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 狂言千笑  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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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非强男强女
作者:狂言千笑
头胎就小产,将军很不满
第一章
宁非被那种铺天盖地的疼痛淹得透不过气来,一口气憋在肺里不上不下。她疼痛得睁不开眼睛,耳旁有很大的动静,听得出人员密集,还有年老的婆娘在叫:“吸气二夫人,用力吸气”
有年轻的丫头在低声抱怨:“二夫人年方十七,头胎就是小产,将军很是不满。幸好大夫人也怀了将军的骨肉。”
“二夫人说是被大夫人推倒在台阶上,将军是如何也不信的,大夫人同样也身怀六甲,哪有气力去推得倒她。况且大夫人如何也是天家公主,荣宠深厚,何必与她一介庶民计较。”
“说得是”
宁非想要说话,又一波阵痛袭来,神智被那么一扑,明明灭灭的,很快又晕了过去。
昏沉了不知道多少时候,似乎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还听到那年老婆娘很平淡地说:“这孩子果然是不能活的。”
然后就陷入了泥沼般的黑暗之中。
宁非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至少她所在的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天家公主,男人也不会三妻四妾,更不会有年方十七就能头胎小产的。她在昏睡中依然能感觉得到下腹传来阵阵隐痛,浑身火灼般的难受。手臂尝试地动了动,却只是颤抖般的轻微,紧接着就觉得有人握住了她。
一个男人说:“章太医,您看她这是如何了”
“此次损伤太大,三年之内怕是不能生养。如果好好将养,将来或许还是能够恢复。”
“怎会如此”那个男人似乎沉痛,握着宁非的手也紧紧地攫了起来。
那个男人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挑起了烙印在这具身体里的深刻记忆。隐约模糊之间,片段失落的过往在宁非眼前明灭。
她如今叫做江凝菲,男子名叫徐灿。
江凝菲从才记事起便被徐灿那家子收做了童养媳,但等长成了便要与徐灿圆房。两人本来也是青梅竹马,大她八岁余的徐灿对江凝菲照顾有加。
可是人生命运之多舛,从来不是世人所能把握的。江南徐家原是当朝徐社楣上将军的分家,徐社楣上将军年老无后,便把徐灿过继到了他膝下。徐灿便于及冠之年入了京城,自此与江凝菲分开。
徐家是世传的武家,就算徐灿自幼在乡下长成,家里也不乏兵书弓械,其父母遵从祖训,骑射之术不敢稍忘。徐灿入京二年,便随徐社楣上将军在北疆立了功勋,又二年后,已封参将之职。天家赞其智勇过人,赐下银林公主与其完婚。哪知道徐灿却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言及家中早已有一童养媳,尚未完婚。皇上却不觉忤逆,只觉徐灿是个情意中人,命他与公主完婚后,可娶童养媳为二房夫人。
事情本来就是如此简单,本朝女子十五及笄,时年十六的江凝菲尚念念不忘幼年时徐灿对她的照顾,如今更听闻徐灿在朝廷坦言他与自己的私事,更是对徐灿情根深种。只是不曾料想,心思单纯的她却不是银林公主的对手。
银林公主见惯了宫廷里的龌龊事,嬷嬷们更是自小就教导她如何能在家族里成为一家之长。面对江凝菲这个二房,显露出来的不但不是天家公主的高傲,反而是妹妹长妹妹短的亲热。徐灿久已未见江凝菲,完婚后时时与她腻在一起。也因此发现银林并非如他预想的那般高傲不易相处,又兼银林擅长打扮自己,语声娇柔,体态如弱柳扶风,勾引得他不由开始移转了注意。
便由此开始,银林公主诸般嫁祸手段,三不五时施展到了江凝菲身上,把她搬弄成一个吃味善妒的女人。
宁非心里悲伤,那些前事虽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可是如今却要由她承担。并且,江凝菲的记忆是如此鲜明,一个年方十七的女孩就这么怀着不甘和怨恨香消玉殒。如果没有银林公主,她或许能与徐灿相守一生。可惜的是,徐灿自打小就与江凝菲一同长大,以为女人们都如同江凝菲那般没有心机,却不知道女人们之间也能耍那么多花枪。
十天之后,宁非总算能够下床行走。本来按照当朝习俗,在月子期间不能落地,宁非是小产,月子仍然是要坐完的。可是一来丫鬟们不乐意照顾她,房屋里空空落落的只有宁非一个人。二来她也不认为“坐”月子有什么科学道理,于是就出了屋子透透气。
时值冬日,空气很是干燥冰冷,宁非裹紧了裘衣也遮不住寒气。她走在院子里,徐灿毕竟是参将之职,在京郊也有不错的园子,不大,景致布局却是精心的。她信步而行,水池子已经冻结了一层厚冰,四处皆是冬季萧瑟之意。
宁非身子不舒服,小产之后气虚体弱,心里依然在转着自己的心思。这几日里,夜夜被江凝菲含冤带屈的记忆影像得无法熟睡。宁非知道徐灿对于江凝菲有多么重要,然而可惜的是,那种男人,在这个朝代或许是个不错的托付终生之人,却不是她宁非的那盘菜。
她前世死得冤枉,或许天可怜见她平生没有罪过却惨遭枉死,便打了她过来接受新生。然而这新生
正走着,就听见疏落的竹林处传来人声。
竹子在北方不易成活,也不知道是哪里寻来的异种,大雪之后依然青翠,枝叶并未落尽。就在斑驳掩映之中,宁非听到似是耳熟的声音说:“凝菲妹妹已经是不能生养,徐上将军还盼着夫君您能为徐家多接续香火,我看还是再给您添个妾如何”
“这样总是不妥,家里平白添个生人我也并不习惯。”
“夫君这时候就说不习惯生人了么,那我以前不也是生人呢吗,难不成夫君如今还嫌弃我”
“公主哎,你这又是言道哪里去了。”
宁非这会儿已经能够看见说话的两人,正是江凝菲记忆里的徐灿与银林公主韩圭玉。只见公主肚子隆起,果然是身怀六甲的模样,徐灿脸上带着三分疼惜三分无奈,轻声细语地哄劝公主,一只手还在她腹上揉着。
徐灿与江凝菲记忆中却不一样,江凝菲总是把他当成兄长一般的敬中有爱,看在眼里异常高大刚强。而现在就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徐灿显得高大挺拔却不威猛,很有传说中“儒将”的气度,在大雪地里,笔直的身躯那么一站,暗灰的披风自肩头直挂到脚,让宁非一见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职业因素在内,宁非善于识人。徐灿这样的男子,眼端鼻正目不邪视,嘴角犹带笑容,并非不近人情。平素行事应当是光明磊落的,上了战场也会堂堂正正地用诡谋,可要应付天下最毒妇人心就显得棋差一招了。
宁非到现在还没有身为当事人的自觉,好像个第三者一般疑惑地观察他们。不过依宁非的性格,也不会觉得如此偷听如果被撞见了会有什么尴尬,毕竟人家谈论的是她的“宿主”,她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了解清楚。
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很年轻的律师,用这时代的话来说就是“讼师”。世人对此职业褒贬不一,但都一致认为当律师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鸟,坑蒙拐骗样样会,还个个都是行家。宁非本心不坏,诸般手段却都是学得齐备拿手的,经手的人生百态多了,心眼也七窍玲珑,遇到像江凝菲这样的处境根本不会吃亏。
却听韩圭玉和徐灿说着说着又扯到江凝菲善妒的事情上,韩圭玉说:“虽然妹妹心眼有些紧,但也是着紧夫君,不是带了什么坏心肠,夫君千万莫要以善妒之名出妻啊。”
宁非抚额哀叹,江凝菲难怪你败得这么惨,徐灿的青梅竹马明明就是你,最后却落得他百般不信任,看看人家银林公主多会说话。她却不知韩圭玉的母亲是浣衣房的婢女,因手段高明,不断排挤了其他宫人,终于得到了近身服侍皇帝的地位。韩圭玉自幼耳濡目染,最知道如何能获得男人的怜惜。
徐灿却说:“这段时间容你担待她的任性了,这次小产明明是她不小心摔了,却说是你推她,若不是有管家丫鬟作证,我险些还冤枉了你。府里总是劳烦你操心劳神。”
“夫君快别这么说,我们不都是一家子人吗,怎能如此生分。”
徐灿情深意切地把韩圭玉搂在怀里道:“我记得她年幼时聪明可爱,长大却是变了”静默了会儿又说,“看我说到哪里去了,算了,不谈她了,省得烦心。”
说完,若有意思无意地瞥了宁非所在一眼。仅仅一眼,宁非似乎看到了警告的意味。徐灿怀里的银林公主若无所觉,合眼安心地依靠在他胸前,他体贴地抖开自己的披风连人遮盖了。
与一片疏竹相隔,她与徐灿默默地对峙。宁非心中五味杂陈,如果说在这天之前她还没有想好今后该如何自处,那么今日一幕已经让她定了决心。她前世选择了讼师的职业,便是本着自己“有冤抱冤,有仇报仇”的原则,在今世,自然也要遵循自己的性格行事。
徐灿自是一早就发现江凝菲的靠近,他不知江凝菲早已在小产中魂飞魄散,看见这个青梅竹马今日还能下床,便以为她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怜她小产而陪了她两三个日夜,现在想来,一切其实都是江凝菲自作自受,假装摔倒要借此构陷公主,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腹中未出世的孩儿。
越是想深,徐灿越是感到一股恼怒之气在胸中凝聚,他却未察觉自己之所以那么气愤,不是因为情谊减淡,恰恰相反,是因为无法接受在记忆里那么完美可爱的妹妹一般的人,变得善妒丑陋。
徐灿借了与银林公主说话的机会,句句都是对江凝菲的诛心之言。若是原本的江凝菲,恐怕听了要伤心欲绝了吧,只可惜他如今遭遇的却是敢作敢当的宁非,听了那些指桑骂槐的言语,脚步没有退却,脸上不动声色。
徐灿没料到江凝菲今日已经如此恬不知耻,还敢与他直目相望而不带一点惭愧之色。
宁非叹了一口气,觉得寒意沁人。这个冬日很冷,她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细碎的雪花。空气沁凉,半点儿城市喧嚣的尘灰都没有,死了就是死了,如今居然还活着,又要再经受一次生活的磨砺。只是她比江凝菲皮糙肉厚,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徐灿抱了公主离去,不知为何,江凝菲最后撇开视线看向天空的神情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冬日风大,宁非紧了紧了自己的衣襟,随后也转身离去。
她本不是一个心思郁结之人,可就在看见徐灿和银林公主在眼前诋毁身体的原主人,不觉中还是涌起了烦郁之感。宁非一直都知道,因为记忆的积累和性格的差异,才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她如今既然已经承载了江凝菲的过去,就是要担负起属于那个女人的生命轨迹,她现在不但是死去的宁非,同时也是死去的江凝菲,所以要好好地为自己打算,不能再重蹈覆辙。
沿了铺满石子的小道回去,宁非的足底被冰雪冻得生痛,下人们早就不把江凝菲当成能够受人尊敬的主子,在琐事上也无人真心替她打算,自然就连过冬的鞋袜也还是入秋季节所穿用的。她好不容易挨到了属于自己的院子,看到已经有人在扫雪,那两个男丁原先还在不住说笑,挑起扫把将落雪抖到对方衣领里嬉闹,见到她进院,便是都闭了嘴住了手,安安静静地扫雪,神色间很是不屑。
宁非只微微一笑就问:“两位大哥,敢问秋凝姐姐去哪里了”秋凝是将军府里派给她的丫鬟,几日来的医药饮食都是她负责的,因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纪,江凝菲以前也不敢如何使唤她,只以姐姐称呼。宁非叫她不过是想要一双能御寒的冬靴。
其中一个男丁回答道:“因公主遣人来询问二夫人的状况,如今秋凝姑娘是往公主那边去了。”
宁非答谢一声,就过了方院进了自己的卧居。
淮安国重武甚于重文,徐灿府上几个小院的东厢都是有地龙的,朝中也会补给一定的炭火柴资。可是宁非走进去还是觉不到多少暖意,这些日子的晚间还好,柴火丫头会记得添置度夜的炭块,可到了早上,丫头们一般会先去把徐灿和公主房里的柴火弄妥帖了,才会记起还有一个产后体虚的二夫人,更甚者还会直接遗忘。
由于这房子是有地龙的,于是连火盆都不曾备有,便比丫头长房的待遇还要糟些。
宁非不是不想管,只是现在精力还是不济。想她当年也都是在吃饱喝足精神好的情况下,才能咄咄逼人地一个接一个的套子设下让人跳,如今这境况还是先把精神养足了再去调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们吧。
这么想着,她脱下外裳铺在被子上压风,然后一骨碌钻进棉被里瑟瑟发抖。没人为她暖床,被窝里自是寒冷如外面的空气。待过了片刻才终于觉着好了一些。宁非半翻了个身,脸贴在被角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东厢卧房里安静异常。
就在这时,宁非在空气中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响动。她略睁开眼,猛然惊觉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是一把亮灿灿的匕首抵在自己脸上。晃眼之间,恍惚看到一个男人逆光站在床前。
她微张了嘴想要询问,那把匕首就势探进口中,冰冷的杀意直贴在她舌根上,那男人压低声音道:“你若叫我就割断你舌头。”
宁非略回过神,终于看清来人的样貌。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陷,棕褐色的粗布衣衫上被利器划开了不少口子,露出里面略显白皙的皮肤,许多地方被血洇了,凝成黑褐的硬块。看上去很是落魄,难得居然没有一丝异味。
宁非瞪大了眼睛,傻张嘴也不发出任何声音,脑袋里则是急速运转起来,左思右想该如何才能摆脱眼下的情境。
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发色和眸色都是淮安国人的样子,可是面部轮廓犹如刀削,比起淮安国人稍嫌扁平圆润的面目又是不同。莫非是徐灿的仇敌
腐骨蚀心丸,其臭不可当
第2章
宁非却以为他是徐灿的仇敌,低声地啊啊两下,用眼睛百般示意他把匕首拿走。
这匪类约是见宁非十分配合,便道:“你若是不叫,就眨两下眼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年纪多大。
宁非毫不犹豫的做了,那把匕首才终于从她嘴里抽出,但宁非的景况依旧没多大改观,因为匪类又把匕首抵住了她脖子。不过她总算得以说话,开口立即撇清自己与徐灿的关系:“你找错我了,若是要威胁徐灿,便应该到银杉园里劫持那位银林公主,我在这徐府里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匪类灼灼地逼视宁非,似是要判断她是否说了真话,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徐灿参将的府上难怪难怪”
他这一换了神情,宁非就有点呆了,刚才这人面目阴沉,双目里映着匕首的寒光,显得深沉可怖,现在却一下子就变得有如十里清歌沐春风。并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知道是徐灿的府上就找上门来,那又所为何事
似乎觉察到了宁非的讶异,这人干咳了两声沉下脸来,自怀里掏出一枚泥黑色的药丸,送到宁非的嘴边说:“看你这个小姑娘还挺聪明的,也不叫唤胡闹,前两家瞎叫唤的丫头都被我杀了拿去喂狗。你若是想要活命就把这丸子给吃了。”
宁非心里一凛,暗想再温和的匪徒也是匪徒,眼见那枚黑漆漆混着湖绿色的药丸逼近自己的嘴唇,心知这大概就是什么腐骨蚀心的毒药也不一定,于是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张口。
“小姑娘挺聪明,实话告诉你,这是我自制的腐骨蚀心污泥丸,你若是听话,待我养好伤后便赐你解药,否则一个月之后,就让你五脏六腑烂成一摊稀泥,死前苦不可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看见宁非如同硬脖子鸡一般梗了脖子就是不张嘴,无奈地又掏出了匕首,在她锁骨上略压了一下,宁非感觉到锐痛,立刻有血流渗出。
“吞了。”他说。
宁非心知这次逃不过了,只得张嘴把那丸子含了进去。入口就是浓郁的一股汗臭,臭得她嘴巴一张就要把那枚所谓的“腐骨蚀心污泥丸”喷出去,可匪辈捂着她嘴巴在她喉咙上一掐,硬逼宁非吞了下去,放开手时,宁非几乎喘不过气来地双手捂了自己的脖子,伏在床边连声呛咳,几乎把肺都要咳出来了,可哪里还咳得出那枚让人遭罪的丸子。
那人见她咳不出来,心里也自得意,说道:“这可是我老叶家的不传之秘,独门特制的药丸,入口即化,吃进去还想要再吐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宁非好不容易缓过了气,眼角还犹自湿润,抬头看到那人如此得意的样子,心想这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若她在前世,哪有人敢在老虎头上动土。忍不住就说道:“你确定这是毒药而不是你身上的老泥搓的臭成这个样子。”
那人愣了愣,说:“我放在衣服里贴肉放着,自然带了我身上的气味。”末了,脸上又浮起存心要怄人的那种笑,“你宁愿这是毒药呢,还是宁愿这是我身上的老泥搓的”
宁非一脸痛不欲生:“如果这真是你身上老泥搓的,那就不劳您下毒了,我立刻就跑恭桶旁当场吐死。”
“啊,原来这样啊。”那人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最后还是安慰地道,“你放心,这真是毒药,你让我在这里疗伤,我走前会把解药留给你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说到此处,忽然很没有匪辈形象地打了个大喷嚏。宁非被他压在床上,于是满头满脸都被喷了唾沫星子,气得她咬牙切齿,可那匕首还压在脖子上呢。
匪类脸色僵在那里,然后抽抽鼻子,很抱歉地说道:“是我不对,不应该对着你打喷嚏。”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的袖子往宁非脸上抹。
宁非赶紧告饶道:“大叔您行行好,反正我毒药也吃了,也很识时务,您就把匕首撤了,让我自己擦就好。”
匪类露齿一笑:“你说得对,倒还真找不出你这么识时务的女人了。”说罢把刀子撤开,宁非赶紧坐起来,暗自祈祷这人千万别有什么甲肝乙肝之类的病,否则自己可真是被害了一辈子了。她起身去外面丫头长房里找了一壶温在火盆上的热水进来,在铜盆里倒了水仔细地擦干净脸。她知道自己情况,身体还虚着,早上出去吹了阵风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难受,现在这关头可不能碰冷水。
哪知道后面那匪还在感叹地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洗个脸还要用热水,可不知道外面的乞丐一年被冻死多少个,我可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富贵人家。”
宁非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这江凝菲前世是否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怎么总是遇人不淑。她整理好了思绪,转身面对那人,这当儿看得更清楚了些,那人眼角眉梢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现在则带了很不赞同的轻蔑。如果是平常的匪徒之辈,根本就不会在意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说:“我要在你的地盘上待一两个月,这期间有劳你多担待了,我要求的不多,每日两餐保证我就足够,其余时间也不会找你麻烦。”
宁非暗自皱眉,这人答非所问,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不过看他落魄的样子,且之前又言及养伤,大约是遇到仇家到此暂避的江湖人。淮安国的江湖人向来不与朝廷打交道,如此说来,徐府还真是个躲避仇家的好地方。
“你不是要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月吗,我该如何称呼你”
那人想了片刻,才又道:“随便你怎么叫,我姓叶,你叫我老叶便是。”说完,就不再理会宁非,在她床上打起坐来。
老叶还老爷呢。宁非近乎呕血,他在她床上呆着,她又能到哪儿去宁非略站了片刻,就觉得脑袋更是嗡嗡的发闷,身上冰冰的凉。嘴巴里酸酸臭臭,就算已经漱了口,总还有心理阴影。
宁非决定为他命名泥丸君得了,于是说道:“我也不叫你什么老叶老爷的,看你样子也不比我长多少岁,我就叫你泥丸君好了。”
泥丸君睁开眼睛,叹口气,老气横秋地说:“看来你是记恨上我的独门特制腐骨蚀心污泥丸了。不过你若愿意这么叫就随你吧,我也算是入乡随俗客随主便。”说罢又上下打量宁非,“你也不过十六七的年岁,怎么又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宁非这才想起江凝菲的确是十七岁,她方才是以自己前世的标准来计算了。眼见这个人面目深邃,还有脏兮兮的灰尘掩盖,样貌大约二十六七,那就已经大了江凝菲十年。在这个时代,莫说是大哥,就算人家说自己是大叔,她也得乖乖地叫那么一声“泥丸大叔”。
泥丸君喷的一下笑了,乐不可支的。最后还是沉了脸色说:“还是叫我泥丸君好了,大叔什么的不敢当。”他停了下来,侧耳停了一会道:“应该是伺候你的人回来了,跟她们要一盆火去,这屋子里凉得都没人气。”
“我要叫得动丫鬟使女,哪里还会这么落魄。”
泥丸君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富贵人家就是奇怪,叫不动还养那么多丫鬟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宁非如鲠在喉,心知和他说不清楚这些三妻四妾之间的斗争和龌龊事。
院子里传来响动,泥丸君是早就察觉了有人过来的,可见内力修为不低。他说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若是没受伤得高到一个什么地步,莫非是传说中的江湖一流高手宁非想着就披了件披风要出去。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得到解药,我先说了,药是要现制的,我身上没有现成的解药,你也别想逼我拿出来。”泥丸君说完,就放下帐子,又在里面调息起来。
宁非心里火冒三丈,刚说不了几句好话,对方这又挑起不愉快的事情说。她最近诸事不顺,先是前世遇到一单麻烦的案件,自己一时不察就被被对方给做掉了,紧接着复活过来就要面临头胎的生产,明明不是种给她的瓜却要她来承受摘瓜之痛,然后又被徐灿和那个女人给怄着了,现在还被一个衣衫褴褛的混蛋找上门。
也是,如果自己不是处于这种位置,宁非或许还挺欣赏这个泥丸君的,嫉富如仇却又不处事偏激,衣衫褴褛却也挺守得住君子之礼,要真说毛病,就是他不大爱干净这点让宁非无语了。
却说宁非阴沉着脸拉开了房门,正看见服侍江凝菲的大丫鬟秋凝在一群小丫头的簇拥下往长房走。宁非也不必刻意把脸拉下来,屋子里就呆着一位阴沉脸的大佛呢,她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秋凝和一众丫头看见二夫人这个样子,稀稀落落地停下了说笑声。秋凝站在人群中,也不出来询问,最后觉得尴尬了,才挥手让一众小丫头们散去。
以前江凝菲全凭到徐灿面前哭诉才指使得动下人,后来徐灿心烦了也就不再理会了,还责骂江凝菲不会管教下人,没有当家女主人的能力,若是在军营里早就因为办事不力被军法处置了。自此后,这个院子里的下人们生活得就更滋润了。
宁非对她道:“我屋里连个火盆也没有,大冬天的冷得紧,你帮我弄一盆来。”
“徐主说了,屋子里有地龙的,冬天就不配火盆了。公主也是这个意思,说是屋子里本来就通风不好,若是要舒适,免不得还得购入那银霜炭,又是一笔天大的开销,眼看岁末已至,徐主现在正需要打点关系的开支,府上不必要的还是能省则省。”
“话是这么说,将军和公主的意思也没错,不过我这屋里空有地龙却不点火头,又没有火盆,比起粗使丫头长房里的还要不如。”
秋凝越发不经心地说:“二夫人且等上一等,到夜晚自有柴火丫头给您在屋后燃地龙。”
宁非看她神色,知道此女是久欠调教,怠慢成习,也不着着恼地招呼:“你跟我进屋来一趟。”
“二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了吧,公主说了,您前几日才小产,险些血崩,现在还在月子期间,恐屋子里人多气杂,污了您的肺脾,让我们没事少进去叨扰。”
宁非也不说话,只那一双眼刀子般地上下刮她,秋凝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这个二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平时都没有如此阴森的神情。最后捱不住,只得回道:“夫人有何事,我进去听听也无妨。”
她哪知道现在顶了江凝菲皮囊的实是一条独狼,宁非生前所办诸多刑案,没少与黑道打交道,那些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哥因需要她的知识与人脉,尚要尊称她一声宁非姐,如今秋凝不过是个将军府上的大丫鬟,和她对上视线哪里能比拼得过。
宁非走进屋子,到多宝格前取了一枚银制的小花下来握在手心里,转身对秋凝说:“秋凝,你过来一下。”
秋凝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年岁,江凝菲从乡下入府之前就已经跟了徐灿身边服侍的,后来派过来伺候这位二夫人,便越发的不上心,只成天抱怨自己命不好,跟了个不得宠的。她此时越发地犹疑不定,不知道这位不谙事的小丫头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宁非将手指一根根地展开,银制的秋牡丹便展示在秋凝的面前。那朵牡丹不大,仅有鹌鹑蛋大小,难得的是花瓣繁复、薄如蝉翼,手指掐上去如同纱布,柔软却韧展。
这朵银花是很早前徐灿送给江凝菲的礼物,那会儿两人还在情浓时候,徐灿为了博得江凝菲一笑,不惜重金买下这朵银花,只说是鲜花配美人,银花比鲜花更能存世,他们的情也就更永久。只可惜如今花仍好,人却已经离了心。
秋凝早就见二夫人时时把玩这朵极其精美的小花,女人生而爱美,何况是官家用的丫鬟。她因知道这朵别致的花儿求而不得,便不曾求取,其实心中是觊觎已久。
宁非就是这么个恶魔性格,她惯于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平日只是懒得花心机耍手段,可若是遇到了实在可恶的人,断断不会平白放过。
她说道:“我这些日子身上不舒服,你多担待些,这朵银牡丹我便赠送与你,权当谢意。”
秋凝百般推辞,后因见宁非表情诚恳,也熟知这位二夫人没什么城府,就装作推脱不得地收了下来。此后便欢欢喜喜地为宁非弄来了两个火盆,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居然还叫粗使丫头提来了一袋子上等的银霜炭,这样子的炭说起来也是贡品了。
宁非问起,秋凝连声答道:“公主嫁与徐主后,宫里每年冬天都要送半车过来,因公主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够火,便没有用了多少。这已是前年的炭,再不用就潮了。”
送了秋凝出去后,泥丸君掀起床帐,脸上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这里便是朱门酒肉臭,哪知道你原来也是属于路有冻死骨的。人家那炭多得烧不完,偏你还要拿银钱去买来烧。”
宁非走到床前坐下,伸手在火盆上煨着,过了顿饭时间总算觉得身上热乎了,脑袋也不那么闷疼了,缓缓舒了口气。她到此不过十日,身边尽是狗眼看人低的白眼狼,连丫鬟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连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现在这个泥丸君虽然可气,还喂了什么毒药给她,可好歹算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了,两人又没有利益冲突。宁非心情放松了些许之后就说:“真正如同鲁迅先生所言,这便是个吃人的社会。若是你不去吃人,就要等着被那些豺狗之辈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泥丸君听了,似有所感,低头沉思不语。
宁非一愣,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难以置信地问:“你认识鲁迅”
“不认识啊。”
“你不觉得奇怪突然说到另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觉得奇怪”
看来这丫还是个不求甚解的人。宁非无语。
宁非对那泥丸君说道:“我身体如今不大好,你也要在这里养伤。我是盼着你早日养好了早走的。但你也见了,这阖府上下的丫头杂役多不听我使唤,我今日便要使坏拿捏一下那个丫鬟,以后也好听任我的差遣。因此今日还请您暂且移步柴房休息,明日再来这里修养吧。”
泥丸君也不犹豫,当机立断地道:“也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说罢再不废话,起身穿窗而出,宁非只觉得眼前棕影一闪,便即不见人影,只余一扇半开的窗户在寒风中吱呀作响。
辣手对毒肠,下手先为强
第3章
宁非把衣服都烤暖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下腹又胀痛起来,不过没得选择,她也是在为生存打拼。对外面大声叫道:“来人啊”
不多时,秋凝率了两个伶俐丫鬟进来,宁非此时在屋子里如同热锅蚂蚁一般地乱转,额头上都出了不少的汗,她状似着急地大声嚷嚷:“谁见了我的银牡丹了”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知道她有一朵银牡丹的,由于那是徐灿进京之前就送给江凝菲的物件,下人都不知道其来历。秋凝刚刚才蒙宁非赠送,现在一听她连声询问银牡丹的去向,自己也是愣了。
秋凝毕竟是府邸里历练出来的丫鬟,私底下不知道踩了多少个粗使丫头的背脊才爬上这个位置的,坏事做得多了,心眼也就精明,当即责怪道:“二夫人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方才您不是还赠与了我么,现在还在我柜头里放着呢。”
宁非事前就已经预想了秋凝能有的各种反应,最低劣的一种就是支支吾吾,中等层次的是抵死否认,而当下这样临急不惧,当中撇开关系的,则是最难以对付的。可见徐府上下端的没有什么好东西,也难怪银林公主那样的人混得是风生水起,而江凝菲则是人见人憎。
不过宁非比之秋凝的水平,那是高了去了,二话不说就指着秋凝的鼻子大骂:“你这是什么混话,我就算把自己性命给了你,也不可能把那朵牡丹给别人。”一边就往耳房里去。
宁非所住的院子,粗使丫头们住得一间通铺的长房,另有一间独门独屋的耳房是分给身份较高的大丫鬟的。
跟着秋凝进屋的那两个伶俐丫鬟,以前和着秋凝一起欺负江凝菲,但是私底下又被秋凝之类的大丫鬟欺负。宁非把人性看得透彻,像银林公主和秋凝这种人,只能日日求神拜佛祈求自己千万别落魄,因为她们这种人得意时自然有人山人海一般的簇拥者,可若是一朝失势,任谁都要往她们背上踩两脚。
门外不多时就多了看热闹的,也是被秋凝欺负惯了不敢吱声的人居多,她们平日也不大理会这位二夫人,但还是乐于看到二夫人以众人喜闻乐见的形势给秋凝好看的。
宁非堵在秋凝房子门口,把秋凝硬是堵在里面,叉了腰骂道:“我今早还见着的,怎么你一给我送炭火进去就不见了踪影,分明是你拿的。还不给我找出来。”
秋凝在屋子里面辩解,外面风声大,下人只听到宁非的责骂。
不多会儿,秋凝出来了,手心里赫然放了一枚精致非常的银牡丹,恶狠狠交到宁非手上:“二夫人若是小气,初时就不应该说要给我,我秋凝是什么样人,难不成还要贪您二钱银子不成。”
那群下人都围在外围不吱声,缩脖子看热闹。宁非却扯了秋凝往院子外就去,众位下人心里均是暗想,二夫人老毛病又犯了,又是要找将军说理去了吧。
秋凝则不以为然,她觉得二夫人做事太不够漂亮,她说银花是她偷的,将军就能信她空口无凭吗到时候银林公主也是在场的,公主向来与二夫人不对盘,免不了当场要给二夫人一个好看。她寻思至此,冷笑一声,也不挣扎地由着宁非把自己扯去将军和公主所居的银杉园。
且说那名泥丸君本名叫做叶云清,他因事孤身到淮安国都淮中京,不想遇上了夙敌。他计算着对方是地头蛇,人多势众的不好对付,自己也不介意托庇于富贵人家的家眷后宅之中,于是便决定先在此处落脚,等风声过去再上路。
叶云清先前听宁非所言,知她是要打压身边丫鬟的气焰。他以前也是管事的,数万口人大大小小吃喝拉撒的事情不多不少理了两年,深知与人交道时的举步维艰之处。只不知道一个弱不禁风一样的女子,却要如何拿捏那个气焰嚣张的大丫鬟。
宁非叫他在柴房里暂避,叶云清此等老j巨猾之辈自然不会如她所言去柴房乖乖蹲了。就算有那枚“腐骨蚀心污泥丸”镇着,叶云清可是在江湖上历练多年,深知人心险恶,断不会孤注一掷地把自己身家性命都押给徐灿的二夫人。那个小丫头今日叫他去柴房躲了,说不准明日就会叫徐灿带人去抓他。
于是叶云清仗着艺高人胆大,先去了久仰大名的银杉园主屋里房梁上安顿下来。
银杉园是徐灿为当朝公主所起,皇宫里也拨了钱,延请了专门的匠人前来动建,端的是华丽奢侈,主梁乃是两人合抱的铁杉削成。叶云清老老实实躺在上面,通身紧贴木梁,一丝灰尘也不曾落下。
他进入时本来没人,就开始以卧姿打坐运气,寻思接下去的对策与退路。家乡那边的事情虽多,好在山岳国与淮安国之间暂无纷争,和他一辈的几位弟兄自可应付得来,而晚他们一辈的羽翼也已丰实,他就算三两个月回不去,也不至于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
于是就安心下来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眼前不由就浮现起刚才那个小丫头一脸恶心欲死地与他对峙究竟是老泥丸还是毒药的问题。他幼年也在官家长大,所见女人多是欺软怕硬、胆小如鼠,打从心里直升厌恶之情,长大后也对女人如同蛇蝎,往往要打点起七分小心三分狠毒来应付。可是徐府的那位被叫做“二夫人”的小姑娘却甚有意思,官家女人见到匪徒不是要大叫救命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之后不是要一心求死以表贞洁吗,被喂了毒药之后不是应该哀哀告饶祈求解药吗,可那都是什么反应
叶云清摇头叹息,自己上得山多终遇虎,把官家家眷欺负得多了,今日也终于遇到个不能以常理寻思的变态。不过他也有一门本事,由于少年时没少遭灾遇难的,遇事多了,看人也就比常人要准、要稳。徐府二夫人年纪轻轻,实际上则是个能把持得住自己的,用一个字来概括那个女人给他的感觉,那就是“稳”。
他调息才过一周天,忽听到梁下屋外有人声喧哗,渐渐往这里过来。然后有下人先冲进主屋,往东侧厢房里报道:“徐主,公主,二夫人揪着芳菲苑里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她偷了自己的东西不认账。”
不多时,内里传来窸窣着衣的声响。叶云清看看天色,还未到午饭时分,暗想这对夫妇真是情浓如干柴烈火,都这时辰了还未出榻。
他忽然一愣,从外面那些喧哗声中明显听到了徐府二夫人的声音。她来这里做什么,怎么还这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腔调啊,二夫人原来就是这样的德行么,不对啊,他刚才用匕首抵着她的时候,也没见她示弱服软哪。
对了,那丫头叫做什么名字,回头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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