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2年,刘邦成为大汉执政者,是为天下共主,然而他的天下并不稳定。公元前199年即汉八年,燕代地区的叛乱基本上平定,只是臧氏族人和韩王信亡入匈奴,刘邦以陈豨为赵相国监守赵代边防,而他自己领着军队重回长安休整。萧何报告未央宫全部竣工,十月份各大诸侯王将会汇集未央宫进行整体朝拜。
汉八年的九月九日清风徐徐,长安城中经历了多年战火的百姓纷纷登高,喝菊花酒,吃重阳糕,身插茱萸,在顶处稽首苍天,希望佑护天下百姓。
早有一匹匹骏马四面八方的飞奔关中,各地诸侯王提前派使臣进长安恭祝高皇帝这一盛况,且遣使送来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写了贺辞交给使臣转交中央礼官,再由礼官一一交给高皇帝查看,高皇帝看后喜不拢嘴,叫礼官大夫一一代他作了回复,还把各国的使臣们在长乐宫招待一番。
长乐宫舍人、宫人们早已忙成一团。刘邦带群臣陪太上皇用膳、赏歌赏舞,因太上皇身体不便,刘邦便派人将太上皇暂先扶回栎阳宫,他自己率群臣及诸姬登上骊山之巅祈福。下午,刘邦稍感疲惫便命百官各自回家尽兴欢乐,交代他们三日可以不上朝,申时刘邦在长乐宫的长寿殿独自小憩了些时候,歇息前交代晚上安排诸姬在长乐宫进膳。夜幕降临,皇后吕雉、薄夫人、管夫人、赵子儿、万石君石奋之姐石美人早已等候在长乐宫前殿,玉净花明的一群美人们服装各异的聚在长乐宫。戌时首刻已过,卓然不见刘邦与戚夫人身影,诸姬既扫兴且期待,个个扬头瞧着殿外。皇帝未来,皇后与诸姬不敢随便进膳,只得默默等候。
坐于席子上的管夫人早已矜持不住,时时仰头望向殿外,殿外除了一片漆黑别无其他,扫兴之余只好将视线抽回,看着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却不能吃,管夫人暗自吧唧嘴巴且又看看其他诸姬,皆温淑静候,没有半点埋怨之样。管夫人满脸不悦,略有厌倦之音发牢骚:“皇上不来意味着晚膳不必用嘞”
“或许遇事了,阿姊稍待。”说话的正是其邻座的石美人,她高髻金钗粉黛容,楚服袅袅杨柳腰,明眸透着柔秀,拉着管夫人的手安慰着。
“少了一个人嘞。”管夫人对面的赵子儿环视一下大殿之后兀然开口,刚巧迎上管夫人的眼睛,管夫人不屑一笑,心中却早已埋怨便醋味十足的脱口而出,“戚夫人能耐嘞。”
“戌时必到,她……怎么没到”子儿追问管夫人,同时见诸姬萎靡不振若似战败。
管夫人挨个瞥一圈萎靡的众人便心下大喜,冷哼一句侃侃道:“皇上和戚夫人或许正云雨巫山嘞。”话罢便掩嘴而笑,趁势偷瞥一眼吕后,端坐后位的吕后脸上笑容可掬,高雅大度。管夫人又斜眼瞥见薄夫人端坐一边默默等候,脸上永远只一副淡然表情,似乎无心在意这些无聊话语,遂而将脸别过一边看向安静的殿外。吕后着一身耀眼黄服,大方得体而有母仪之风,莲萼面容丝毫不亚于其他姬妾,瞧着夜色已黑便问身后随侍女官戴青,“此刻甚时辰”戴青进宫不算太久,为人机警灵活深得吕后喜欢和待见,很快上升为仅亚于长信宫詹事的执事女官。戴青俯身回道,“戌时三刻刚过。”吕后轻声念叨,“戌时三刻了。”随即吩咐道,“你去长寿殿叫皇上,呈禀众人皆已到齐。”“喏。”戴青离开吕后,越过其他姬妾身边往殿门外而去。吕后又向旁边一个宫女打了个手势,那宫人赶紧迈着小步过来低头领命。吕后道:“你去鱼藻宫叫戚夫人,且说众人都在恭候她。”“喏。”小宫女唯唯诺诺的退出去也走了。
戴青和小宫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未走几步远便迎面过来一队人马,隐约间看出领头的是个女宫人,正是鱼藻宫丫头珍儿,那队人马箭步过来见是戴青便行了个礼,问皇后是否在里边。戴青心疑便问她何事。珍儿向戴青简单讲明是皇帝吩咐,戴青便不敢懈怠,见皇帝已在鱼藻宫便又和那个小宫人重新回了长信宫大殿。诸姬皆诧异着戴青刚出去又回来,却不见皇帝和戚姬,个个将脸齐齐看向戴青探寻答案。戴青快步到吕后身边小声回复皇帝已在鱼藻宫,珍儿等候觐见。吕后不高兴的霍然抬头冷眼盯着戴青,心想皇帝不是在长寿殿么怎么会去鱼藻宫为何没个人过来禀报一声吕后诧异间很快脸上又依旧保持了笑容,玉手一抬,宣珍儿进殿。听着珍儿是皇帝派来的,皇后大概已经知道皇帝让珍儿来这儿的目的。
珍儿走马观花似的瞥一眼如花美人,诸姬因戚姬之事皆面有微怨仇视珍儿,她便疾步过去吕后跟前儿。“皇上在鱼藻宫”吕后端起几案上的茶漫不经心的抿一口,不缓不慢的问。了得皇后素来不怒自威,珍儿照实说道,“禀娘娘,戚夫人不明缘由腹痛,皇上急忙赶去鱼藻宫,怕大家等候时间过长便让奴婢过来通告诸位尽情开吃,则不必等他二人。”珍儿将鱼藻宫内之事全部通告诸位。申时末,还在长寿殿熟睡的刘邦被一个小宦官叩门叫醒,宦官进来便惊慌的跪在地上,急说戚夫人突然腹部剧痛。刘邦大惊便赶忙起身吩咐太医过去,他自己也匆匆往鱼藻宫而去。戌时,刘邦想起长乐宫的晚膳,于是便命珍儿过来相告一下。
吕后听罢珍儿之说,面容虽然淡然如水好似无所谓,却早已怒火中烧,恨的咬牙切齿,几案下手指捏的咯吱作响,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但很快却没有了。
“皇上吩咐奴婢们带来一些茱萸和重阳糕。”珍儿说话间就让等在门外的几位宫人把东西给呈进来。吕后将那重阳糕和茱萸只看了一眼便反感起来,微举手于空中一挥,戴青便叫她们速速离去。珍儿和几位宫人把东西放下行了告退礼就退出大殿。
宫殿里突然寂静了一下,诸姬脸上面露诧异和醋意。众人齐齐看向了吕后,吕后面容冷淡良久,但很快直起腰板先动起了筷子默默吃着,诸姬不敢言语便也动了筷子吃起来,殿里这才稍微的有了声音。管温捕捉了吕后刚才的表情变化,抓住机会赶紧添油加醋,话语里尽是刺激人心之意,“巧哉!今日重阳之夜,我等肃穆而待,她却讨巧而病,如何知晓她是否真病嘞”管温于殿中滔滔不绝大发议论,话语冷中带硬,话罢便惬意的往嘴里送进一块水肘,咬的唇齿生香。
吕后淡淡的白一眼管夫人便继续吃着。诸姬心下听着管夫人的话,面子上并不理会她,也不和她接话,大家只默默吃着。赵子儿娇容若蹙,眼波微动,稍停碗筷,将诸姬扫视一圈后便开口接管夫人的话,“仙人也不会知晓众人何时生病嘞。”管温冷哼一下便不屑的一瞥,继续眉飞色舞边吃边道,“腹痛如何就不是生龙子嘞”管温故意夸大其词,特意斜睨一眼吕后,吕后依旧不露声色只默默吃着。石美人接管夫人的话,严肃道,“戚夫人今天同我们一起游湖,倒也不曾听说戚夫人有喜。”霎时殿内寂静无音,诸姬皆或面面相觑,只薄夫人独坐一旁安静吃着,静静听着她们的谈论却不语一言,一双眼眸里再无波澜而唯有淡然平静,像极了黄老仙家。管温先不理会石美人的话,看着薄夫人一言不发只顾用膳,一副高高挂起之样,平时管夫人就讨厌薄姬的这副清高样,再看她对此事依旧不甚上心,管夫人心里恼火起来,故意热脸询问薄姬,“薄夫人对此事有何看法”
薄夫人淡淡一笑,夹了一叶青菜放在朱漆碗中,低眉淡然说道:“并无看法,长乐宫是皇上的长乐宫,鱼藻宫也是皇上的鱼藻宫,皇上想去哪便去哪,与妾无关。不过祸福病疾不可预知,戚夫人生病,作为丈夫,皇上理应前去看望,后宫诸姬多如楚庄樊姬为好。”薄夫人夹起青菜往嘴里送,依旧吃得很香,眼睛根本没往管温身上瞧,也不管其他人怎样看自己。薄姬说得如此坦然随意,丝毫看不出她对刘邦或者戚姬有何不满,倒是显出她大度信缘不苛求的一面。管夫人听后却气得咬牙,斜眼瞥着薄夫人,原本想再次激起各位夫人美人对戚夫人的不满,更是想激化吕后与戚夫人的矛盾,没想到薄夫人说出这等话来,想是薄夫人对管温平时在背后爱说别人坏话也感到不满。管温白了她一眼,语出讽刺与埋怨,“薄夫人真当自己为黄老仙家人了,夫人成天浸在黄老文章中,如何看得起浑浑浊世的烦杂我们该祝福戚夫人趁机再为刘家添上一个龙子才好,大家说呢”
诸姬虽嫉妒戚夫人,但众人心里明白,再怎么嫉妒也不会超过吕后对她的恨,虽然吕后淡然平静而不露怒色,大家对管夫人说的话却心知肚明,诸姬皆不像管温那么大咧咧,有些东西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出口。诸姬皆不语而依旧低眉用膳,且顺便听着管温的牢骚和埋怨。见大家依旧沉默用膳,管夫人急躁起来,腹内细细筹划片刻便佯装替吕后感到不值,向吕后掷地有声道,“殿下,今天乃重阳之夜,陛下晚上不在您的长信宫,却跑去戚夫人那里,这成何体统,话说尊卑有序则上下和,她……”管夫人话未说罢便听吕后拍案怒道,“住口!如何不顾本宫之面滔滔不绝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是在怨本宫没有治理好后宫是在嘲笑本宫连小小的尊卑之序都没能把你们教导好么”吕后雷霆大怒,“她不知礼,你也不知”
“娘娘息怒,妾非此意……”吕后的动怒使得管夫人脸色大变,立即起身前来案头躬身弯腰趴在席子上向吕后认错。管夫人话未罢,吕后便怒道,“那就给本宫好好坐着,封起你那张惹人讨厌的嘴巴,不要到处招惹是非,也不要散布别人的蜚短流长。”
“喏。”管夫人唯唯诺诺应着。吕后冷容冰目的手一挥,管夫人便又坐回席位。吕后冷而犀利的睇一眼同是玉净花明却各有心思的诸姬,严声道,“统辖六宫的主人是本宫,如有人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哪怕是皇帝的宠妾,本宫也定不饶恕。朝纲之上,皇上是尊;后宫之中,皇后是尊,知道么”
“喏。”众姬皆惶然应声而不敢瞧一眼吕后。吕后依旧不改严肃,“吃饭!谁不想吃,则立刻滚回自己的宫中。”吕后的震怒压得诸姬不敢言语,皆屏气低头受教。吕后性刚毅,从楚汉战争之中更加磨练的坚韧刚强,回到关中经历丈夫移情,甚少见到一面,且皇帝时时想换掉太子改立如意,二人情感逐渐变淡,被一种微妙的客套代替,日久心内如芒刺丛生,痛苦不堪。吕后遇事能忍则忍,忍无可忍便怒火喷发,威力四射,有时连皇帝也招架不住。
大家低眉互瞧身旁的人一眼,便更加的弯身低眉吃饭,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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