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沉端着茶杯,沉吟道:“知道这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陆有矜仰起头,守护宫城的职责让他收敛了神色,但他又不似大多数人急切地表示忠心,只简短而郑重的答道:“拱卫宫门,严守宫禁。”
章沉看着面前年轻而坚毅的面孔,把茶盏放到了桌案上,笑了一下:“说的好不过京城不比甘肃,凡事都有章法,你既来到了京城,就要按章法行事。”
陆有矜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眸中有一闪即逝的疑惑和不安,然而这丝毫改变不了他骨子里带给章沉的端方沉稳之感。
“比如说你进京的事儿吧。”章沉斜一眼陆有矜,一脸好为人师的模样:“这是你父亲生前的意思,我和他共事一场,自然要把他临终的嘱托办妥当。但是若没有谢将军的首肯,要让你任一个宫门的守将,进到皇家禁卫府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巧妙地停顿了一瞬:“你知道怎么谢这份恩情吗”
陆有矜看着章沉,十年时间,记忆中精壮而强健的身躯已松垮,但他的面庞却保养得宜,眼里闪着陌生而精明的光,和父亲的沧桑迥乎不同。
这两种面庞,似乎是两条路摆在了他的面前。陆有矜心里一颤:“明白了。”
章沉点点头,颔首笑道:“你知道怎么办就好”
“拱卫宫门,严守宫禁。”少年抬眼望向章沉,缓缓地道。常年在甘肃风吹雨打,让不到二十岁的陆有矜从初进京城的那刻起,就有一丝腼腆和拘谨。但是在方才的一瞬,他极为确定,自己要选择什么。
章沉眯眼盯着独自立在厅堂中的少年,陷入沉思。
陆有矜双手递过那张文书:“章大人,这个,还是放在你这儿吧。”
“这是什么话,你能为朝廷着想,当然是好的。”章沉淡淡地说:“明个儿你便去就任吧”
“叔”陆有矜还未走远,一个圆脸青年便从屏风后走出喊道:“天下还有这等不晓事儿的人咱们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了”
“这才是陆廷卓的儿子”章沉道:“陆有矜从小长在甘肃,不明白京城状况嘛,慢慢来。”
“哼我只是不明白何苦要舍近求远”章召已答应好友为他争一个守将的位份,但叔叔非颠颠地把职位留给陆有矜。
“你懂什么”章沉看了眼侄子:“将军那儿有你一个饭袋就够了,难道还要把你那等不中用的朋友都叫来充数”
“呵”章召不屑一顾:“朝廷上,京卫营里皆是我们的人,皇帝眼看要咽气,要成事还不是探囊取物般”
“禁声”宛如平地一个惊雷,章沉猛然立起身厉声告诫:“这天下还姓顾呢,谁容你这般放肆”
章召悻悻地闭上嘴巴。
“你务必和陆有矜处好关系。”章沉缓缓道:“日后必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章召点点头
隔着斑竹帘,章沉张望着那只扑棱翅膀飞在假山假水上的画眉,沉声发问道:“教太子骑马的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总归还是我们的人,让冯闻镜去”
冯闻镜也是从边境退下来的人,章沉道:“是我们的人便好”
“不过谢家老六也跟着去。”章召一耸肩,撇撇嘴:“他是真的要姓顾了”
“由他吧。看住太子便好。”
陆有矜沉思着走回家中,他十几年来和父亲一起栉风沐雨,守卫甘肃,对朝廷斗争并不深谙,但他方才没来由一阵心惊。
陆氏的先祖是随高祖开国时位份不高的武将,待到开国后过上太平日子,即便偶有战事,也是由通晓兵法的文官和少数将领统筹作战,领受封赏荣耀。几代传下来,重文轻武已成定局。功臣的后代或寂寂无闻,或早已如章沉等人转战官场声名鹊起,像陆有矜他爹一样在边境喝风死守武职的寥寥无几。
陆廷卓对陆有矜的教导却甚是严厉,尤其是骑马和箭术,他经常对儿子说道:“居安思危,方能长久。”
陆有矜非常相信他爹的能力,在他记忆里,陆廷卓每天练武,日日不断,苦读兵书,常至深夜。但是居安思危了一辈子,只打了一场仗,且向陆有矜讲述了无数遍。
战事平定后,除了当今谢将军谢铎和少数大将外,那花名册中成千的人名,除了皇帝兴奋的一声赏赐外,便归于沉寂。
几十年来,边境的匈奴除了抢点沿途的商队和村落外安分守己。朝廷也有命令,除攻城掠地外,皆按兵不动。于是,年轻将军只能吹着年深日久的冷风,一片热血赤诚,却从未冰凉。
边境的风霜没有成就陆廷卓的雄心,反而摧残了他的身子。自两年前起,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终是没挺过去,他临终前把陆有矜叫到了床边,拉住了儿子的手:“矜儿,丁忧一过,你便进京吧,我和章沉说好了,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
陆有矜谨遵父命,把父亲的吉穴安置在北漠的边际。大漠孤烟之中,人若有灵,想必定能在一片苍茫中辨认出匈奴的马蹄声,遥望到北方的狼烟。
陆廷卓的死对于远隔千里的京城来说,波澜不惊。人们压根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名字,至于这个人的年少壮志,这个人的隐忍坚持,这个人的壮志未酬,和北方的匈奴一样,都离京城太远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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