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声音清澈:“董先生找到了更为耐寒的粮种,开春的时候就会帮大家一起耕种,还是老规矩,种子我们带给大家,今年若是收成好,就要上缴秋粮做赋税。”
“夫人,旁边村子里的人来了想要见您,也是为了耕种之事。”
李煦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女子,那女子梳着圆髻,穿着淡青色衣裙,背影让他熟悉又陌生。
他熟悉她的声音,却不熟悉她如此装扮,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何时发生的。
恍惚间。
女子已经被人簇拥着向前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他面前,女子似是想起什么,似是要转头向他看来。
李煦心跳如鼓,仔细地看着。
却在那女子转身之间,那景象忽然变得十分淡,如同一张落入水中的画卷,渐渐地化开来。
李煦皱起眉头快步上前,可这样一动,眼前的一切顿时去得无影无踪,敖仓不见了,百姓不见了,那女子也不在了。
李煦的心忽然一片冰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冲入胸口,半晌才缓过神来,他这是怎么了?
那出现的是他的幻觉?又或者是他的妄想。
被称呼为“夫人”的女子,声音竟然像是徐清欢。
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徐清欢在这村子里,建起了敖仓,教百姓耕种,也是为了宋成暄,难不成这预示着他会输了奴儿干,宋成暄和徐清欢两个人最终会完成他少时的志向?
可他却又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就像发生在他身边一样。
李煦向身侧看去,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两次异象来得都这样突然让他无法掌控,尤其是那女子,偏偏要在她转头之际,所有一切都跟着散去。
如同有意安排似的,就是不给他最后的答案。
李煦怔忡着,半晌微微一笑,在知晓他与简王的关系之后,他也是这样笑着,老天好像格外与他过不去,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非要走到这样一条路上来。
李煦走回屋子,明日大战他需要摒除所有的杂念,好好休息一会儿。
闭上眼睛,那女子的背影却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总觉得她转过头来那一刻,是想要向他微笑。
“怎么就热起来?”
“九爷之前出去受了伤,不让说,不准您知晓。”
模模糊糊中,李煦感觉到肩膀一疼,仿佛有人在挖他的血肉。
“伤口淋过雨,已经溃烂了,受了伤为何不医治?人前的颜面就那么重要?”
声音中带着关切和埋怨。
她好似离他很近,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的面容,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静静地躺着,虽然皮肉疼痛却让他觉得安宁。
一双手在他肩膀上忙碌着,柔软的手指不时地碰触到他,他很想将那只手捉住,却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是否太过软弱。
人不会败给别人,只会败给自己,过于放纵和沉迷都会让自己变得普通,忍人所不能忍,随时保持冷静,才能掌控一切看清前路。
李煦想到这里,几乎立即地他睁开眼睛向床边看去。
桌子上只有一杯冷茶。
李煦起身,忽然觉得肩膀一阵疼痛,他拨开衣襟看过去,原本被庾二爷刺伤的地方,那浅浅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而且还有些溃烂。
梦中与现实的伤口不谋而合,或许正因为肩膀疼痛他才会有那个梦境,区别在于没有人会前来为他治伤。
他身边好似硬生生的就少了个人,少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而这一切是梦境又或是妄想,他最终能不能找到答案?
“公子,”副将进门道,“斥候探明情形,宋成暄的大军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扎营。”
李煦起身去看舆图,他被宋成暄劫在这山谷之中了,要么往南去攻城,要么往西翻过那座山,否则他们就被人捉于瓮中。
第七百六十三章 醋意大发
宋成暄的大军一瞬间从山坡上冲下来,如同一支无坚不摧的利箭,击破了挡在前面的防御,撕开了一道口子。
山坡上鼓声隆隆,紧随着那马蹄声响,仿佛能踏破山河。
李煦命人收拢军阵,想要将宋成暄的兵马重新包裹在其中,宋成暄挥手示意,身边人分成三股,从不同的方向向外冲去,血肉之躯撞在一起。
“杀了李贼,驱逐鞑靼,我们一起回家。”
随着喊声想起,将士精神一震奋勇杀敌。
“李煦,在何处,可敢与我们一战。”
杀阵之中有声音不停地传出。
两军混战,没有再施展手段的机会,勇猛杀敌者渐渐崭露头角,怯战者被杀,试图逃窜者被杀,李煦军队本就是拼凑而成,三两下就被冲的零碎。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想到宋成暄带来的人不惧生死,一个眼睛通红,显然已经将他们当做了侵占他们乡土,威胁他们亲人的仇敌。
自从大战拉开帷幕之后,李煦大军立即感觉到了来自于奴儿干百姓的愤恨,宋成暄将抓到的鞑靼奸细绑在冲车之上。
那鞑靼大喊:“金月可汗不日就会攻入奴儿干,这里将是可汗的领地,你们为可汗而战,将来必定荣华富贵,对抗可汗不会有好结果……”
背叛大周朝廷,又勾结外敌,李煦的名声彻底一落千丈。
交锋几次,李煦皆是惨败,带着兵马前来迎击宋成暄的副将见状束手无策,就想要调转马头前去求救,身形还未动,就看到军阵忽然向两边散开,副将立即看到催马而来的人。
人未到跟前,那迫人的威势却已经将他笼罩。
副将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想要打马迎上前,胯下的战马却一步步向后退去,副将的瞳孔缩起,最后一幕就是宋成暄挥动了手中的长刀。
短短两日,斩下李煦麾下八将,焉能不让人胆寒。
一场鏖战结束,李煦的人马已经逃走,战场上一片狼藉,马都督带人收殓同袍尸身,并让人清点军功。
“李煦的乌合之众已经死伤大半,”马都督道,“我带人前往李煦中军大营,也有所收获,杀敌百人,可惜没有擒获李煦。”
那李煦还真是狡猾趁着开战,攻破了西边的卫所,看来是想要据守城池休养生息。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清欢也带着被战祸波及的百姓往西边去了。
张真人抓到了李煦身边的护卫,审讯一番将李煦这两日带人去往的地方再舆图上标注出来,递给宋成暄查看。
宋成暄展开舆图,不禁皱起眉头。
旁边的马都督差点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寒意侵袭而来。
张真人抬头看到公子脸上笼了一层阴霾,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那李煦真是作死,本就被公子拿捏在手中,却仍旧不知悔改。
这些日子李煦带着人去的地方,都是之前大奶奶去过的村子,一次两次还有可能是巧合,这样一圈走下来,只能说是李煦在故意为之。
虽然大奶奶早就已经不在那边,但李煦抱着这样的心思就该死。
别说公子了,他看着都觉得愤慨。
“公子,不如我带人去杀了李贼。”张真人正要接着往下说,看到清陵道长微微蹙起的眉头,他立即住了嘴。
公子正在气头上,再多言语恐怕会被殃及池鱼。
宋成暄将舆图合上,他在此之前已经注意到了李煦古怪的表现,李煦军中也有些传言,说是李煦曾召郎中看症,还时常会有呓语,似是因为庾二爷刺杀李煦时,利器上有毒,这些日子毒性渐渐显现出来。
李煦账外的护卫,也是因为觉得李煦伤病缠身,必然赢不了这一仗,才会从军营中脱逃,正好被张真人抓了个正着。
张真人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公子,不如您去审问一下那护卫。”
“人在哪里?”宋成暄沉声问过去。
李煦的护卫早就没有斗志,缩在那里将知晓的都招认了,但是他知道的那些事却与战局没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在账外保护李煦,但每当李煦与副将们商议战术之时都会将他支开,李煦疑心很重,不到最后时刻不会将意图告知任何人,从前张虎很得李煦信任,张虎离开之后,李煦许多事不愿假手旁人,这样的好处在于,不会让敌人提前知晓李煦大军的动向。
可惜李煦遇到的是宋成暄,躲躲藏藏李煦还能勉强支应,两军一旦正面交战,胜负立分,李煦大军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李煦知道宋大人厉害,已经不想要与宋大人正面冲突,”那护卫道,“军中许多人看到宋大人的大旗都会心生惧意,宋大人这样下去,定能擒获李煦。
我们也是被李煦欺骗,求求大人放过我吧!”
宋成暄没有说话,等那护卫安静下来才淡淡地道:“你为何要逃出李煦军营?”
护卫不敢隐瞒:“那李煦中了毒,现在缺医少药,伤口溃烂愈发厉害,我在账外值夜时,听到李煦或是叫喊或是呓语,我怕他已经毒入脏腑,所以才想谋一条活路。”
宋成暄接着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护卫吞咽一口,润了润嗓子:“大多时候都听不清楚,只有一次李煦声音稍高了些,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李煦说:你别走。
我以为李煦在唤我,于是上前去,谁知李煦突然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向账外。
我不敢怠慢立即去侍奉,李煦呆愣在那里半晌问我:方才可有别人前来?
我一直守着大帐确实没有见外人,于是照实禀告。
李煦虽然没有再说什么,我却看出他……一双眼睛血红,似是犯了癔症。
后来李煦每次去附近的村落,都要独自一个人在村子里走动,像是在寻找些什么,之后就会出现那种怪异的模样。”
说完这些,护卫道:“说不定就是庾家人的鬼魂前来拿那李煦,宋大人明鉴我什么都没做,手上没有染血,也没有杀您这边将士一人,我……”
那护卫没有说完,宋成暄淡淡地道:“叛国者无赦。”
从军帐中走出来,宋成暄看向眼前正在修整的兵马,目光深远,李煦仿佛是在追逐一个梦境,他在寻找的东西是否与清欢的那个梦有关?
宋成暄的面容更加冷峻,心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杀意,胸口更是炙闷难舒。
燃烧起来的怒火急需得到宣泄。
如果真的是清欢的那个梦,在李煦找到结果之前,他要将李煦亲手了结,不给李煦任何的机会去窥探。
宋成暄看向张真人:“挑选一只百余人的轻骑,随我先行一步,追杀李煦。”
第七百六十四章 钟情
北疆的天气渐渐回暖,卫所里除了守城的将士之外,又多了不少民众,徐清欢将村子中的老弱妇孺安置在这里,尽量让他们免于战祸。
奴儿干的局势虽然十分紧张,小孩子们却心思单纯,安顿下来之后就有孩童跑出屋子,聚在一起说笑。
徐清欢看着这些孩子,不禁想起小时候哥哥带着她胡闹的情形。
这些日子她总是睡不安稳,斥候将战事消息送回来,她又是担忧夫君又是担心哥哥,怪不得母亲总说,将来她嫁给一个文官最好,不要进武将家的大门,好在她现在也身处奴儿干,若是在京城岂非更加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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