晓晨重新追上他，故意拐着调说这句话，然而颜奕什么反应都没有。
颜奕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话外之意，但却只轻飘飘的一句，三日后前往玉溪城，去上林院领命吧。丢安晓晨一人在原地，被他气得脸色通红，直跺脚，“颜奕，你个……小人。”
早在两百年前颜奕重伤时候他们就相识了，那时年纪尚轻的安晓晨给予颜奕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是唯一一个把颜奕当成朋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两百年来占据颜奕那非独处的半个时辰的人。颜奕很清楚得知道这份感情的本质，也并非是什么矢志不渝，只不过就是小儿女的求之不得罢了，更何况颜奕是不会对她有任何感情的，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是安晓晨，只是大约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了，就如同一个人不吃甜食，连尝一口都不肯，更遑论什么喜不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