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已经想好了么?”江桦扫视着面前的两人,问得有些谨慎。在电话里听来还算正常,但真见了面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没想好啊,但想不好又能咋办?”于小楼语气少有地寡淡,“还说我。你这都沦落到得靠一条咸鱼充数了。要说别的话,也剩不下啥了吧?”
“你们已经知道那些事情了。”江桦说,“这次要行动的话,不可能不跟他照面,做好出头的准备。”
“讲心窝子话,我从来不想当什么英雄。为了个名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明明怂的要死还得为着期望之类的理由硬往上顶。”他说到这里却突然变得深沉起来,“但现在英雄都已经没了啊…连一个能骗人的美梦都不存在了,那除了跟现实干一架,还有什么别的能选?”
“这样么。”江桦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而朝向站在他旁边身影:“那你…”
比起于小楼来说,林燕扬的状态更显得异常。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便垂着眼让额发挡住脸,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这时,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眼圈边留着发红的痕迹。
“之前接到的那封信…是单独给白狼的,对么?”她问。
江桦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那都是梁总的事情了…”林燕扬抓着自己的袖子,“怎么会…是那样…”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后话却哽住了,快速地低下头挡住脸,但几秒过去还是传出了啜泣声。这么多年来熟悉她的人都看惯了她温和地笑着的样子,即使熟悉如队员之间,也极少能看到她的眼泪,现在却被一句话就露出了最脆弱的模样。
“我之前都说了半天了,拗不过她。”于小楼想要上前,却罕见地被她挡了下来,只能无奈地一摊手,“之前就已经这样半天了,搞得我这里外不是人。”
“接受不了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江桦也有些看不下去,“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做。”
林燕扬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们的话。明明肩膀还在耸动,却是迎着他使劲摇了摇头。
“那是…白狼的事情吧?”她抬臂使劲地抹了一把脸,突然抬眼说道,“如果真的是梁总做的,那该去处理这些事的也只剩我们了吧?”
她也过了少女的年纪了,说着这些的时候却依旧像是个执拗的小女孩,表情让周围的人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去反驳她。
“既然是这样…既然有着白狼的名义,那我一定也要去,我不能再拖你们后腿了。”她看着江桦,留着泪痕的脸上露的全然是坚定,“下指示吧,江队。”
真难以想象这种火一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她眼睛里,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在此时又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他们这群人平时一个个放浪形骸之外,完美继承了某个人的吊儿郎当,但此时又都真正地露出了各自的爪牙——大概是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们需要去跟他正面接触,将能下指令的人拖在那里。在这个时间内,你们两个去找到实验场干扰试验的进行,如果可能的话,将之摧毁。”他简单地向二人描述了一番之前的推断,进而直接指出了缺口所在,“另外两个人可能也在那里,到时候随机应变…这次的敌人不仅仅是携带者而已。”
“老家伙这次可真是玩足了恶趣味啊…这要是个任务我可绝对不接。”于小楼翻了个白眼,却是接着问道,“其他都好说,那些小猎人最难搞…总不可能把对付原兽和携带者的招儿用在他们身上。”
“你们只需要做好你们本分内的事情就足够。”江桦说着向后看去,“至于外围猎人的事情,也就交给他们的同类去解决就好。”
身后脚步声传来,安年跑到他旁边,几步之隔外跟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黑狼三人。他们已经被解掉了束缚,但行动起来却更显得小心翼翼,跟在安年身后精确控制着三米左右的距离,不敢近身更不敢逃跑,样子像是被牧羊犬赶着的三只羊羔,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内他们在这个女魔头的利爪下经历了如何的心里摧残。
“他们仨已经同意了我们这边的条件,到时候会负责开路,各种意义上。”安年随便一眼瞥得他们一个劲点头哈腰,“至于你们那个黑狼那边也已经完成了,现在就可以过去…你真要信他么?”
江桦应了一声,带着白狼二人跟着她径直向里走去,用行动回答了她的两个问题。摸着良心说,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这一番前所未有的尝试到底有多少把握,但这个关头他还是梭哈了——把希望押在了他们从未信任过的、一无所知的人们身上。
他们在巷口抓到那喽啰三人组后便将其带回了狼巢总部,此时门口已经有零星的黑狼队员在巡逻,都是为了这次行动被临时叫来确保秘密性的。一路走过去倒也没受到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四人不多时便回到了资料室门口,里面的人已经等在办公桌边。
“刚才那份名单上的电话已经全都查过了。”王庆指着屏幕上排列成行的文本框,“有些号码是假注册的,但还是能通过注册时用的证件锁定到真人…都是曾经的下属猎人没错。”
“能定位到他们的去处么?”
“通过信息锁定真人那是警局的手段,我们手里的权限没有那么高。”王庆摇头。
“这样么。”江桦沉吟了一下,“辛苦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王庆答应一句,也就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动站到了一边保证保密性。江桦摸出身份卡放入验证盘,屏幕画面跳转,白色大狼的标志闪过后隐藏的权限全部开放。
猎人并非对人部门,没有锁定手段是情理之中,但这个限制对白狼并不成立。由狼眼掌握的底层网络的功能四通八达,几乎涵盖了当前时代所能用到的一切监视手段。之前数据库被封锁,这些功能自然也处于禁锢状态,然而此时却免去了所有限制。
“只有狼眼能操作管理权限…是他把数据库开放给老家伙了!”于小楼拍案而起,“妈的,平时看不出来,这小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玩倒戈!”
他这话说的有点底气不足。对于他们来说,投向梁秋一方还真不知道算不算投敌。但有一点很明显——若是那个人真的得到了荆明的助力,产生的影响就绝不仅仅是几个战力能比的。作为同伴他是最核心的天眼,作为敌人当然也能把局势搞到四分五裂。
江桦看着那个界面沉默了片刻,还是继续登入了进去。想要获取网络上的东西就离不开狼眼管理的平台,他们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就放弃行动。但就在页面打开,展现出来的东西还是出乎意料。
“靠,把访问通道都给堵死了。”于小楼紧盯着屏幕上刺眼的提示,“连卫星定位都不给人用,做的真他妈的够绝!”
江桦紧皱起眉,连续尝试依旧只能得到相同的结果:红色的感叹号显示网络中断接口不可用,这样一来他们的定位也无从做起。这倒不能确定是荆明的操作,毕竟天子城的网络硬件在兽灾下毁得七七八八,输入端口坏了几个也正常,但现在想要找别的通道的话…
他的目光落在了历史任务栏,那里还剩下一个二维的数字建模文件,看时间是当初根据卫星追踪定位青海大楼时用的。这没什么,类似这样的文件往往都会留下备份,以备之后改几个公式还能废物利用,唯一异常的只有一件事。
“最后更新时间是两天前,是那时候执行了操作吧。”林燕扬扫了一眼页脚的注释,小声道,“我刚才看了,所有文件的最后一次操作都是在这个时间点,估计他是把整个系统重启了一遍,直接把权限转让出去了吧。”
不愧是心思细腻如她,一看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权限转让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但交到梁秋手里,就意味着那个人不仅是掌握了现实里的人员、连网络都一并控制在内。这种情况下,即使想通过系统发求救信号都得经过他的审核,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数据库封锁信息全部断联更要不堪。
那位鬼才指挥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交出权限就等于拔掉了他的爪牙,是完全放弃抵抗,只有一种情况可能让他做出这种举动——他向那个男人屈服了。
“如果他要用这种方式的话,我们在登录的一刻就已经暴露了。”江桦沉吟了片刻,还是继续了操作,“不要管那些了。至少这个建模内的卫星通道是搭载好的,能作为现成的通道用…只有这个办法能定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键入信息,抱着试探的心态将那张名单上对应的人员信息一个个拖进去,如他所想这个走加密路径的网络接口还可以接入卫星,红色的光点随着他的操作一个个地从地图上亮了起来,像是一捧米粒撒在地图上。
“这人也太多了,根本定不到一个具体位置。”安年看着那越来越杂乱无章的排序也不仅皱起了眉,“就算真的能根据这些一个一个地去找到他们,时间也来不及。”
江桦面对着眼前的结果图,同样陷入了沉思。建模内的公式没有起效——这是理所当然的——定位到的大多只是出入区之间的历史记录,光点们零零星星地落在地图上,偶尔有几个距离稍近,也只不过是相贴成条,要从中推断出一条完整的路线就差得远了。
“算了吧。咱这边的诸葛都跪了,就别想着赤壁的事儿了。”于小楼投降似的一摊手,“要真是他搞出来的东西,别说让我们锁定了,就算是现在看到的这些定位显示都可能是被歪曲过的假位置。在网络上,那家伙的心机多得很。”
安年闭上了嘴,紧紧地咬着唇握着拳,那样子看得旁边的于林二人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就在他们心照不宣的时候,看着地图的江桦表情却是渐渐变了,盯着沉思几秒后,忽然站起身,扯过了旁边的纸笔。
“这个建模是你们当初用过的,对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旋开笔帽,动作急切,“显示的方法可以改变,这些不一定是真实的坐标。”
“就是咯,当时他就是用警局那边的记录再加上目标的活动轨迹最后锁定了青海,鬼知道是写的什么公式…诶你这是干嘛?”
于小楼说着凑了过去,就见江桦将那纸帖在屏幕上,透过半透明的纸页将屏幕上的光点挨个点住拓印在纸上,那没来由的动作看得其余的三人一阵摸不着头脑,但随着纸上黑色的痕迹增加,他们的脸色也随之改变了。
“点、划、点、点、划…长短一样…”安年双眼随之睁大了,“这…难道是…”
江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到这里其余的三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描完最后一个光点后他将纸摊在桌上,抛开杂乱的地图背景后,分离和相贴的光点显出了真身:竟是相当整齐地呈行排列在纸上,一共六行,点与段长短相接,而这样看来的话组成的图案就是…
“摩斯电码。”林燕扬低声道,“他更新公式…就是为了这个。”
安年一时有些发怔。毫无疑问现在整个系统都已经被梁秋掌握在手中,即使是她也难以想象那位白狼的眼睛居然就还能用这种方式绕过监视传递出情报,更没想到江桦居然就能如此默契地一眼看破。有惊叹的功夫,每一行点段所对应的意味已经被写在旁边了——2、6、6、7、2、4,拼接起来,刚好是一个六位坐标。
“这个地方咱们是不是在哪看过…”于小楼捏着下巴,“我记着好像是…”
“城边工业区,谢春儿邀请函指向的地方。”安年吸了口气,“谢春儿说过她在那里建立了又一个莫比乌斯岛,而那个人继承了谢春儿的东西。这封邮件既然是发到你们的系统里,那他一定也看到了。”
“也就是说,那里一定就是最终实验的场所。”江桦站起身,扫过背后的两人,“记住这个坐标。行动时间是明晚七点,到时候等我的信号。”
“是。明白了。”林燕扬缓缓点头,“上次行动留下的地形图还在,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内我们会找到一个最佳的位置。”
“那还有啥好说,大家都是熟人,见面直接贴脸问候就是了。”于小楼说,“不过,刚才还有话没说完吧——你说普通猎人的事交给普通猎人处理,具体是要怎么着?”
话这么说着,几人却已经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了等在一边的王庆。后者估计是早就看出在场的哪一个都不是好果子,一开始就自觉把自己摆在了乖乖看戏的位置上,结果这一回神就又发觉了四人整齐而和善的目光,顿时就额头冒汗:“额…我能帮上什么么?”
“现在黑狼由你管控,也就是说你有黑狼剩下所有猎人的调动权,对么?”江桦冷不丁道。
“啊,这个没错。”王庆点头道,“刚才已经算过了,跑掉那些被挖墙脚的,剩下的还有一百多人,都是能信任的老牌,指挥权交给你的话…”
“不需要那样。”江桦却在这时开口了,“这次的指挥还必须由你来担任,所有人都是。”
“哈?”王庆一愣,“你这意思是…”
“你之前说,是需要我们来帮你们。”江桦接着道,“所以这一次我们只是你们的辅助者,而领头者必须由你、由外围的猎人担当。我会告诉你们关键的时间点,但诱敌、主攻、以及后续的事情和可能的影响,一定要全部都由你们主导。”
“啊?这…这…”就算是王庆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有些语无伦次,“这样真行么?为什么…”
……
“因为这一次,是要让你们以‘人类’的眼睛,去面对真相了啊。”
几公里外,他所听不见的地方,某个身影正缓缓地将猎刀抽出刀囊,凝视着寒光间自己的影子,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
“这就是主人要实现的情景。到那时…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存在的意义了吧?”他轻声说着,自问自答,“毕竟那会是一个…新的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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