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场风寒让小汉斯重病在床,很难确定他生病的具体原因,天已经冷了很久了。每年冬天都会有这样的孩子,这个病在教堂的面包房里并不稀奇。制作圣餐的孩子们严格地要求干净,洗干净手脸、剪掉指甲和去除指甲里的污垢,在做面包前和面包出炉后,他们都必须默默念诵和歌。
之所以大部分在做工的孩子是教堂收养的孤儿就是这个原因。他们有更多机会接触神名,熟悉基本的教养和卫生常识,也有这个条件,在寒冷的冬天的石头房子里保持温暖和充足的水。而外来的孩子很难经过挑选,也很难在被选中后保持干净。不止是因为他们没有这个意识,也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没有这个条件。宁宁每天出门前,都会确定小汉斯的仪容,她当然是所有外来孩子里最能体会丽莱夫人教条的人。
小柔在让人厌烦地嚷嚷:“他们的使者已经来了随后入城侍女喊我去打扮了”那就去呗,宁宁说:“那你就去。”小柔发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吩咐我吗你整天在外面打滚就不知道礼貌了是吗”
她关闭了通话。谢天谢地,要不宁宁就自己关了。遥远处传来马蹄声,号角声声不断,神圣威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涌起大声的圣赞,人们唱着圣歌,骑士的盔甲和刀剑铮然作响。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宁宁想。但现在想那又有什么用。宁宁教他保暖、教他卫生、教他擦干净自己的身体,及时擦干头发,及时喝热水。可宁宁自己都做不到。教堂不是每时每刻提供热水,那是为圣餐服务的,而你胆敢越过圣餐和神明,清洁你的身体吗总之小汉斯在温度骤降的某一天,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前一天没有认真地擦吧,或许就是命。那天早上他就发起了热。守门的兵发现了他双颊不正常的嫣红,丽莱夫人确定他发了烧,他被赶回家里,一直躺到现在。
外来的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在冬天一场擦拭,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宁宁皱着眉站住了脚,丽莱夫人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让她进去,或许是因为宁宁是和小汉斯别有那么一段“渊源”的旁观者,也或许是因为她身上实在太脏。她刚通完了烟囱,她今天都不会被允许进面包房。铁匠夫妇凄惨地哭嚎:“求求您,夫人要不我们的儿子就要死了”
可对铁匠夫妇而言小汉斯又是什么样的儿子呢在这个世道,夭折的孩子们没有什么稀奇。小汉斯不过是一笔投资,一个在神圣的教堂厨房里偶尔带出几块似乎可以获得神明保佑的圣餐的孩子,又是一个能小小年纪就在外吃饱饭,养活他自己的不必操心的闲置。再向后畅想一下,万一小汉斯的弟弟出生了没错,他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将来那个孩子大了,或许他还可以带他弟弟也进去。
但他对父母的意义似乎也就仅止于此,小汉斯已经有一个哥哥,一个已经嫁出去,又或者可以说是卖出去的姐姐,他还有个没出生的弟弟,他实在没有什么可稀罕的。宁宁站在一边,看着早上还能隔着墙听见在床上放肆地呻吟的铁匠夫妇,他们跪在丽莱夫人的脚下,好像一样真情实意地在哀泣。
“求求您他要死了”
格吉大声嘲笑着说:“那又怎么样,孩子病了,就去喊药师去喊医生跑到这里来跪下,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耐烦地挥舞着武器,铁匠夫妇在他面前畏缩得像只鸡仔,即使是那个妇人都比他大上三圈。他呵斥着说:“快滚厨房忙着供奉圣餐,没有空来理你们这种闲人”
宁宁看了一眼丽莱夫人,她的面色如铁石一样无情。她小心地向丽莱夫人行了个礼,绕过他们走过去。铁匠夫妇眼尖看见了她:“尼尼尼尼”宁宁加快了脚步。走廊上的孩子们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探头探脑,玛丽莱坐着在那里做着针线活,她也很好奇但她又要监工,又要约束孩子们,向她那精明的母亲交代,于是不免有些装模作样地训斥两声,装作自己已经做过了事,而后睁着眼睛,放任那些孩子一窝蜂地释放自己的好奇心。他们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面团,向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宁宁追问。
“那个号角是什么人”
“我听见他们说使团”
“使团是哪个国家除了雷乌斯,还有其他的国家吗”
“国家是什么”
雷乌斯不过是一国的王都。宁宁沉默着,当然在这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国家,更广的疆域,更多种多样的,好人,坏人,阴影里的垃圾。但她不必回答,不必解释,因为一切都没有必要。大家比拼着叫喊着自己的好奇心,谁又真的在乎答案终于有人问:“门外那个是汉斯的爹妈”
汉斯在这里叫汉斯,在那边则叫小汉斯。因为他父亲也叫汉斯。宁宁点了点头。外面先溜进来的孩子得意又厌恶地说:“对他爹妈刚刚来求丽莱夫人真是的,汉斯的病还没好嘛我听他们说他要死了”
厨房里爆发了一阵议论。他们嬉笑着耻笑汉斯,嫌弃他是不是“擦身的时候不够虔诚,没有念够神名”,才会让光明神不高兴,让病魔盘踞了他的身体。这里的孩子没有几个是有家和父母的,他们对汉斯更多的是欺负和嫉妒,教堂的孤儿们自成一派,外来的孩子们则支离破碎,天生就在鄙视链的下层,包括仿佛和他们格格不入的宁宁,则更受敌视。
除此之外,死亡这种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
玛丽莱皱着眉说:“够了你们这群小崽子汉斯还躺在床上呢”她不过是个少女,有自己那点小小的虚荣、怜悯、善良和好心,她不过是个少女而已。玛丽莱带着孩子们要向光明神祈祷,祈祷神原谅这个孩子的过错,尽管他罪大恶极,但罪人仍能赎罪活下来的。
宁宁只是觉得可笑,她身份卑微,小汉斯和铁匠夫妇都不会认真地听她的话,做到最完善的防寒措施。穷人也没有资格吃药看病,只有当家立户的男人才经得起这个损耗。请小街上的黑衣药师来要一个银币,而且谁知道这一个银币之后还要支出多少呢一个银币,抵得过一条人命。
丽莱夫人气冲冲地走过来,带着骇人的声势。“在干什么你尼尼谁准你站在操作间门口”宁宁赶紧说:“抱歉,丽莱夫人,我这就去干活”她缩着脖子跑了,丽莱夫人尤不放松地在她身后责骂:“干完活赶紧滚去刷干净你那身皮少在这偷鸡摸狗的别忘了你还有五十遍晚祷”
起码宁宁今天可以提早完成晚祷,不必在夜深时提心吊胆地回家。城市的角落里多得是可怕的人,抢劫、偷盗、,甚至吃掉小孩子,那在贫穷的寒冷里或许也不会是一句虚言。无赖和地痞们会整天横着眼睛左搜右索,找可以作乱的人家。只有女人和孩子又不够强悍的家庭,活不过几个冬天。
宁宁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清理掉壁炉里的灰和杂物,打扫干净祷告室,然后她就完成了今天的份,可以去找玛丽莱报告。玛丽莱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壁炉宁宁虽然古怪寡言,但一直将活完成得很好。和其他欺负她的孩子们不同,玛丽莱处于上级食物链的地位,对待宁宁当然是以不一样的眼光。她对宁宁还算些许放心,没有仔细检查,怕弄脏自己干净的衣裙,稍微看了几圈就打发宁宁走了,告诉她:“我会跟妈说的。对了,妈说今天教堂开放,大家可以去前面听唱诗班唱歌。但是你要做晚祷,不可以去。”
宁宁平静地点了点头,一点异议都没有。玛丽莱虽然好奇她都不失望,但她的反应她并不那么在乎。少女监工提着裙摆轻快地走远了,宁宁去了食堂。食堂里还有一点点热水,她和看守锅炉的老头儿打了招呼,交上今天的份。
“这是两个铜板。”
即使是两枚铜板,锅炉老头儿也精明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捏过咬过之后,才满意地收进钱袋里,向她挥了挥手。于是宁宁动手从锅炉里舀热水。她每个月只要交两个铜板,假如有多余的热水,那就可以在这里借用。别看只是是这两个铜板,很多孩子也并不想缴纳呢。
至少小汉斯就不想。
想他做什么呢宁宁沉默着,她并没有闲心去同情别的人。她用热水掺着冰雪,用力又苛刻地擦干净了自己。她还不敢松懈,包裹牢了衣服,抓了一把雪擦干净脸,再用力地用干布摩擦干燥到发痛的手脚,直到它们发热。她确定自己全身上下都干净干燥发热了,这才捂着伤口刺痛的双手,悄悄走到祷告室去。
祷告室当然是她打扫干净的那一间,冷、潮湿、小而坚硬。壁炉没有点燃,她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点燃壁炉的。宁宁包裹着棉衣,她用干布在底下铺好,才跪上去,做好祈祷的姿势,她开始念诵祈祷。
这是所有人都要会背的,一篇短短的圣诗,可以念,也可以唱。宁宁不知道要多久,但反正时间不长也不短吧。要念五十遍,大约也要两三个小时。祷告室虽然遍砌着石头,隔音却没有多么好。她能听见外头的奏乐,恢弘的风琴从圣堂的顶部落下,钟声奏响。脚步和欢呼、圣诗和礼炮。教堂的大门打开,欢迎与他们作战了数百年的宿敌入城访问。
对,宁宁想,小柔说,那只是鲜红峡谷边缘的人类。他们是人类,他们是异人。他们是异人,他们仍是人类。
宁宁弄不清楚这分别,那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鲜花美食和殷勤供奉的是小柔,她听这些政治如听八卦,而宁宁连听这种八卦也毫无心力。她闭着眼睛,将那些吵杂的声音摒弃的开始祷告,她不信神,也没有人监视,而每月的三十五枚铜板和生死的存亡就是无形的督导,让她还是要在这里,跪一块冰冷的石头。
孩子们的脚步声向那边跑去,通过这条走廊,可以到前面,光辉的大殿外,看这场举城欢庆的热闹。宁宁低头祷告,她只想做完了晚祷,赶快回家。宁宁每念一遍,就在地上摆下一根木棍,五根一排,十根她就可以走了。她没有听见门的响声,直到她发现的时候,丽莱夫人已经在她身边站了有一会儿了。她那庞大的、肥胖的、臃肿的身体,围裙干净地系在腰上,麦色的发髻整洁,低垂下来的目光,严厉而深邃。
宁宁惊吓的喘了一声,又小声说:“丽”丽莱夫人示意她住口。她开口说:“愿我们天上的神,天上的光,天上的唯一”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接着念。丽莱夫人带她念完剩下的祷文。
念完了后她们有一段时间的静止。宁宁低着头,丽莱夫人在她身边走了一圈,端详地上的那些小木棍。
她说:“尼尼,你很聪明。”
宁宁竖起了汗毛。这只是一句平常的话,只是因下午的奇遇,而不平常。宁宁低着头,握着双手,默不作声。宁宁只是想装作她不识数,又能够表示她确实有在完成惩罚,而不敷衍。
难道这样还是太招摇了吗宁宁握紧了手。丽莱夫人要她张开手:“别握着。长了冻疮,出汗对它不好。”她粗声粗气地说,并把几枚铜板放在她的手心里。
宁宁一眼看过去,不太确定,她又数了一遍,有六枚铜板。
宁宁没有说话,丽莱夫人说:“尼尼,你很聪明,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事应该说,什么事情不应该说。”她轻声说:“你做完晚祷不必再找玛丽莱,直接回家,将这些钱给汉斯吧。”汉斯又是指的哪一个呢“告诉那些人不要再来了。这里是教堂的面包房,我们只是光明的奴仆。”
她那庞大的身体移开的时候,竟然也是悄无声息的。布鞋在地砖上踏出去,轻盈得不得了。宁宁盯着那种轻盈,那脚步似曾相识,她的女儿衣食易足,无忧无虑地在厨房里长大,跳出的舞步不如她母亲的美丽。丽莱夫人离开前对她说:“尼尼,无论有什么事,都不可中断你的祈祷。”她在胸前做了个手势,是敬神的礼。她目光柔和又虔诚,又威严地说,仿佛同化,仿佛洗脑,仿佛歌颂,仿佛信仰。
她说:“我们只是光明的奴仆,光明是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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