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积云越来越厚,残月已经落下,晨阳隐藏于云层之后,只在偶然间还露出一角苍白。夹杂着雨丝的风吹过山林,繁密木叶翻卷涌动,隐藏在山间的士兵们却还守在暗处,时刻警觉着四周的情形。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士兵的盔甲上,也打在石洞前的岩石间。集聚的雨水自山石缝隙中往下流淌,渐渐汇集为潺潺溪流。而在那远处,河流水势越加湍急,飞溅的浪花拍打着陡峭的两岸。山道间有一列人马冒雨赶到此处,耶律臻的战袍上尽是泥沙,身后的禁卫首领道:“殿下,寻了一夜都没找到萧凤羽,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去吧!”
耶律臻却望着河上的独木桥,道:“昨夜我就想到对面去看看,不料被人引入山道,眼下附近只剩对面的山中还没去寻找,你带人跟我去搜一搜。”
禁卫首领眼见雨势越来越大,那独木桥在水浪冲击下摇摇欲坠,忙道:“殿下,就算要过去,也得等雨停了再说……”
“你怎么这样胆小?”耶律臻不满地斥了一句,顾自策马向独木桥行去。禁卫首领见状,只得带着众人跟随其后。耶律臻行到岸边翻身下马,踢了踢那独木桥一端,道:“谁去探路?”
禁卫首领迟疑了一下,将身边的一名士兵推了出去。那士兵迫于无奈,背着弓箭便踏上独木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桥中央,脚下便是奔涌的河流,那独木桥又极为狭窄,令他不敢有所差错。好不容易又挪行了一段,眼见对岸就在不远处,却忽觉桥身一摇,架在对岸的一端竟突然断裂。士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在瞬息间与断裂的独木桥一同坠入湍急河流。岸上众人惊惶之下想要去救,却只见他的帽子在浪花中浮现了几下,转眼便被冲出老远去了。
众人心惊不已,禁卫首领望着那漂走的断木,道:“殿下,这独木桥想来是年久腐烂,还好刚才您没有上去!”
此时河流上再无桥梁,耶律臻却紧盯着对岸密林:“绕路过去,不将每处都搜遍,就不要回营地!”
独木桥断裂落水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在山林中值守的人,他们迅速回到石洞,将此事禀告了北胤王。北胤王皱眉道:“可曾看到有人过来?”
“还没有,正派人过去查探。”
呼尔淳思忖了一下,道:“应该是太子带人又回到了这里,昨夜世子叫人在桥尾做了手脚,只要有人经过便会压断木梁……”
“看来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北胤王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又命值守的士兵探清对方行动再来回报。士兵应声而去,北胤王撑着石壁慢慢站起,考虑了片刻,抬头道:“呼尔淳,你马上带领两千士兵,与凤羽从这山谷后方出去。你们出谷后径直往南,应该还能再遇到之前追随我而来的廉州守备。”
“他怎会没有跟在王爷身边?”呼尔淳诧异道。
“当日他为我垫后,在行程上略晚了一些,我曾与他约定要在狼轩城外见面。如此算来,他也应该赶来了。”
“但是王爷,我们先走了,您难道还留在这里?”呼尔淳担忧道,“为什么不一同离开,彼此也好照应?”
北胤王沉声道:“不要婆婆妈妈!耶律臻他们现在没了桥梁无法过来,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难道还要真与他们短兵相接?我又不是留下不走,稍后自然会来追赶。”
说罢,他将悬在岩石间的弓箭取下,交予了他:“我的宝刀已经给了凤盈,身边还剩这弓箭,你要用他好好保护世子。”
呼尔淳接过弓箭,心情有几分沉重,转身便走向石洞的另一侧。
他找到凤羽说了北胤王的安排后,凤羽只问了一句:“他说总共还有多少人马?”
呼尔淳怔了一下:“四五千。”
“你可曾亲眼见到?”
“没有,王爷说都藏在山林里,我也只看到附近山石后有些士兵。”
凤羽沉默了片刻,道:“带我去见他。”
呼尔淳背着他去见北胤王,北胤王已下令招来士兵,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便回头道:“怎么如此磨蹭?人马都已到齐,沿途往山谷后方的林中还有一些士兵,你们只管先去吧。”
“那你这里还留下多少人?”凤羽看着他道。
“你带走一半,我这里也还有两三千。”北胤王匆忙说罢,扶着呼尔淳的肩膀往前一送,“快走。”
呼尔淳不敢再拖延,急忙奔向洞口。凤羽伏在他背上,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见北胤王站在昏暗的山洞中央,身形为yīn影遮蔽了大半,却仍显出巍巍之势。
心底忽然涌出一丝怅然,想要与他道别一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隐伏于山林间的士兵随着呼尔淳与凤羽悉数离开,铁骑飞驰,在大雨中朝着茂密的深谷处而去。北胤王站在洞口,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苍莽林中,才抬手唤来了随从。
“去把剩下的人召集到此,我有话要说。”他说罢,便坐了下去。
耶律臻带着兵马绕行进入山谷时,雨势已大得让人睁不开眼。天地苍茫,茫茫雨雾与连天草木交融在一起,令他们几乎看不清对面的林中究竟有没有伏兵。
“都小心着点!”禁卫首领提醒着士兵,耶律臻回头道:“那一支人马怎么还没派人来回报?”
“或许是雨势太大,马匹也走得慢了。”禁卫望着远处,他们在进谷前就望到了另外一条山道,因这附近都未曾搜过,耶律臻便派了一名副将带着手下去那边查探。
他原本想在这山谷中寻找萧凤羽与北胤王,可是没想到这场雨阻扰了他的计划。如今困在谷中,既找不到萧凤羽他们,又不甘心离去,着实让耶律臻感到懊丧。
马匹在林中缓缓前行,不多时,有士兵冒雨赶来,隔着很远便大声道:“殿下,我们在那边发现有兵马正往山外逃去!”
耶律臻又惊又喜,迅疾勒转马身:“可是萧凤羽和北胤王他们?”
“看不清楚,但肯定是北辽士兵的穿着,大约有两千来人。副将正在带人紧追不舍……”那士兵话音还未落,耶律臻已策马疾驰,带着众人就往谷外奔去。
岂料才冲出数丈之远,但听数声啸响,密林间骤然射出密匝匝的利箭。耶律臻闻声急避,几支利箭紧贴着他的脸颊穿过,顿时擦出几道血痕。而他身边的士兵惨叫连连,已有不少坠下马去。禁卫首领急忙带兵上前掩护,同时开弓往林间反击。
一时间雨水之中飞箭不止,不时有人栽倒不起,溅出带血的水花。
耶律臻挥臂高呼,与禁卫首领兵分两路朝林间包抄而去,林中的弓箭手却移动迅速,等到他们赶到之时,只见草木摇动,伏击之人已经退散。
“追!”耶律臻断然令下,率着众人急速追赶。一地水花飞溅,马队如旋风般急卷朝前。北胤王派出的弓箭手虽身形敏捷,但毕竟不如骑兵迅速,多数在奔跑的途中被耶律臻手下追上。有的被人从背后一刀毙命,有的则被数名骑兵围剿致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些弓箭手攀上山岩,在悬崖间仍在朝着耶律臻的马队开弓放箭。
禁卫首领带人还击,那些在山间的人更为显眼,不出一时便被射落摔下。此时耶律臻一眼望到前面为巨石掩蔽的山洞,立即命人过去查探。士兵们冲向山洞,有人抢先进了洞口,见里面有火把晃动,便大喊道:“这洞里有人!”
耶律臻不敢贸然进入,便命他们进去查探,自己则策马在外等候。那列士兵依次爬入洞内,才刚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忽觉四周冒出刺鼻气味,正在犹疑之间,角落中蹿出一团火焰,顷刻间落地即燃,山洞中竟成了火海。
洞中士兵无法逃出,被大火吞噬着,发出嘶哑的惨叫。洞外的耶律臻听得声音心知不好,急忙策马回转,此时洞后林间冲出一列人马,为首之人身披铁甲,满面虬须,正是北胤王。
“果然藏在这里!”耶律臻冷笑一声,紧握剑柄,身后的士兵亦全数压上。
北胤王沉声道:“太子殿下,你从上京追击我至此地,是真不给萧某辩解的机会了?”
“辩解?”耶律臻挑眉,“你还需要说什么?上京城外你率兵而反,沿途又策动多个州府的人马随你而去,幸亏我及时派出重兵围剿,才未让你形成气候!难道你还要说是我诬陷你谋反不成?”
“我从边关赶赴上京,你却派人在城门口有意刁难,如果我当时进了城,只怕早已被你抓入禁卫府了吧?!你做这些事情,只怕都是瞒着圣上吧?!”
耶律臻冷冷道:“事到如今还要寻找借口?分明是你有心要举兵起事,便将起端推到了我身上!”说罢,左臂一挥,禁卫首领带着部下便冲向前方。
北胤王长剑在手,刹那间劈开雨帘,如白龙般奔卷而出。身后士兵亦如猛兽般扑向禁卫军队。
大雨中,兵戎相撞,本都是北辽军营出来的士兵们彼此以命搏击,一张张扭曲的脸上溅满泥水,亦溅满血水。
北胤王的部下只有数百人,面对着人数众多的禁卫军队,无一存有后退畏惧之心。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含着悲愤,手中钢刀直落,斩下了对手的头颅。
刀刃上的鲜血很快被雨水冲刷一净,但耶律臻的兵马却越聚越紧。他的几千人马虽经折损,直至现在仍倍数于北胤王的手下。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北胤王,耶律臻不断派出将士上前围攻,他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耗尽对方的体力。
虽然被几十人团团围困,北胤王还是冲出重围,又以一柄长剑刺透了当先一名禁卫头目的xiōng膛,单臂一擒,紧紧握着斜侧刺来的长矛,连同那人一起甩出数丈开外。
但也正是这一瞬间,他肋下空隙一开,被人狠狠扎进了一刀。
北胤王猛喝一声,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挥剑横扫,将那人一剑封喉,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如利箭般飞射在他脸上。耶律臻看准了这个时机策马奔袭而上,长鞭呼啸,重重击中了北胤王的脸颊。
“啪”的一声闷响,北胤王的左脸上被刮去了一大块血肉,眼球也碎裂了开来。
“太子小心!”在禁卫首领的叫喊声中,耶律臻迅疾俯身躲过了北胤王忍痛刺来的一剑。才一抬头,北胤王再一次策马冲来,长剑挥舞间,两侧围剿将士纷纷慑退。耶律臻心中怒起,夺过身边人的长枪,手腕一振便朝其心口刺去。岂料北胤王一掌将枪柄劈断,趁着耶律臻愣神之际,将他狠狠甩下马去。与此同时,自己飞身扑下,双手扼住耶律臻的咽喉,将他撞向道边岩石。
禁卫首领见势不妙,单臂一送,长枪便扎进北胤王后腰。北胤王咬着牙,双手仍如铁钳般紧紧扼住耶律臻。
“老匹夫!竟敢杀我!”耶律臻竭力挣扎,嘶声喊道。
离此甚远的山道间,鲜血同样侵染了大地。禁卫副将率着最后的人马扑向凤羽,呼尔淳策马自远处奔来,开弓放箭,正中副将眉心。那人挣了几下,摔落悬崖。趁着追兵稍一分神,凤羽cào起手边长枪,一下子将锋利的枪头捅进了面前一名士兵的xiōng膛。
他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亦沾满了泥浆与wū血。
呼尔淳飞驰而来,身后是刚刚赶来此处的廉州兵马。刀光席卷,厮杀震天,他们拼至最后一刻,终将对方歼灭殆尽。
“世子快随我走!”廉州守备抹去脸上血痕,朝着凤羽大喊。凤羽却转头望着山谷方向,没有即刻启程。当呼尔淳上前想将他qiáng行背起的时候,从山那边的大道上,又涌来了大批的人马。
是耶律臻帐下的大军闻讯赶来,堵住了去路。
从山谷那边,又缓缓行来一队人马,耶律臻满脸伤痕,行在最先。在他身后的战马之后,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面目皆为wū血所染,只能看得出隐约的lún廓。
“王爷……”呼尔淳的嘴chún微微发抖,望着那个被拖在马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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