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棂

村口一片农田，路边已经有人点了一堆篝火，火堆旁用新竹立了一支长幡，上边挂了一顶草笠和一支亮着的手电筒，三米多长的幡纸一直垂到地上，上边写有毛笔字。
同宗的其他分支子弟在一旁协助摆好了祭品，点了许多香烛沿着路旁插在地上，一直延伸出去数十米。
林开一行就排着队看法师在那里不停地唱经文，他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因为用的是本地方言，还刻意施加了奇特的腔调。
仗着小时候在这边住过一段时间，他大概听懂法师时不时会提到外公的名字，还反复提到什么一切有头无嗣孤魂……有手无脚……中毒身亡……以及什么药汤之类，听着很瘆人，好像在向所有孤魂野鬼献祭。
他突然想到，这所谓的招魂，为什么法师不喊魂归来兮之类的。
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虽是三伏天，林开仍感到凉飕飕的。他抱了抱肩看向其他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脑子的反应跟不上来。等他回过头继续看了一会法师的操作，才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刷的一下回头看向队伍的末尾，那里赫然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老人。
他的反应终于引起了外公鬼魂的注意，鬼魂的目光从法师身上转移过来，对上了他的视线，脸上露出疑惑和惊讶的表情。
外公的鬼魂不是噩梦中那种面目狰狞的恶鬼，林开心里舒服了一些，少了许多恐惧，但他的右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按在胸口的符咒上。
鬼魂向林开飘来，林开强忍着过激反应，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小开，你能看到我？”鬼魂停在林开身边一米远问。
林开耳中听到了外公的声音，他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仍在做自己的事。
“小开，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我？”鬼魂又问，样子有些着急了。
“如果是，你就眨一下左眼！”
林开眨了一下右眼，眨完之后才知道自己眨错了。
“……臭小子你是不是消遣外公？”鬼魂骂了一声，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神色，确认林开真能看到他。
林开这时基本上确定外公的鬼魂不会对他不利了，虽然心底仍有些悚。
他很想问外公，人家在做你的法事，您老人家跟来看什么热闹？还好他本能的知道在这个场合下和鬼魂对话太过吓人，所以干瞪眼看着外公。
外公欣喜之后，又叹息一声，神色凝重的说道：“小开你告诉你舅舅，万人坑里有大恐怖，让村里的人不要进去，即便白天也不行。我就是因为想进去寻找一味草药，遭遇了不祥。”
林开呆呆地想了半晌，才消化完这句话，正确地眨了一下左眼。万人坑他知道，小时候跟表哥一群熊孩子去过，就在村后的山谷里，像个天坑。
传说，那个大坑从古时候就存在，遥远到三国时期的山越部落大屠杀，近了有明军曾在坑里处死过某支民间起义军，清军也在那里处死过一批反清队伍，白莲教曾在其中设立法坛，以无数教众献祭施法。在日军侵华的时候，小日本又在其中坑杀大量老弱妇孺。
那里，确实是个不祥之地。
外公的鬼魂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林开母子长期居在东海市，和娘家人相聚太少；说林开那不知所踪的父亲；说武萱的坚强，白手起家后对舅舅一家的照顾……林开木然听着，许多话来不及过脑子就成了耳边风。
另一边，法师的工作接近尾声，时不时把生熟祭品丢出去，又唱上一段。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开发现周围的风大了许多，而且带着透体的冷意。
这不是错觉，因为林开发现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他转开视线看向周围，看到篝火的光照范围外，黑暗中好像有影影绰绰的动静，还有呼呼的风声，心里不由就是一紧。
“怎么这么冷？”站在林开前边的武萱抱着肩，皱眉说道。她只穿了黑色短袖t恤，显然不太好受。
林开的视线仍落在光照之外，努力克服恍惚后，看到外边的动静更加明显，那些影影绰绰的东西，赫然便是些鬼魂，有的形体完整，有的缺手断脚甚至没有头颅，它们围在篝火的光照范围之外，贪婪地看着法师丢在地上的祭品，同时大口吞吸香烛燃烧后形成的某种特殊物质。
这些鬼魂都是法师招来的么？外公的鬼魂明明就在身边，他到底是招外公的魂，还是招别的鬼魂？
林开看向法师，但法师对外界的动静好像毫无所觉，继续一丝不苟地进行自己的仪式，这时还端起一碗泡着柚子叶的清水，含了一口喷出去。
随着这口清水喷出，林开觉得周围的温度好像回升了一些。他看向外公的鬼魂，意外发现他畏缩在舅舅前方的香炉边，好像对外界的鬼魂充满畏惧。
呼……
阵阵强烈的风声传来，林开猛地抬头，看到周围的鬼魂好像遇到天敌克星，惊恐地一轰而散。随后，一只佝偻着身体，长臂过膝、指长爪尖的恶鬼从黑暗中走来。它的面目和林开在高铁经历上看到的很像，而且更加恐怖，鬼脸干枯，眼中闪着红光，大嘴露出獠牙，滴下黄色的涎水，随风带来阵阵恶臭。
林开瞬间炸毛，快速从胸口位置取出那张符咒拽在手里。经过和外公的鬼魂一翻单方交流，他现在胆子又肥了许多，不会害怕得只想躲避。
恶鬼停在数丈外看向林开这边，又看了看林开的外公，鬼眼中露出贪婪，对地上的祭品却视若无睹。
林开感觉到恶鬼对他的顾忌，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法师，但那家伙仍没有表现出什么手段。
林开对他失望了，猜测这个法师绝对连半桶水都没有，根本看不到外边的恶鬼。
“幸好在高铁上的时候抢回这张符咒！”林开暗想，决定回到东海市要打听一下苏氏灵异事务所在哪里，找那个叫苏小月的美女再要些符咒，花钱买也行，当时看她包包里厚厚一叠，量挺多的。
恶鬼不甘心的在踌躇不前，看样子它想扑向林开的外公，仿佛外公的鬼魂在它眼里就是美味。
林开的外公缩在香炉后面瑟瑟发抖，生前他是武术爱好者，一人打几个壮汉都没问题，但在这只恶鬼的震慑下，他完全兴不起反抗的勇气。
林开看出端倪，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个身位接近香炉。他诧异地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同步前进，直觉上不像队伍中的人。林开下意识回头看去，顿时就是一哆嗦，寒意从心底生起。
在他身后半步，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法师长褂、头戴法师帽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竹子，腰上还挂着一面小铜锣。
这不就是他在高铁警务室的车窗镜像上看到的那只鬼么？当时就坐在他右侧。
林开本能地就要把符咒拍出去，手到中途，他才看清这个法师的样子赫然就是他自己……林开瞬间懵逼了。
长着林开样子的法师一动不动，神态木然。
趁众人还没发现自己的异常，林开假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尝试往侧面移动一步。
结果身后的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法师也跟着移动一步，好像影子一样始终跟在林开的身后。
这一移动，林开又有了新发现，在这个法师后边十多米外，停着那辆暗红的棂车，上边运着一口同样暗红的棺材，红得滴血。
我去！
林开咕的一声咽了下口水，四处打量，发现那只恶鬼居然后退了几步，神色警惕地盯着他身后的“林开法师”，尤其是那支细长的竹子和后方的棂车，好像特别令它忌惮。
而其他人则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林开的舅舅在祭酒，那些负责协助做事的分支子弟则在烧大量的元宝纸和色纸，挂在篝火旁边竹子上的长幡也被人解下来放入火堆里，还有人拿出一盒轰天炮和长长的鞭炮，这是仪式准备要结束了。
看到有人取出轰天炮和鞭炮，那只恶鬼急了，踯躅了一下，突然凶狠地扑向林开的外公。
林开的外公惊叫一声，回头就跑，正好迎头撞上林开。他一个急刹车，同样惊惧地看着林开身后的法师形象，陷入一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林开这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身后会跟着一个林开法师，还带着在高铁幻觉中被他烧掉的棂车，就看到恶鬼凶悍地扑过来，长长的手臂抓住他外公的鬼魂就往黑暗中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