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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库房里有个十分宽敞的大院子,平时天气好的时候,那些使女小厮们就把收藏的字画书籍拿出来晒晒,免得潮了霉了被虫蛀了,到了清点物品的时候,就把要清点的物品全部抬出来,在院子中间放着,让主人一样一样过目。
可这就问题来了,现在寒冬腊月的,让杨曼和王秀娘两个女人顶着寒风在外面清点上整整一天,光是想想杨曼就觉得身上发寒。
不过一进院门,她就放心了。
库房的管事显然是伺候周到的,早就带着人连夜在廊下搭起了暖帐,用厚厚的棉布将一段回廊整个围了起来,地上铺了地毯,四个角落都安置了火盆,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下也有火盆,左右两把太师椅,椅子上都放了棉垫,人还没有进去,暖气就已经扑面而来。
杨曼正在感叹这就是有钱人的铺张的时候,王秀娘倒是见惯似的,不以为意的扫了四周一眼,然后对杨曼道:“大嫂子先请。”
杨曼这才恍过神来,老实不客气的当先走入暖帐中,在左首坐下。王秀娘紧随其后,在右首坐下。
过错
“你们几个,先把名字报上来。”王秀娘先对杨曼笑了笑,见杨曼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不由想起昨夜婆婆苏氏对她说这位大嫂子不爱管事的话来,于是她先开了口。
管事们连忙上前通名,王秀娘也没有多说什么,讲了几句开场白,大概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们辛苦了,不过辛苦也就今儿一天,等忙完了,只要没有出什么差错,自然有你们的好处之类的。
然后她才对杨曼道:“时辰不早,咱们也不耽误了,大嫂子把礼单拿出来,这就一一核对过目吧。”
在这些管事养娘面前,王秀娘露出了精明干练的一面。杨曼倒是不奇怪,听说这位弟媳在家中的时候,就管理过杨小曼的鬼魂恨她坏了她的名节,要来找她报仇啊。
好吧,光是这四句签诗就把杨曼吓得魂不附体,至于后面的诗意和解文就更不敢去琢磨了。她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在枕头下面压一本金刚经,呜呜,她前一天刚动了点歪心思,马上就遭报应了,果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再也不敢了啦。
不知道陆氏是不是乌鸦嘴,还是真的懂得看天象,这天下午的时候天色就有些不对,分外寒冷,到了黄昏的时候,果然飘起了雪,一夜之间,就覆盖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了。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夜,正好杨曼接连几天都不敢跨出院门半步,什么活动都不想去参加了,便借着这场雪为由头,她推说受了点风寒,找了小雁来服侍,在屋里拼命煎药,弄得整个文魁院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药香。高氏苏氏等派人来请她,她都没去,因而错过了许多热闹。王秀娘等人要来探望她,也被她以染病不宜推了开去。
倒是吴顼这小家伙,知道他娘装病,因此没心没肺的在院子里滚雪球,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压根就不管他娘为什么要装病。
这些天里,杨曼最最害怕的还是吴宏来看她,若是听说她病了,吴宏定是要来看望她的,想起除夕夜的那一回首,想起那乍然而起的心跳,杨曼就不敢见他。
不过吴宏终究还是没有来,杨曼渐渐宽了心,也有些失望,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的那一天,她走出院门,向高氏禀报一下,准备去参加游园会,才知道,原来初一那天,吴宏陪着吴坦之去寺里上了头香之后,就赶回杭州去了。这时杨曼才想起吴宏说过,年后有些朋友要来,想来他急急回去,便是为此了。只是不知道杭州是不是也下雪了,路上是不是好走。
既然吴宏走了,杨曼纠结的心也就放开了,想自己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最多也就是去个茶楼,还是躲在屋里不见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机会碰到能令自己心动的男人,不心动就谈不上偷人,而吴宏算了,不想他了,越想越烦。
就这样,杨曼细心打扮了一下,带上小雁,欢欢乐乐的去参加游园会了。原本高氏的意思是让她多带几个人去,不过杨曼认为还是低调些好,如果带的人多了,容易被人认出她是吴府的大少夫人,高氏一听觉得有理,想那金家的游园会也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安全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因此也就没有勉强她,只是告诉她,王秀娘和几个姑娘们也去了,到时候让杨曼别忘了去找她们,然后一起回来。
杨曼这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去游园会,早知道就一起走了。她原本还想带上吴顼和春桃,可是高氏要留吴顼在她那儿玩,她干脆就把春桃留下来照顾小家伙,自己带了小雁就出了门。
宋代的社会治安其实是非常好的,尤其是在梅里,基本上有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吴,只要看她的衣着打扮,就没有哪个地痞混混敢来欺负她,因为碰她一下,就等于得罪了这里百分之七十的人。杨曼随便叫一声,会有一大群人冲上来保护她的。
上元节历来就是正月里最热闹的一个节日,它不像正月初的那几天,要烧香,要走亲戚,到处去拜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家族的,是家族之内的公关活动,而上元节则是属于个人的,这一天,不管男女老幼,都可以尽情的上街狂欢,和西方的狂欢节很有些相似之处。上元节也叫元宵节,因为热闹非凡,所以又有“闹元宵”之说。
上元节的夜
这一天,有一件事情必做不可,那就是赏灯,哦不,准确的说是五天,在宋代,上元节的重要性完全不下于春节,从正月十四开始,一直要进行整整五天,这五天里,宋代的城市灯火通明,夜如白昼,人们通宵狂欢着,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尽情的玩乐,尽情的抒发着自己的欢乐。
那是令人无比向往的时代,不像后世,快节奏的生活打乱了人们狂欢的心情,节日,成了购物、旅游和宅在家里休息的代名词,不论是什么节日,都失去了它独有的文化气息,已经渐渐走向了没落。
赏灯,可不仅仅只是让你看哪个灯精致好看,包括的内容很多,如猜灯谜呀,放荷花灯呀,对灯诗呀,走百病呀等等,而文人墨客们更喜欢聚在一处,或吟词,或赋诗,或高歌,身边必然伴着一二位如花女子,当真是风流无限。
特别要说的是放荷花灯这个活动,已经有点情人节的味道了。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捧着各式各样的荷花灯,花芯里插着一根蜡烛,花瓣上还贴着少女亲手写下的一句情诗,她们小心翼翼的用手扩展着烛火,走到河流的上游处,将荷花灯放入水中,看着流水将花灯一路推向下游处。
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们,在下游处拥拥挤挤,拿着竹竿往河里拼命的捞着灯,捞着了,就高高的举着荷花灯,撒着欢的跑向上游,去寻自己命定的女子。
情窦初开的少女,瞧见了举着自己的荷花灯的少年,若是看中了,便羞羞答答去讨灯,少年要是也喜欢少女,就得紧紧抓着灯不放,苦思冥想的对上少女所出的情诗的下句,对不出来可是要出丑的。若是少女看不中少年,便失望的转身离开,任由心急的少年在那里高声唱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相比于后来的明朝清朝,宋代的男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相当开明的,这个时代的人们,在一定范围内是允许男女自由恋爱的,当然,这个恋爱的关系,也仅限于牵牵小手,对对情诗什么的,想要亲个嘴儿就直奔三垒,那是门儿也没有的。
杨曼喜欢上元节,这一天,她可以光明正大的随着人流走在大街上,不用避讳任何人任何事,她可以在经过河边的时候,看那些少年少女们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追寻他们的意中人,她可以在经过长街的时候,看着两边商铺里一排排的灯笼,各式各样,有的大气,有的精巧,还有一种走马灯,在那里转呀转呀,恍惚间,便转出了人生百态。
远处烟花一朵朵的绽放在夜空里,又沓然逝去。
身边,有一对对或少年、或中年、或老年的夫妻走过,他们彼此相携着,脸上都带着笑,手中都提着一盏鸳鸯灯。他们是恩爱的。
耳边,充满了欢歌笑语,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一般。
杨曼羡慕着,然后心里便又有些乱了。
“夫人,前面就是金家的梅清桃艳园了。”发现杨曼走神了,小雁在后面提醒。
“哦”杨曼回过神来,看着前方。
梅清桃艳园前,两盏大红的灯笼特别显眼,灯笼下的穗子上,各系着一个铃铛,在夜风里不时的发生清脆的叮当声。不时有人拿着请柬,带着家眷欢欢喜喜的进去。
能参加这个游园会的,自然都是无锡城里有名有号有声望的人家,平头百姓那是没有机会踏进来的。杨曼更喜欢漫步在大街上,随着那些普通百姓一起欢度这热闹的节日,不过奈何外面没有梅花坊。
梅清桃艳园,顾名思义,这个园子里,一半种着梅,一半种着桃,这是金家的园子,因为前年偶得了几株罕见的绿梅,移植得活,年前便结了花蕊,所以今年的游园会,便由地方上一些有名望的士子共同推荐在金家的梅清桃艳园里举行。
他们不是想游园,而是想观赏那罕见的绿梅,文人们对梅花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爱它的清高孤傲,用无数的诗篇来赞美它,可是真要让这些文人们在现实里仿效梅花一样去清高孤傲的生活,能做到的人便寥寥无几了,更多的是装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其实不过是待价而沽。
这样的人,杨曼是瞧不上的,所以往年她都没有参加过游园会,只在大街上和人们一起玩乐,而且杨曼对绿梅也不甚在意,后世她见过很多次了,绿梅虽然少见,但并不像这个时代那么难得一见,今年嘛不得不说,梅花坊对她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她最感兴趣的梅花坊的“俏百舌”。
“俏百舌”是个女人,她是梅花坊的台柱子,一个非常擅于口技的漂亮女人。
所以杨曼一入园,就带着小雁到处寻找梅花坊的所在,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才名满天下、风流满天下的倒霉蛋柳永。
在梅清桃艳园的西面,有一个建在水面的台子,台子上挂满了彩幔,彩幔上垂吊着无数的花灯,梅花坊里的歌舞伎便是在那座台子上表演着。
有一个男装的女子站在一角吹着横笛,笛声清脆飞扬,像飞跃在林间的鸟儿,充满了欢快,台子中间,是一个红裙女子的独舞,她的衣裙看上去很单薄,随着舞动的身姿,裙摆飞扬起来,像一朵跳动的火焰,女子的手中还牵着两根红色的绸带,急速的旋转着,绸带在她的身体四周环成了圈,就像从那朵火焰里面分离出来的火苗一样,那么热烈,那么激情。
她不冷吗那么薄的裙子,上衣又短,都快看到腰间那雪白的肌肤了。
杨曼远远的看着,暗自嘀咕了一声。她的前面有不少人,都围在台子前,专注的看着那红裙女子的独舞,大多数都是男人,所以杨曼不好再往前靠,只能借着一株梅枝掩身,悄悄的往前看。
他就是柳永
“小雁,你去打听一下,俏百舌的表演开始了吗”
如果还没开始,她就在这里等一等,要是已经表演过了,那她就转身回去,在这里看那些文人墨客吟诗作词,还不如到大街上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猜灯谜有意思。
“是,夫人。”
小雁答应一声,正要去,便在这时,有个男人的声音从杨曼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莫娘子,看,有人等你已经等急了。”
杨曼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小雁反应更快,一下子就把她挡在了身后,毕竟以杨曼的身份,不好随便让男人靠近的。
来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人大概三十多四十不到的年纪,下巴上有一缕胡子,脸面还算白净,五官端正,算不上英俊,不过配着一身干净文士长衫,头上戴一顶文士帽,倒是有股儒雅的气质,典型的宋代文人模样。
女子一身青裙,手里撷一枝红梅,柳眉樱唇,面上笑盈盈的,很是清丽的模样,头发只随便挽了一个圆髻,用一根银簪固定了,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鬓角上插着一朵红梅花儿,看上去是刚从女子手中的梅枝上摘下来的。
这不是正经女子应有的打扮,杨曼正琢磨着,便见那男人对她一笑,如沐春风。
男人道:“这位夫人,下一场便是莫娘子的百舌了。”
杨曼立时恍然,看着女子惊道:“你就是俏百舌”
莫娘子微微欠了欠身,冲杨曼点一点头,然后当先向前走去。
“我家夫人问话,怎的如此无礼。”小雁嗔怒,心想这些妓坊出身的女人,就是粗浅不知礼数。
男人在一边解释道:“夫人莫怪,莫娘子为练百舌,时时口含双核桃,因而不便向夫人致礼。”
含着核桃呀,还是两个,难怪刚才见她不说话呢。不过她只听说过有人用核桃来矫正结巴,没听说练口技也用核桃的,但转念一想,二者都是训练口齿灵活的,倒确实有相通之处。
杨曼这才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这时莫娘子已经快要走到台下了,台下已经有人在呼叫“莫小姐来了”,台上的笛声渐渐微弱,红裙女子的舞动也缓慢下来。杨曼看了看自己和台子之间的距离,有些皱眉。在这里看看台上跳舞还没有问题,想听口技就有点问题了,一个人的音量能有多高,这时又没有扩音器,只怕她就是听到了,也听不大清楚。
男人看到杨曼皱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又笑道:“夫人若是不介意,可随小生前往后台一坐。”
后台,也是那台子,有一道布幔把水面上的台子隔成了两部分,表演在前台,后台是什么样子,就没办法看见了,因为整个后台都被布幔围了起来,和水面上的一座九曲桥连在一起,要想出入后台,只有通过那座九曲桥。
杨曼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去,嘴上却问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
男人连忙一揖,道:“不敢,小生姓柳,排行七,夫人称一声柳七便是。”
噗
柳七,
柳永,
柳三变。
杨曼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重新见了一礼,道:“原来是柳七先生,妾身失敬了。”
这就是人的名儿树的影,现在柳永也是进士出身了,不再是平头百姓,所以杨曼先前把他当成普通的文士,是有些失礼的。
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柳永之后,杨曼倒是忘了去计较能不能进梅花坊的后台,傻乎乎的就跟在柳永后面去了。好在她这时身上穿着一件挡风的斗篷,帽子很大,几乎把她的大半个脸蛋都挡住了,虽然有人看到柳永和她走入梅花坊的后台,但是并没有人看清楚她的样子。
小雁跟在杨曼身边,对杨曼咬耳朵:“夫人,这位就是柳七先生呀”
杨曼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他”
小雁长年伺候在她身边,虽然也识得几个字,但是杨曼平日是不碰那些诗词歌赋的,也没有对她提起过柳永,按说小雁不应该知道这个男人才对。
“前几日,我在阿贵那里,听三公子和六公子提起过,好像六公子很想结交这位柳七先生呢,但是三公子却不以为然,说他是脂粉堆里的才子,读书人里的败类。夫人,你可要小心他哦,别被他毛手毛脚了去。”
三公子是吴宜,六公子是吴宣,杨曼一听便明白了,吴宣是喜欢柳永的词的,但是吴宜却看不上,认为太俗。
“一会儿,你不要乱说话。”杨曼笑了笑,这样吩咐小雁。
是的,柳永的词确实有俗俚之处,可是这个人对词坛的影响却是不容置疑的,而且也正是他把宋词从阳春白雪的境界拉入了雅俗共赏的层面,这对宋词的发展起到了极其积极的作用。
当然,杨曼现在心里想的,实际上是这样的,她盯着柳永的背影,暗忖:原来宋代词坛上最大的倒霉蛋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杨曼并没有和柳永深交的意思,毕竟,她的身份不能让她这样做,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柳永的好奇。真的,要在历史中找出像柳永这样的倒霉蛋儿,真的不太容易,至少,她没发现还有哪个文人的境遇会比柳永更倒霉了。
不是没有才华,不是没有名声,不是没有人赏识,不是没有雄心壮志,不是没有机会,不是掺和了什么党争或者政治阴谋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乱事,也没有被人陷害,更没有人下绊子阴他,而且性格也不是特别孤傲,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浪漫天真,但那是诗人词人的通病,柳永不是独一份,苏轼秦观那些人也一样有这毛病,可是偏偏就是柳永,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一个人倒霉到这份上,也算绝了,简直就是空前绝后。
公告
接到编辑通知,下周一入v,特此公告。
ps:强调一下,不保证更新速度,不保证作品质量,既然入了v,那么唯一可以保证的只有完结,不会让大家掉坑。
如此口技
后台里,全部都是女人,即使有穿着男装的,那也是女人扮的,不大的一块地方,因为人多,所以显得有些拥挤。
柳永走在前头,为杨曼引路,一进后台,走在后面的杨曼便听到了一阵欢呼声,好几个声音在那里叫着:“七郎来了。”
可见柳永在这些歌舞伎里,是非常受欢迎的。这也不奇怪,其实柳永的身份,便相当于后世的创作人,而且还是一个能让新人一炮而红的创作人,所以这些女人们爱他捧他巴结他,就不足为奇了。宋时不缺好的词人,但是词写得好又肯为这些贱籍女子而写的人,独柳永一个。
柳永微笑着,一一答应,这时杨曼也走了进来,看到这场面,她就站在帘子边,开始考虑到跟着柳永进来,倒底应不应该了。
“诶,有客人来了大家散开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让客人见了笑话。”
一个女子眼尖,发现了杨曼,只看打扮,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女子,连忙将围住柳永的女孩子们都轰散。
柳永对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夫人是来听莫娘子的百舌的,我看她离得远,前台男客多,又不便近前,所以请她到三姐你这里坐一会儿。”
那女子也笑起来,虽是半老余娘,亦有七分风情,道:“七郎你和我见外什么,虽然按我们行规,后台不得进外人,不过七郎的面子三姐我自然是要卖的,带人来便带人来了,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最后一句,却是问杨曼的。
杨曼看了小雁一眼,小雁会意,便上前道:“我家夫人夫家姓吴。”
说了,其实跟没说一样,梅里姓吴的人家数不胜数,就是今日来参加游园会的,也属姓吴的人最多,其中有身份的也有好几个,所以杨曼也不虞被这个女人猜出身份。
“原来是吴夫人,我是梅花坊的坊主梅三姐,夫人若不介意,唤我一声三娘也成夫人请坐,七郎你也坐哎呀,对不住,您看这里东西多”
原来因为地方挤,所以这里椅子上都放了杂物,梅三姐请杨曼坐下的时候,才发现连一张空椅子也没有了,连忙叫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来,把杂物都搬走,腾出两张椅子来,又用帕子擦了擦,这才重新请杨曼和柳永坐下。
杨曼刚刚坐下,对着前台那个方向的帘子突然一掀,先前独舞的红裙女子以及那个吹笛的男装女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却是前台已经交接完毕,莫娘子正式登场了。这时先前围住柳永的那些女子们,便有一大半鱼贯而出,上了前台,至于做什么,杨曼便看不到了。
“三姐,快快,倒杯酒来。”那红裙女子也没有注意到后台多了不速之客,一进来就囔囔着要酒喝。
梅三姐连忙让人端了酒杯过去,红裙女子抓过去,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杨曼坐在一边看得清楚,女子虽然衣衫单薄,但是额间却有少许汗珠,显然是先前急烈的舞蹈动作,将她的全身气血都活络开了,因而这大冷天的,穿着虽然单薄,却还是渗了汗。
柳永看得眼睛有些发直,红裙女子的衣着有些暴露,不少地方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因为运动,这些出来的肌肤上弥漫着一层桃红色的血晕,对一个男人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男装女子倒是同时看见了杨曼和柳永,微微一惊,又看了杨曼一眼,最后却还是柳永的魁力更甚,因而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道:“七郎可真是风流啊,莫姐姐还在外头,这里便又有一个。”
这个女人的眼力显然不如梅三姐,大概是年纪还轻,见杨曼穿得朴素,身上也没什么贵重饰品,就以为是柳永的新相好。
杨曼脸色一变,小雁更是上前一步,准备骂人了,就连柳永也有些啼笑谐非,张口便想解释,只是这时前台突然传来一声鸟鸣,声音清脆悦耳,说不出的动听,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因而杨曼没能拂袖而去,小雁骂人的话也没有说出口来,柳永更是竖起耳朵,再也不管其他了。
只有梅三姐,伸出一根手指在男装女子的额间用力一点,那男装女子终于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吐吐舌头,溜到一边去,和那个先前清理椅子的小丫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而红裙女子喝过酒后,目光便有些迷茫了,在柳永和杨曼身上扫了扫,什么也没问,翻着箱子找衣服开始往身上套。她们对莫娘子的口技似乎是听得多了,早已经没什么吸引力,便是在这一声比一声更悦耳动听的鸟鸣声中,也能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先是一鸟独鸣,渐渐的,变成了百鸟齐鸣,不但有鸟鸣,似乎还有鸟儿的翅膀扑腾的声音,扑腾声中,又夹杂着细微的虫鸣,还有风吹树叶发出的哗响。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有马蹄声,由弱至强,由远及近,踢踏而过。
马蹄声过后,似乎安静了一下,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微微的风,吹着树叶。
突然间,风声也没有了,渐渐响起的,是一丝乐声,像是琵琶弹出来的,一声一声,真的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
杨曼终于忍不住好奇,凑到帘子边,从缝里向外看去,才发现原来莫娘子并不是单纯的在表演口技,而是和先前出去的那些女人们在一起跳舞。先前的鸟鸣不过是开场助兴而已,真正的节目是后面的舞蹈,没有配乐,她听到的琵琶声,就是口技,就是配乐。
这就是百舌。
杨曼额间出现几道黑线,她刚才就奇怪,为什么莫娘子表演口技,不像聊斋里描写的那样,躲在帘子或者屏风后面,而是光明正大的跑上前台,原来这个时候的口技,还是要配合着歌舞来表演的,虽然莫娘子手里拿着那枝红梅舞来舞去,是挺好看的,但是这样一来,就失去了那种出人意料的味道,达不到像聊斋里面,把客人们都吓跑的效果。
不过先前那一阵鸟鸣,的确是精彩。如果鸟鸣之后不是歌舞,而是继续下去,出现兽吼,出现人声,表现出一副林间打猎的情景,那才比较有意思。
想到这里,杨曼便有些失望,再看看这里的环境,显然不是和柳永攀谈的地方,因而便失去了继续留下去的兴趣,趁无人注意到她,带着小雁便走了。
说无人注意到她,却也不对,那个红裙女子便看到了,只是没有声张,待莫娘子的表演完之后,正在接受柳永的赞美的时候,才猛一拍柳永的背部,嘻嘻笑道:“那位夫人早已走了,大才子,还不去追去。”
柳永一愣,然后苦笑道:“琼娘说笑了。”
“好了好了,日后这样的玩笑不要开,七郎如今不同了,看那位夫人穿着虽素,但气度却不是普通人家,你们都注意些,莫坏了七郎的前程。”
梅三姐过来说了一句,最后前程两个字咬得极重,既有为柳永高兴的意思,也有些心酸。有了功名的柳永和没有功名的柳永,那是不同的。
“什么前程,不过浮云罢了。你们看,我听说你们到了无锡,这不是专门从苏州赶过来看你们吗”柳永说道,却有些言不由衷,他若真的不在意前程,又何苦去考什么功名呢。
女人们都是明白的,但听得他这话,仍是心中高兴,于是不再拿这事和他斗嘴。只有莫娘子,看了柳永一眼,嘴角一弯,似笑非笑。
少年人往往奇遇
出了后台,杨曼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空气里浸透着梅花的香气,又带着一丝寒冷。
“小雁,你觉得这位柳七先生如何”
“什么如何”小雁被问得一愣,然后便又道,“夫人,你问那个柳七啊,依我看,还是三公子说得对,脂粉堆里的才子,你看他被那些女人围起来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真可恶”
“可恶”
杨曼当时只顾着打量后台里面的布置,倒还真没有注意到柳永的笑容,虽然之前柳永也对她笑了几次,不过因为吃惊,她也忽略了,这时才想起,柳永的笑其实挺特别的,很温暖,这个男人的笑容其实并不灿烂,长相也不是特别明朗英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的时候,就好像一轮太阳冲云破日一样,让人心里暖暖的,如沐春风。难怪当时吴珍芍跟她提起柳永的笑的时候,就脸红的跑了,估计这小姑娘是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就是可恶。”小雁不知道杨曼正在回味柳永的笑容,恨恨道,“看他笑的,那些女人简直恨不能融化在他身上一样。”
杨曼看了看她,突然一笑,道:“你是恼他没有对你笑,还是恼那些女人不争气”
“啊”小雁一愣,然后尖叫一声:“夫人,你太坏了,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对阿贵可是咦那不是五姑娘吗”
杨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座石拱桥,桥下的水面上浮着几盏不知道是刻意安置的还是从别的地方飘来的荷花灯,吴珍容就站在桥头,扶着栏杆往下看。桥上也挂着灯笼,灯光十分明亮,因而虽然是在夜里,但是小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大概是小雁刚才的声音太大,几乎就在杨曼看到吴珍容的同时,吴珍容也循声看到了她。
这个时候不好再装作没看见,于是杨曼拉了拉斗篷,上前微微一笑,道:“五妹妹,巧啊。”
吴珍容退后一步,端端正正福了一礼,道:“大嫂子也来玩啊。”
“是啊。”
杨曼又笑了一下,有点干巴巴的回答,她和这位五姑娘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诗词她是会背一些,可是吴珍容是正儿八经的才女,要是她挑起了话头,这位五姑娘兴趣一上来,跟她分析什么韵脚什么典故的,那她这个几乎没有多少古文功底的半路穿越者,可就完全没办法搭话了。所以,平日里,杨曼几乎不敢跟吴珍容搭话,也没有什么话题好说的。
吴珍容大概也没什么话要跟杨曼说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最后还是杨曼轻咳一声,发挥一下自己的长处,打破僵局道:“五姑娘今儿打扮得真是清丽秀美,这五彩缨络是自己打的吧。”
她准备夸奖一下,就找由头跑路,不想再跟吴珍容待在一处了。
不过话说回来,吴珍容大概是她那几个小姑子里面,长相最清丽的一个,她素来喜绿,因而全身打扮都偏向绿色,衣裳是水绿色的,绣鞋是翠绿色的,身上披的斗篷是深绿色,只有腰间垂下来的裙带是白色的,上面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枝黄梅花儿。裙带的下摆系了三个五彩缨络,十分显眼,所以杨曼就拿这个做了话头。
“大嫂子夸奖了,这缨络是三嫂子送的。”吴珍容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
于是杨曼下面的许多赞美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这就是才女,她们在沉浸于诗词中的时候,往往就不懂得什么叫圆滑。这样的女子最容易受到男人的追捧,只是真要把她们娶回家中,却又不知有几个男人有这样的胆子了,孰不知这个时代的男人都以温良贤淑为女人的最高道德标准吗
吴珍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没有定下婆家,不知道这是不是其中的缘由呢
想到这里,杨曼摇了摇头,为自己的恶意猜测而感到羞愧。
其实吴珍容到现在还没有定婆家,是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她出身吴府,才名又高,普通男人怎么配得上她,可是她偏偏又是婢妾所生,不是嫡出,那些同等门第有些才气的男子,想和吴府攀亲,自然首选嫡出之女,没有嫡出之女,便选择庶出的性格温婉的女子,吴珍容坏就坏在她的才名高,性情又不那么圆滑,不懂得低调藏锋,因而上门来提亲的人家反而没有同样是庶出但是相对低调了许多的吴珍宝的多。
不过今年吴珍容的日子就难过了,她已经十八岁了,在这个时代,女子一到十八岁,她的青春便也走到了头,再不出嫁,名声可就不好听了,吴六太爷是不会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杨曼估计,最迟上半年就会给她定下婆家,下半年肯定要嫁出去。
这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的宿命,逃不开,躲不掉,一想到将来吴珍容不知道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丈夫,是否能称心如意,杨曼在为她惋惜的同时,也庆幸自己穿越到一个寡妇的身上。
没有男人,总强过面对一个根本就不喜欢的男人,因为杨曼不是出生在古代的女子,所以她的观念不一样,她的想法就是,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她前世一直没有嫁人,就是因为她对爱情还有期盼,不想勉强自己去相亲,然后嫁一个虽然看得顺眼但却不喜欢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对吴珍容不禁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心思,正想再说几句能挽回这种尴尬的话,吴珍容却已经转身,飘然离去。
杨曼料不到她说走便走,竟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不禁愣住了。这时便听到吴珍容的声音隐约从风中传来。
“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渐天如水,素月当午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这是谁的词
杨曼想了半天,她对那句“少年人往往奇遇”有点熟悉的感觉,站在桥边想了好一会儿,猛的一拍脑袋,这可不是柳永的词吗她对这句印象深刻,原因是前世她曾经好奇的考证过那所谓的奇遇,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首词是柳永所作,只对那奇遇抱以十万分的鄙视,觉得词人遮遮掩掩,明明就是艳遇,说什么奇遇。后来才知道是柳永的词,也就没话说了。
原来吴珍容也喜欢柳永的词啊。杨曼思量着是不是追上去告诉她一声,柳永就在这园子里,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制造机会让怀春的少女去见自己的偶像,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在这个时代,她还是安份点的好,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她担当不起。反正柳永也不会长翅膀飞了,如果有缘,他们自能见上一面,如果无缘,又何必让吴珍容空牵挂一场。
可惜杨曼的古文功底实在太差,对这首词又忘得差不多,否则,她一定能从这首词里,窥知一点吴珍容的心事。
“夫人,夫人”小雁叫了两声,见杨曼回神,才道,“夫人,五姑娘都走了,我们也去别处看看吧。”
杨曼想了想,笑道:“好,这园子里没意思,我们到外长街上走走,顺便猜猜灯谜。”
小雁眼前一亮,道:“夫人,我们去荣记胭脂铺猜灯谜,猜中了,会送一盒胭脂呢。”
“这时候怕是胭脂铺的灯谜早被人猜光了,你以为就只有你惦记着那盒胭脂呢。”杨曼失笑,却带着小雁向园外走去。
正走到园门口,后面有个女人急急的奔来,一边走一边回头往后看,冷不防就撞上了小雁,小雁一个没站稳,又撞向走在前面的杨曼,杨曼被她一冲,脚下打了个踉跄,幸而身边正好有个石墩子,她及时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连带的把扑在她背上的小雁也给稳住了。
“对、对不起”那个女人披着厚厚的斗篷,全身都罩在里面,根本就看不清楚面容,道了一声罪便抢出园门而去。
“真没有礼数,这是哪家的女人”小雁嘀咕了一声,“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上元节的失踪案
杨曼慢慢的摇动着手腕,刚才用了力,有点疼,也不知道会不会扭了筋,看着那个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若有所思。那女人的怀里鼓鼓的,好像抱着什么,看形状似乎是个孩子,不过有斗篷挡着,她也不敢确定,也许是包裹也不一定。
难道是个贼
想到这里,杨曼顿时就是一惊。算了,闲事莫管,敢到金家的园子里来偷东西的贼,可也真算是胆大包天了。
可是就是这一个闲事莫管,却是出了大乱子,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吴密不见了。
杨曼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吴密是怎么失踪的呢
这得从头说起。
自那日他不小心吃撑了之后,吴老太君就特别着紧他,几次把负责照顾他的那位婢妾素心叫过来,吩咐了又吩咐。
老太君都发话了,谁敢不重视这位苏州来的小公子,素心更是加倍提了十万分的小心,唯恐照顾不周,她吃罪不起。
这样一来,吴密就失去了自由,除了每天往松寿院跑一次,素心她们就不敢再让他走出山中居半步,唯恐再出点什么事情,老太君怪罪下来,她们吃罪不起。这对一个玩性重的孩子来说,怎么受得了,偏偏吴密又是懦弱性子,心里面虽然不愿意,却又不敢说出来,只在和吴珍芍独处的时候,对着自己的姐姐无声的哭。
几次下来,吴珍芍心中不忍,只能私下好生安慰,恰逢上元节将至,王秀娘一早就邀请了各位姐妹到时候一起去游园会玩儿,吴珍芍便哀求王秀娘帮着说项,让吴密跟着一块儿去。其实她原本是想求杨曼帮忙说项的,只是杨曼那时一直称病不出,所以她只能厚着脸皮去求不太熟悉的王秀娘。
王秀娘刚嫁入吴府没有多久,有心和这些小姑子们搞好关系,再说她觉得上元节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多跟几个人照顾着就是了,因此一口答应下来,到了时间向高氏禀告了一声,高氏也没拦着,就让她们带着吴密去了。
被关了十来天,吴密好像出笼的小鸟,虽然没有跳上蹦下,但兴奋之情还是看得出来的。一行人入了金家的梅清桃艳园之后,便分散开来。
吴珍容喜欢独处,便一个人往梅林深处去了。王秀娘被自己的丈夫吴宜叫了过去,说是介绍她认识一些朋友,夫妻两个便和一堆才子才女搭了堆,在那里对着几株绿梅又写又画又吟诗,自有一番乐趣。
剩下吴珍芍连同吴珍宝、吴珍珠等一众小姑娘,年龄相近,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在梅树下面跑来跑去笑闹着,一时间,竟然都忘了吴密,就连吴珍芍一时没在意,只当有素心等人跟着吴密,因而也不曾担心过。
素心见夫人小姐们都各自去玩了,她不敢离开吴密半步,便带着吴密到一处水榭里小坐歇息,那水榭外面挂着几个大型的花灯,长长的灯穗一直垂到地上,吴密瞧着好玩,绕着灯走了一圈,那灯穗便将他的身影给挡住了,等素心发觉不对,绕过花灯去看时,吴密早已经无影无踪。因来往人多,谁也说不清吴密到底是贪玩自己走开了,还是被人拐走。只把素心吓得花容失色,招呼几个跟来的婢女去寻,她急急的跑去禀报给吴珍芍。
谁料到吴珍芍竟是个胆子分外小的,一听之下,竟吓得昏了过去,其他几个小姑娘也都吓坏了,还是吴珍宝有些主见,让素心赶紧把王秀娘给请过来。
王秀娘来了之后,也吓得变了脸色,马上把身边的使女小厮们全部派出去寻找,还去找了这园子的管事,请他协助寻找。
然而吴密这一失踪,竟像泥牛沉入水中,半点踪影也无了。
这一找,找了整整半夜,确认吴密已经不在金家的园子里以后,这件事谁也不敢隐瞒下去,王秀娘带着素心和吴珍芍连夜叫起高氏,禀告上去。
高氏睡得正香,被叫起来后脸色就不大好,一看到素心脸色就更不好了。
“这大半夜的,什么事情非得把我叫起来说”说到这里,高氏脸色突然一变,盯着素心道,“莫不是十郎又出什么事了”
素心脸色煞白,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求救似的望着王秀娘。
王秀娘沉吟了片刻,才道:“大伯母,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侄媳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这桩事情还是让素心娘子来说吧。”
她把皮球又踢回到素心身上,打定主意是不会亲口把吴密失踪的事情告诉高氏,毕竟,这桩事情她也有责任的,先开口就要先承受高氏的怒火,王秀娘无论如何是不肯顶这个风头的,因为论责任,素心才是最大的。
素心脸色顿时又白了三分,卟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夫人,素心错了,没有照顾好十公子,他、他”
高氏先前见到素心,便已经猜出事情必是和吴密有关,还只当是没有照顾好,着凉了什么的,可是现在见素心这副模样,顿觉不妙,道:“十郎怎么了”
“十公子十公子他”素心的声音不停的打颤,好不容易才终于将话说全,“他走失了”
“什么”高氏猛的站了起来,惊得不轻,“你再说一遍,十郎他怎么了”
素心被她一吓,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秀娘瞧着不对,连忙上前一步,对高氏道:“大伯母,您先坐下,听侄媳慢慢说,莫要急出好歹来。”
“好,你说。”高氏深吸了一口气,瞥向素心的眼神却十分严厉,“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素心垂下脸,眼泪便下来了。她心里清楚,如果吴密找不回来,她就完了,因而越想越害怕,心里充满了绝望感。
原来是她闯的祸
王秀娘把吴密失踪的过程讲了一遍,然后又道:“官人已经派了人去寻,金家也极力配合,侄媳与素心娘子先回来向您禀告,也许这会儿他们已经把十郎找回来了。”
如果能找回,早就找回来了,她这么说,也不过先宽慰一下高氏的心,否则高氏一旦震怒,恐怕这次跟着吴密出去的几个下人婢女怕都要活不成了。
不过仔细想想,居然有人敢在金家的园子里拐走吴家的孙子,这件事颇有些蹊跷,在无锡这个地方,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同时招惹吴金两家人。
高氏也有同样的疑惑,在她的认识里,吴家的人在梅里这块地方,应该绝对安全才是,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沉吟了片刻,当机立断道:“把当日跟随十郎出去的人全部关进柴房,所有知情的人都给我封口,谁要是走漏一丝风声到老太君那里,别怪我不讲情面,家法处置。”
“是,侄媳这就是去安排。”
有些同情的望了素心一眼,王秀娘叹了一口气,招呼人将素心拉了出去。这时候,素心也只晓得哭泣,完全不敢求饶了。
这一夜,真的是鸡飞狗跳,而杨曼却因为回来早了,对此茫然一无所知,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一早,被高氏叫了过去,才知道这件事。
“婆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杨曼震惊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才只半夜,高氏的脸色就明显憔悴了。
“曼娘,十郎现下还没有消息,老太君那里”高氏叹了一口气,“只能暂时先瞒着,只是老太君每日都要见十郎一回,你看有什么法子,把今儿这一关给混过去。”
杨曼轻轻的拍了拍混乱的脑子,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想了一会儿才道:“婆婆,就说我带着顼儿上庙里祈福,将九妹妹和十郎一起带去了,或可瞒过三日,只是三日之后,若还未找到十郎,怕是就瞒不下去了。”
这不是普通的祈福,而是要住到寺庙之中,斋戒三日,一般来说,只有居士才会进行这么正式的祈福,吴老太君是信佛的,本身就是个居士,因而用这个理由,确实可以瞒过她去。
高氏沉吟了片刻,道:“这法子可使,唉先瞒过这三日再说,只望三日之后,他们能找到十郎。曼娘啊,这三日便辛苦你了,带着顼儿和九丫头往慈禅庵住几日。”
“理当为婆婆分忧。”
高氏点了点头,又道:“九丫头打从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房里哭,你将她一起带走,好生宽慰宽慰她,唉,十郎已经不见了,若她再出点什么事情,我可真没脸去见你二婶娘了。”
杨曼应了一声“是”,就退下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事,便又转了回去。
“曼娘,还有何事”高氏正愁眉不展,看她又回来了,不禁问道。
杨曼犹豫了一下,道:“昨日在金家的园子,我遇上一事,也不知和十郎失踪是否有关。”
高氏眼前一亮,道:“你先说来一听。”
吴密失踪的事情,到目前还半点眉目也没有,因此杨曼这话一出口,高氏便精神一振。
当下,杨曼把自己离开时被一个女人撞到的情景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又道:“那女子怀中抱的,确实十分像个孩子,身量也与十郎差不多大小,只是当时被斗篷挡着,我也不便细看,如今想来,莫非便是”
“竟有此事。”高氏双眼一瞪,便道:“来人,将三少夫人、五姑娘、九姑娘都请过来,还有,把素心也带过来。”
显然,高氏是要找她们来确认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杨曼也是提供了一个寻找的方向。
不大一会儿,王秀娘吴珍容她们都来了,吴珍芍最是可怜,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起来,不过要论凄惨,还是素心更让人同情,脸色白得几乎像死人一样,眼神都有些呆滞了,看上去浑浑噩噩的,杨曼看着她暗地里直叹气,如果这次吴密找不回来,估计素心不死也要疯了,她的心里压力太大了。
把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高氏便对杨曼道:“曼娘,那女人什么模样儿,你与她们说说,看她们是否见过那女人,有了眉目,我倒不信,她还能跑出无锡这片地界。”
杨曼回忆了一下,道:“当时天黑,我也瞧得不是太清楚,只记得那女人披一件黑色斗篷,个头儿与我差不多高,声音极为柔媚,十分好听。”
“黑斗篷,与曼娘差不多高,声音柔媚,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样的女人,昨夜你们见过吗”说着,高氏的冷眼重重往素心身上一扫。
素心直打寒颤,拼命的去想,一时半会儿,却哪里想得起来。王秀娘也是一脸疑惑,和吴珍容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她们一进园子就和吴珍芍等人分开了,自然不曾见过这样的女人。
杨曼一看她们的神色,便知道她们都是一无所知,转眼一瞧,却见吴珍芍有些发愣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九妹妹,你可曾见过这样的女人”
吴珍芍一惊,红肿的双眼看了看杨曼,又看了看高氏,突然低下头,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你还嫌我不够烦吗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你大嫂子不过这么一问,又不曾责怪你什么,哭什么。”
高氏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她本来就被吴密失踪这件事弄得心烦意乱,吴珍芍这莫明一哭,更是让她生气,不帮忙就算了,还尽扯乱,一会儿还得让人安慰这个侄女儿。
谁知吴珍芍却好像吓得狠了,软软就倒了下去,唬得高氏连忙让人将她扶起来,使劲的掐她的人中。好一阵忙乱后,吴珍芍终于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是我小娘说想小弟我我我不知道呜呜呜”
虽然她哭得口齿不清,但高氏是什么样的人物,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事有蹊跷,不由得更是怒火中烧,猛一敲桌子,高声道:“哭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珍芍倒抽一口气,哭声立时便小了下去,杨曼瞧她实怕得狠了,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她拉入怀里,抚着她的背,放柔声音道:“九妹妹,十郎不见,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若是知道什么,便告诉大嫂好不好。你看,婆婆因为担心,脸都憔悴了,还有你三嫂子,一夜都没有睡,眼圈黑了好大一片,你再看素心娘子,平日对你和十郎细心照顾,若是找不回十郎,她便活不成了,九妹妹你可忍心”
“大嫂子”吴珍芍抽泣了几下,终于道,“是小娘她说想念小弟,想得都快病了,我瞧她可怜,才答应带小弟去看灯,让她躲在后面,与小弟悄悄的见一面,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她、她竟然拐跑了小弟,我、我真的不知道”
居然是苏州的那位郑氏,杨曼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吴密的亲娘拐跑了他,那么至少安全方面不用担心了,把人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终非良人
素心这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抓住吴珍芍的裙摆,哀声道:“九姑娘,求求您,郑娘子在哪里,您告诉我,求您了”
吴珍芍大骇,一边缩腿一边哭道:“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看小弟的事情,是在来无锡之间就说好的”
竟然还是早有安排,杨曼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这位九姑娘实在是糊涂,而且直到现在才说出这件事来,唉,说起来,那个郑氏也是胆大包天。
摇了摇头,杨曼示意下人把素心和吴珍芍分开,然后对高氏道:“婆婆,既然已经知道是郑娘子将十郎带走,咱们也不必太担心了,郑娘子带着十郎又能去哪里,不外乎是回到苏州罢了,只怕她现在还没有跑出无锡城呢,不如让人守住去苏州的道路,再派人给二老爷送封信去,即使我们抓不住郑娘子,二老爷也会让人把十郎给送回来的。”
这时高氏的神色也平和了些,点了点头,道:“曼娘说得有理,秀娘,这事你去和宜儿宣儿说一声,让他们去安排吧。”
“是。”王秀娘连忙应了一声,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高氏想了一会儿,又道:“老太君那里还是得先瞒着,曼娘,你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带着顼儿和九丫头去寺里祈福。”
说着,她又看向还在抽泣的吴珍芍,“九丫头,你别怪我今儿生这么大的气,这种事情,你也敢私下安排,惹出这么大的事儿,不说我,你可对得起你亲娘,她为了什么,才把你和十郎送到我这儿来这回你就在佛前好好思过,等十郎回来了,我也不罚你,只是日后还是要安分些才好。”
不提吴府的人怎么去寻找郑氏和吴密,杨曼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帮高氏瞒下去,顺带还要安慰安慰吴珍芍。
吴珍芍一直都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杨曼安慰了她几句,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叹了一口气,将伺候吴珍芍的使女秋桂找来,吩咐她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准备好马车就上路了。
“娘,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啊”
吴顼被抓上马车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拉着杨曼昨天为他买回来的一只兔子灯满院子乱窜,上了马车也没忘紧紧抱着他的宝贝兔子灯。
杨曼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们去慈禅庵为你和十郎祈福,保佑你们这一年都平平安安,不生病,不闹肚子,顼儿要听话,到了那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吴顼歪了歪头,在车内环视了一眼,又问道:“十叔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
杨曼一愣,这小鬼头,果然鬼精鬼精的,正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才能搪塞过去,这时吴珍芍听到她们娘儿俩一问一答,触及伤心处,又开始掉眼泪了,倒是歪打正着,反而吸引了吴顼的注意力,为杨曼解了围。
“九姑姑,你为什么哭呀”吴顼蹭了过去,给吴珍芍抹抹眼泪,“我知道了,是不是十叔叔又病了,九姑姑你别哭了,我一定给菩萨多磕几个头,让十叔叔早点好好起来。”
吴珍芍怔了怔,抽泣着道:“对,要多磕几个头,保佑小弟平安”
虽然还在哭,但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六神无主了,而是好像有了目标一样。
这小鬼头,太讨人喜欢了。杨曼忍不住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偷偷向吴顼竖了一下大拇指。这时一直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风景的吴珍容也回过头来,看了看吴顼,然后又转回头。
杨曼让吴顼靠着吴珍芍坐着,她自己挪到了靠近车门的位置。这辆马车太小了,平时坐四个人正好,可是今天除了她们四个,另外还有三个使女,六个女人加一个小孩子挤在这辆马车里,再加上一个取暖的火盆,确实有些拥挤了,因而杨曼也只好坐在车门的位置,感受着从缝隙里吹来的寒风。
慈禅庵,是个尼姑庵,像她们这一群都是女眷的人去祈福,自然不可能跑到和尚庙里住上三日,吴顼虽然是男的,但他刚满十岁,还不能算男人,所以跟着她们一起住尼姑庵当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说来也巧,这慈禅庵正好位于梅山脚下,距离吴顼名下的的那栋大宅子,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得空她还能偷偷去巡视一下那栋大宅子。
马车走得比较慢,等她们抵达慈禅庵的时候,已经有人快马通知庵主了,因吴府年年都捐了大笔的香火钱给慈禅庵,所以庵内常年给吴府留着一间僻静的小院子,以供祈福使用。因此她们到的时候,尼姑们已经把那间小院子打扫干净了。
杨曼往年也陪高氏来过两次,因此对庵内情况比较熟悉,接待她们的是庵主悟嗔法师,杨曼带着两个小姑子对她双掌合什行了一个佛礼,才道:“这次来得匆忙,叨扰法师了。”
悟嗔法师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因自幼就在慈禅庵里出家,倒也念了二十年的佛经,算得上精通佛法,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然出世的味道,加上生性寡言少语,因此只是还了一礼,淡然道:“施主里面请。”
接下来一番整理,极是琐碎,暂不表述。只说杨曼在庵内住了一夜之后,第二日带着两个小姑子去佛堂祈福,倒是意外遇见一人。
她遇见的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梅花坊的“俏百舌”莫娘子。
“吴夫人。”莫娘子福了福身,她今天口中没有含着双核桃,一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一点也没有她表演口技时那悦耳动听的感觉。
“莫娘子也来礼佛”杨曼打量她几眼,有些惊诧,因为莫娘子竟穿了一身僧袍。
莫娘子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便道:“我曾发愿,要遁入空门,如今虽未剃度,但心已属佛门,每到一处,总要在当地尼庵里清扫佛阶三日。”
杨曼怔了怔,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合什一礼,那莫娘子又还了一记佛礼,便转身去了。庵门一开,便有个男子迎上前来,不是别人,正是柳永。
远远的,看到杨曼站在佛院当中,柳永风度翩翩的一揖,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扶着莫娘子上了一辆小车便去了。
庵门阖上了。
杨曼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一个风尘女子的最终归宿,如果不愿嫁人,便是遁入空门,红颜老去之后,伴青灯古卷,了此一生。莫娘子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无奈的女人。
她是喜欢的柳永的吧,否则也不会让柳永来接她了。
可惜,柳永终非良人,这个男人的一生,始终在流浪,从一个女人的怀抱里流浪到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中,这不能说是错,因为,正是在这样不停的流浪中,柳永造就了他千古的词名。
只是,谁又能明白,在柳永那些流传千古的诗词里面,到底掩埋了多少个像莫娘子这样的女人的眼泪呢
便是在这一瞬间,杨曼对柳永的所有好奇都消散了。
这不是一个值得她去关心和研究的男人。
对她来说,柳永终究只是历史中的一个人名而已,见过了,便罢了。
不外如是。
啊,呸呸呸,她怎么又研究起男人来了。想到这里,杨曼连忙到佛前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安下心来。
猪八戒照镜子的作用
有了目标以后,吴府的寻人行动是卓有成效的,杨曼才在庵里念了两天佛经,高氏便派人传来消息,吴密找回来了,郑氏也被抓住关了起来。她叮嘱杨曼,做戏要做全,等三日期满再回来。
杨曼放下心事,这时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感觉雨过天晴,连空气嗅着都香的。横竖无事,到了第三天,她抽空跑了一趟梅山的大宅子,在里面逛了一圈,发现有几处屋顶冒了天光,院子里的杂草也不少,看样子看顾宅子的那个老头儿并不太上心,杂草不拔掉就算了,连屋顶漏了这样的事也不禀报,照这样下去,别哪天整栋宅子都塌了她还不知道。
于是她心里便有了盘算,准备等开了春,花点钱,找几个泥瓦工把大宅子重新修葺一遍,另外再找人经常打扫打扫。以后每年都要这么做,虽然这样要花些钱,但是如果没有意外,十年后吴顼成年了,她娘儿俩个就必须搬进去,要是不事先做好安排,恐怕到时候整个大宅子都得推倒重建才能住人,到那时花的可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了。
三日过后,这天傍晚,吴府来人接她们,驾了一辆大车来。杨曼挺高兴,这下子不用七个人挤她那辆小车了。
大车车门一开,下来一个人来,头戴玉冠,脚蹬黑履,一副唇红齿白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杨曼的正牌小叔子吴宣。
“嫂嫂,妹妹们,都上车吧,别在外面冻着了。”吴宣笑嘻嘻的,一把抱起小吴顼,捏着吴顼的面颊道,“顼儿,想六叔了没有”
吴顼被捏得吱哇乱叫:“不想不想,六叔最坏了。”
杨曼笑了起来,假装没看见自家儿子被欺负,道:“你们几个坐大车吧,九妹妹和我坐小车,我还有些话要跟九妹妹好好聊聊。”
吴珍容轻轻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带着三个使女先上了车。吴珍芍绞着手里的帕子,有些不知所措,怯生生的望着杨曼,然后被杨曼硬是拉上了小车。
就这样,大车在前面开道,小车在后面跟着,她们踏上了归途。
在慈禅庵的这三日,杨曼一直没有跟吴珍芍聊过,只是向住持借了一本心经,让吴珍芍自己去看,也不知道吴珍芍到底看了多少,前两日里暗自还是流了不少眼泪,直到吴密平安的消息传来,她才不哭了,可是一张小脸却整天苍白着,惴惴不安如惊弓之鸟,瞧着可怜之极。
所以,即便杨曼一向不爱管姑娘们的事,这次也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了,所以拉着吴珍芍上小车,想私下安慰她几句。
谁料到一上车,吴珍芍就又开始红了眼圈,微微抽泣起来。
这姑娘怎么这么爱哭啊,杨曼几乎要抓狂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做了几下深呼吸,杨曼把自己想说的话在脑子里斟酌了好几遍,才放柔语气道:“九妹妹,嫂子把你拉上车,不是要责怪于你,你先别哭,听嫂子说几句话可好”
吴珍芍抽了抽气,低声道:“大嫂子,我我不是想哭,只是忍不住,一想到我娘就你要说什么,我听着便是。”
杨曼听她提到曹氏,便有些明白了,感情吴珍芍是怕被曹氏教训啊。
“九妹妹,十郎的事,我也不说你什么了,我知道,你是可怜郑娘子,才想让她们母子私下见一面,只是这件事情,你不曾为你的亲娘着想过是不是”
说实话,曹氏混到这份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帮着她,可见她在苏州的府里有多么的严厉霸道,被人厌恶,杨曼也没什么好说的,可厌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虽然曹氏生不出儿子来是挺让人同情的,但是吴显之在她的高压之下,还硬要娶郑婉兰为妾,可见这个曹氏也是实在让人生厌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再说了,郑氏一个没有背景的柔弱女子,竟然敢跑到金家的园子里把孩子偷走,也可见其无奈到了何等地步,才出此下策。
吴珍芍绞了绞帕子,低着一声不吭,小脸蛋上却有一丝愧疚的神情。
杨曼叹了一口气,她虽然同情郑氏,但站在宗法的立场上,却不能不为曹氏说话。
“九妹妹,这件事你已做错了,好在十郎找回来了,还不算大错特错,回去以后,你好好向各位伯母婶娘还有你三嫂子认个错,她们都是疼你的,见你知道错了,自然不会责骂于你。只是你娘那里傻妹妹,你这次可真是伤了她的心了,回苏州以后,多给你娘磕几个头,只要你诚心认错了,你娘自会原谅你。”
“可是娘会打我的”吴珍芍的眼泪又扑漱扑漱往下掉,显然,这才是她最害怕的。
“那你说你是不是做错了呢打你几下是不是应该呢”没办法,只好就这么劝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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