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性子淡薄,言语不多,两人交流其实并不多,但却惺惺相惜,远比寻常人的交往要有意思。
小木匠本来是打定主意出钱买的,结果那张老太爷也是妙人,在得知了小木匠的想法之后,却是直接做主,切了一截给他,然后不肯收钱。
小木匠硬要塞钱,那张老太爷还生气,说你帮我们村子修庙,收那么少的工钱,完全不计较,这回倒是跟我算起账来了?
是不是瞧不起人?
一句话让小木匠完全没办法反驳,只有拱手,表示感谢。
拿了那金丝楠木的木料,小木匠回了住处,当天也是挑灯夜战,一宿愣是没睡,搞得好几波起夜的姑娘小媳妇儿瞧见了,都在心底里嘀咕:“哎呀,到底是哪个小狐狸精,把十三郎给勾住了?”
到了下半夜瞧见,就想:“十三郎当真厉害,这是要弄一晚上不成?”
“若那人是我……”
小木匠先前也帮着无垢做十八罗汉,不过也没有这么拼过,弄得房东大嫂都跑过来打听。
等问清楚了,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小木匠将一块黄鼠狼皮子拿开,红着双眼打量手中的这金丝楠木雕,满意地站起身来。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都噼里啪啦地作响。
随后他穿衣洗漱,清理了一番,弄得清清爽爽,这才出门,直奔李先生寄居的族老家中去。
小木匠这边来得早,李先生还没出门,等了好一会儿,两人碰了面,小木匠将连夜赶工的木雕送给对方,当做纪念。
虽说是熬夜弄出来的,但这木雕的工艺却一点儿也不缩水,而且材质不错,着实堪称精品,呕心沥血之作。
与李先生的画作一样,小木匠这木雕也是人像,而且就是李梦生。
那位木雕的李先生孤傲而立,长袖飘飘,手持画笔,颇有东晋羽士之风范,神韵非凡,而且经过打磨之后,晨光落下,金光闪闪,灿若云锦,其高贵华美,摄人心魄,有一股逼人的灵气。
那李先生瞧见,忍不住惊叹一声,说道:“此番西行,最大的惊喜,恐怕就是碰到十三你。”
他是个洒脱之人,将那木雕收了,然后对小木匠说道:“十三,你也别总是那么客气地叫我李先生,我与你一样,都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匠人而已;咱们萍水相逢,如此投机,叫我梦生便是。日后若是路过南通州的李家庄,务必上门找我,酒菜没有,清茶倒是管够。”
这话儿说出来,算是认可他了。
小木匠拱手,说日后若是有空,一定上门叨扰。
他送着李梦生往村外走,一路送到村口,方才停下脚步,两人拱手,随后小木匠目送,一直到对方消失在了山路尽头的晨雾之中,方才停歇。
连续送走了无垢和李梦生之后,小木匠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应该离开这里了。
事实上,从李梦生来的第一天,他就瞧得出来,那人与他一样,也是为了这泄露的地煞而来。
只不过那位的性子比较冷淡高傲,瞧见小木匠在忙活了,他也就没有主动上前来相帮,而是在村子里暂时落了脚,准备等小木匠束手无策了再出手。
结果让李梦生没有想到的,是小木匠居然真的将事情办成了,而且还找来了无垢道人补足短板,消除后患。
他昨日过来作画是假,检查地煞泄露才是真。
他瞧满意了,便也离开了。
尽管小木匠没有与李梦生套话,更没有交手,但却知晓,对方是个高手。
至于有几层楼高,他就不知道了。
总之是很强,因为他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是个修行者,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或者卖字画的先生呢。
他感觉不到,但胸口的小黑龙却畏惧得瑟瑟发抖,每次碰面,总会有一股恐惧的情绪传递给他。
这种恐惧一度让小木匠忍不住想要逃走。
好在那李梦生为人其实挺不错的,而且双方君子之交,如此倒也算是不错。
小木匠送人回去之后,休息了半天,又开始加班加点,终于赶在答应的日期,将庙给修完了。
庙成之后,村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给他和几个累瘦了的泥瓦匠封了红包,然后还披红挂彩,将那蛇仙庙给重新开张,甚至还张罗着去长安附近的名寺里请个庙祝来支持事务呢。
只不过这些事情,都与小木匠无关了。
完工之后,他收拾了行李,与几个一起干活的泥瓦匠打平伙,吃了顿鸡,还喝了酒。
等酒热正酣的时候,他就上了路。
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小木匠的性子也有了许多变化,一边走道,一边学着当初洛富贵的劲儿,吼起了歌子来:“咱二人好比一圪朵蒜,一搭里生来一搭里烂。鸡蛋壳壳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咱二人要能配夫妻,铡刀剁头不后悔。滚身子贴住热鞣皮,轻皮皮嫩肉肉舍不得离。叫声哥哥上炕炕,快给奴家宽衣裳……”
这歌子是几个月前,跟一个在自贡盐井里干活的陕北人学的,小木匠特别喜欢。
只可惜那个陕北人拐了个东家小妾跑了,后来就没有再见到。
所以他学的歌也没多少。
小木匠趁着酒劲走山路,他准备沿着旧蜀道,一路走到长安去,然后过晋西,去北方瞅一眼。
别人不是说了么,读万卷书,行千里路。
等他走到胸口这小黑龙不怕人了,方才不用再到处乱跑,认认真真地安定下来,找份活路做。
结果没等他走出这片小山丘,身后就有人喊他:“甘师傅,甘师傅,等等哟。”
小木匠听着耳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瞧见一个年轻人沿着山路,朝着坡下快步飞奔而来。
这回他瞧准了,那人却是送他金丝楠木的张老太爷的孙子。
张子良。
小木匠站定,等人过来之后,问道:“莫着急,喘口气,怎么了,蛇仙庙出事儿了么?”
那张老太爷的孙子双手撑着大腿,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庙,是有人想要找你帮忙……”
那人缓和了一些,三言两语,将事情给讲明白了。
原来村子里修庙,落成之后,不但村子和附近十里八乡的人赶过来瞧,城里也来了好些人,其中一个人便跟张老太爷聊起,说起自己家最近的诸多倒霉事。
张老太爷一听,说嘿,你不早说,我这儿认识一人,就修庙的那个,牛逼大发了……
张老太爷跟人一通吹,结果回头找人,得,人都不见了。
这时他才着急忙慌地派了孙子过来找人。
听完张子良一番言语,小木匠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行,我跟你回去。”
第四章 吝啬鬼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人张老太爷得知小木匠需要金丝楠木为材料,做木雕来赠友,二话不说,直接切了一块给他,还分文不收,小木匠在这上面,其实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的。
当然,他不管不问,直接离开也可以,毕竟今日一别,日后或许就再无相见之日了,其实可以不用理会。
但如果这样的话,小木匠这大半年的游历,就算是白走一场了。
修行,其实也是修心、养性,让一个人逐渐认识自我、本我以及超我的过程。
《灵霄阴策》里面的七重境界,观神、明神、培神、显神、通神、合神及出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力量与境界,看似并不相关,但实际上却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一个人只有心境上去了,方才能够成为真正的高手。
要不然,空有一身蛮力,跟个邪祟有啥区别?
小木匠跟着张子良回到了村里,在他家见到了那个城里来的倒霉蛋儿,那是个收山货的商人,不过他不是行商,而是坐商,手下好几批人马和商队,近的西南几省,远的能到蒙古和北疆去,做的是大买卖。
这身份一介绍,小木匠便知晓,张老太爷并不是要他还人情,而是给他送钱呢。
小木匠虽然长着一脸嫩相,但这个月来的修庙经历,成了他的底气与资本,倒是用不着与那姓杨的商人证明太多,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直入正题。
杨姓商人跟小木匠说起了他当下遇到的麻烦事儿。
这事儿讲起来其实也挺郁闷的,本来他在这地界的生意已经做到了独一份,而且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县民团的官长都是他侄儿,算得上是可以了,结果最近突然来了一过江猛龙来。
人家在上面的关系硬得很,而且资金也足,跟他打起了擂台来,做起了对门生意,一副要将他给赶下马的架势,着实是来势汹汹。
好在杨姓商人这些年的经营也不是白来的,一边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边又另辟蹊径,总算是将对方的攻势给挡了下来。
这商场上的事儿,杨姓商人不愿意多谈,勉强讲了一些,小木匠也听得不是很懂。
好在杨姓商人话锋一转,就聊到了倒霉事儿来。
先是家宅不宁,新娶的五姨太跟家生子跑了,他派人去追,半路上倒是劫了下来,结果又碰上了土匪,家生子回来了,五姨太上了山。
他派人去说和,准备将人给赎回来,结果人家山大王回了话,说没得谈,已经准备把人留在寨子里,当压寨夫人了。
杨姓商人对这五姨太十分疼爱,心肝宝贝儿一般,所以一想起这事儿,就心疼得很。
当然,这事儿虽然倒霉,但并不邪性。
真正让他想要请小木匠来的,是他家库房在五姨太跑的那天突然塌了,而且还压死了人。
那人是他的偏房生子,虽说并不受疼爱,但儿子死了,终究还是难过的。
但这事并不算结束,等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办完了丧事,头七的时候,他三姨太突然发了疯,非说自己儿子回来了,神神叨叨,又吵又闹,搞得鸡犬不宁的。
一开始杨姓商人还不信,以为三姨太思子心切,才会如此,让人给绑了,不让她闹。
结果三姨太不闹了,他反而在起夜的时候,也撞到了过世的儿子。
两人面对面,足足盯了好一会儿。
接着又是鬼压床……
家宅不宁,弄得杨姓商人心交力瘁,使得他没办法在生意上留太多心,结果原本还算不错的生意,一桩接着一桩黄了,而且还有几个贴心的掌柜,跑到了对头那里去。
杨姓商人烦躁得很,而这边村子里的蛇仙庙落成,他受邀过来,便过来散散心,并且准备拜一拜,想着说不定还能驱邪。
听他说完,小木匠沉吟一番,并没有直接下定论,而是说道:“好,我陪你走一趟。”
杨姓商人连忙道谢,随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不知道师傅你怎么收费的?”
小木匠伸出了一根手指来。
杨姓商人松了一口气,说道:“一块大洋?可以,可以,我们现在就走。”
小木匠听了,忍不住乐了:“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一百块大洋。”
那杨姓商人大讶,看了一眼张老太爷,又看回来,有些不能理解地说道:“怎么会这么贵?我听张老爷说你在这村子里修了大半个月的庙,都是按照一个大工的钱,按天收费啊;为什么到我这儿了,反而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了呢?”
小木匠平静地解释道:“做什么事,拿什么钱——我修庙,是修行积德,拿手艺挣钱;给你平事呢,是另外的价钱。你放心,钱是事成之后拿的,事情没办成,我一文钱都不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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