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隆庆帝预料的那样,耶律臻进了御书房之后便询问起朔方特使的事情。当得知靖王已死在萧凤羽之手的消息后,他亦震惊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隆庆帝疲惫地倚坐着,“自然先不能让朔方知道靖王的死讯,眼下萧凤羽他们退守狼轩城,朕正准备tiáo遣军队过去。”
耶律臻思忖了一下,低声道:“但靖王之死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去的,到时候朔方国君指责我们欺骗于他,又该怎么办?”
隆庆帝沉默不语,南平王瞥了一眼,道:“殿下,臣刚才已经和圣上说过此事,正等着圣上早下决断。”
耶律臻会意道:“父皇,依儿臣看来,这事是萧凤羽所起,罪责自然也应该落在他身上。”
隆庆帝闭上双目,缓缓道:“你们认为北胤王会看着他儿子受罚?大敌当前,若是我先惩处了萧凤羽,北胤王自然不服,到时候万一要与朔方交战,朕岂非事先就损失了一员大将?”
南平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耶律臻忍不住道:“父皇对北胤王就这样顾忌?”
隆庆帝摇了摇头,抬手道:“你们先退下吧,待明天朕自会召见朔方使者。”
耶律臻本以为能在今夜商议出决策,但见隆庆帝又优柔寡断起来,心中自是不悦。南平王向他递了个眼sè,他这才与之先后告辞退出了书房。
走下台阶,耶律臻在半途停下了脚步,南平王见他眉心不展,便道:“其实当时如果圣上派遣太子去做tiáo停,必定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困境。”
耶律臻冷哂了一下,“父皇铁了心不愿将重要的事交予我去办,弄得如今焦头烂额,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南平王微微叹了一声,道:“我只怕北胤王得知此事后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到时候只会更为棘手……殿下可得要事先做好打算了。”
耶律臻回头望着远处的御书房,默默地点了点头。
深夜时分,独留在御书房考虑对策的隆庆帝已经疲态毕现,正准备返回寝宫歇息,却听得外面又传来了叩门声。
“谁?”他略显疑惑地扬声发问。
“太子与国师求见。”门外的侍卫答道。
隆庆帝见太子去而复返,且又带来了国师,便有几分诧异。“臻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父皇,国师有急事禀报,还请让我们进去。”耶律臻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
隆庆帝对国师还是很信任,便让侍卫开了门。烛光□影闪动,莫渊跟随着耶律臻进了书房,但只站在暗处不出声。
“国师深夜求见有何要事?”隆庆帝望着莫渊道。
莫渊还是没有说话,耶律臻瞟了他一眼,急忙道:“国师感觉到狼轩城将要发生重大战争,特此前来提醒。”
隆庆帝一惊,此时莫渊才道:“那个地方的战争不可避免。”
“国师可知是什么时候?”隆庆帝双手撑着书桌,神态焦虑。
“就在近期之内。”莫渊的眼眸深处有隐隐红芒,“而且会有大量人马聚集,发生叛乱的可能性极大。”
“叛乱?!”隆庆帝浓眉一蹙,“是什么人所为?”
莫渊沉默片刻,道:“只能看到官兵自相残杀,但不知道是谁引起。”
隆庆帝双手发冷,想要站起却只觉无力。耶律臻上前一步,道:“父皇,国师所言事关重大。加上先前您说萧凤羽杀了靖王,儿臣斗胆推测,事情若是这样发展下去,边疆必出祸乱。即便萧凤羽自己不起异心,其父手握军权,也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倘若父皇要惩戒萧凤羽,北胤王难道会坐视不管?到时候他率众起事,再加上朔方包藏祸心,父皇在上京可谓鞭长莫及了。”
隆庆帝重重呼吸了几下,道:“我已召北胤王入京,他难道还能不听圣旨却去了边疆?”
“先前您的第一道旨意他不就是拖延不遵吗?”耶律臻抬目望着烛火下显得更为憔悴的父亲,“若要解决此事,必定要动萧凤羽,但北胤王不除,就是最大的隐患。”
“大敌当前,朕不能先自乱阵脚灭了大将!”隆庆帝虽早已对北胤王怀有戒备,但还是qiáng硬起来。耶律臻似是早有预料,向隆庆帝道:“父皇为何情愿冒着被北胤王搅乱天下的危险,也不愿信任儿臣?儿臣这个太子,难道只是虚设?”
“何出此言?”隆庆帝脸sè不佳,“你年纪还轻,未经世事,朕怎敢将大事交予你去做?”
“那萧凤羽比儿臣还年少,父皇当初为何要派他出去?”耶律臻语速渐快,眼神也凌厉起来,无形中竟散发着一种压迫之力,让隆庆帝感到一阵不适。
“你难道不明白朕的用心?”隆庆帝撑着书桌缓缓站起,“朕已经累了,明日早朝还要召见朔方使臣,你们先回去吧。”说罢,他便向书房门口走去。
不料耶律臻上前阻住他的去路,撩起衣袍下拜道:“父皇,请容许儿臣带兵赶去狼轩,以保边疆安全!”
“兵权在手,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隆庆帝站在他面前,压低声音叱道。
“身为太子,国家大敌当前却只能在上京等待,儿臣这样的处境,父皇难道不觉得尴尬?”耶律臻似乎决意如此,语气qiáng硬。隆庆帝越发恼怒,指着他道:“你这是要挟朕了?”
“随您怎么想,但您若是还优柔寡断,请恕儿臣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耶律臻说罢,忽而站起后退一步,挡住了出御书房的道路。隆庆帝气极,提高声音道:“你就不怕朕将你太子之位废了?”
耶律臻冷笑道:“如果一直这样挂着虚名,您废不废又有何区别?”
隆庆帝咬紧牙关,猛地朝外面喊道:“来人,将太子请出御书房!”
他原以为外面的侍卫与太监会即刻进来,不料连喊数声都无人应答,心急之下想要亲自开门去看,却被耶律臻抬臂拦住。“简直是要反了!”隆庆帝怒而出手,抓住耶律臻肩头便想将他推开,却反被其扣住手腕推向墙角。
隆庆帝本就身体不适,撞到墙边柱子之后顿觉呼吸困难,挣扎着往前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可手脚竟不听使唤,见莫渊正站在一边,不禁道:“国师速来扶朕!”
话音落地,莫渊却好似没有听到,反而转身开门离去。
隆庆帝心生寒意,眼见耶律臻快步过去又将大门紧闭,颤声道:“你们,你们是合伙来qiáng迫朕将军权放手的?”
“父皇,事到如今您还想不明白吗?与其让北胤王身居高位,还不如让儿臣代替其承担起大任。至少,儿臣是你的骨血啊!”耶律臻双手抱臂,站在书桌前望着跌坐在地的隆庆帝,眼里充满哀悯。
次日清早,崇光殿上没了隆庆帝的身影。据总管太监宣称,皇帝心力交瘁病倒在床,特让太子与南平王代替其处理国事。
朔方使臣负气而来,见不到皇帝便只能质问耶律臻。耶律臻先是好言宽慰,继而许诺定让萧凤羽放归靖王。但同时也要求朔方大军先退至山前,不得有所进攻。
那使臣还待追问如何处理双方争端,耶律臻已命内侍带领使臣先去侧殿休息。待等使臣到了侧殿之后,当即有人端出珠宝献上,那使臣眼见珠光烁烁,一时动了贪念,态度便缓和了许多。此后南平王与之细谈许久,最后让朔方使臣满意而归。
这使臣回到朔方后,便向国主禀告说北辽君臣并不知晓萧凤羽擒获靖王之事,太子亦答应会派人处理此事,不会为难靖王。朔方皇帝原先并不愿出兵开战,是靖王与其他臣子再三鼓动,此时见靖王已被抓到了狼轩城,便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下令大军驻守在狼轩城外,静候北辽太子的处理结果。
这一边使臣已回朔方,南平王便找到太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摸清北胤王的举动……”
“我已命人传旨于他,命他加快速度即刻返京。”耶律臻道,“他从伏罗那边走的时候,身边只带了数万士兵,根本不成气候。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不会抗旨不从。”
南平王眼光一转,道:“那如果北胤王返回上京,太子又打算怎样对他?”
耶律臻一怔,“自然是卸去他的军权,软禁起来。”
“北胤王可不是普通人,他能由着殿下夺了军权?”南平王似笑非笑地看看他,见耶律臻脸sè沉重起来,便又道,“何况殿下如今虽代替皇上处理政事,但北胤王根基深厚,您又打算以什么罪名夺了他的权?”
“那待如何?”耶律臻皱眉道。
“没有罪名也可造出罪名,就看殿下敢不敢一试了。”南平王微笑道。
黄沙漫漫间,一列兵马飞驰而来,北胤王坐在马上遥望远处,此地距离上京已经只有两天行程了。正在安营扎寨,自前方城中驰来一匹骏马,马上的官员一到近前,立即道:“圣上口谕,命北胤王加紧行程赶回上京。”
北胤王应诺一声,心中却暗自忖度。自己已经马不停蹄地赶路,为何皇帝还如此催促,因而便问道:“宫中可有什么事情?圣上龙体如何?”
那官员道:“宫中并无大事,圣上也还是一如既往,只是近来颇为劳累,便想着让北胤王回京辅佐政事。”
北胤王颔首,请官员入帐稍事休息,他自己则借机叫来副将萧灼炎叮嘱几句。萧灼炎随即上马悄然离去,北胤王重又回到营中巡视安排。待到日落西山之时,萧灼炎疾驰赶回,一见到北胤王便神sè急切地向他禀告在城中探得的消息。
北胤王听闻之后血往上涌,此时但见那传旨官员出了营帐想要返回,便大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厉声道:“方才我问你宫中可有大事,你怎不告诉我朔方已与我朝势如水火,使臣都已特意赶到了上京?”
官员一惊,急忙道:“此等军机,我一个小小传令官怎么能信口说出?”
“那我儿凤羽去了朔方边境,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北胤王怒容满面,一把抓住官员衣襟,“他又不是朝廷命官,且身带残疾,你们怎么能让他去那种地方?”
“这都是圣上的旨意,与我没有关系啊……”官员挣扎不已,脸sè发白,“北胤王要是想问个明白,便速速回京好了……”
北胤王追问道:“他现在是否还被围困在潜阳?圣上可曾派兵救援?”
官员稍一犹豫,顿觉咽喉处被卡得更紧,喘着粗气道:“已,已经离开了潜阳,去了狼轩……听说,还抓了朔方的靖王作为人质,朔方大军便囤积在狼轩城外,他们的使臣就是为了这事才来了上京……”
他话还未说罢,北胤王已大力将他推出。官员跌倒在沙地,连忙爬上马背,一边逃跑,一边大声道:“北胤王,你若是还不赶紧回京,只怕朝廷要以抗旨之罪将你拿下!”
周围士兵见状想要追赶,北胤王制止道:“抓了他也没什么用!”
“王爷是否要赶回上京讨个说法?”近卫道,“他们在这种时候派出世子,又bī着您回京,恐怕是没安好心。”
北胤王呼吸沉重,来回踱了几次,握着腰刀返回了营帐。萧灼炎跟进之后,见他正在猛喝烈酒,便低声道:“王爷,末将在城中还听到一个消息,说是皇上已经多日没有上朝,国事如今都由太子与南平王执掌。”
北胤王举着酒壶的手停了一下,萧灼炎又道:“如果王爷真的返回上京,或许就等于猛兽进了牢笼,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世子,恐怕连自身都难以顾及了。”
北胤王回过头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不听旨意?”
萧灼炎道:“如果是圣上下令让您回宫,或许您还不能公然抗旨。但如今政令由太子发出,且又有南平王在旁佐事,您觉得一旦回去,还能有您说话的位置吗?”
北胤王缓缓放下酒壶,静了片刻,沉声道:“就凭他们,还不能撼动我!”
“可是世子和郡主呢?”萧灼炎看着他道。
北胤王绷紧了手臂,握着腰刀走出营帐,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际。过了多时,他决然走向黑sè战马,下令道:“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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