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不止是因为这婚姻是一个交易…一个无法补救的错误,更因为,她的丈夫从未爱过她。
他不爱她!早在新婚之夜独对花烛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那一夜,月华正满。
宁静冷凄里,她有淡淡的哀愁,却没有半丝怨他的意思。因为这一切是她已预料到的。从她答应了杜老太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想必她的丈夫在那一夜醉眠花巷,享受那些出卖青春与肉体的女人的温存与缠绵。
她知道世俗的眼光怎样看待那些女人,可是她这个在新婚之夜便未能挽留住丈夫的人,却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些恨意。
她们是出卖自己的青春与肉体。而她,又何尝不是出卖了自己呢
她心甘情愿地嫁人杜家,完成了她与杜老太爷的交易…一笔对双方有利无害的交易。
杜家有了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媳妇,而她的兄长可以得到他所企盼多年的权势富贵。年近三十的他,终于可以外放为官。想必势利的嫂子终于满意了吧!
至于她,能嫁给杜白石这样有权有势、有才有貌的如意郎君,自然是长安城最幸福、最令人妒忌的女人了!
幸福她苦笑,何必自欺欺人呢那个风流花心的浪荡子怎会给她幸福一个没有爱的婚姻早已注定是一场悲剧。
那一夜,她没有睡过,直到晨曦染亮了窗棂,那个同她一样沉默的陪嫁丫环打开她的门。红纱虽说是她的陪嫁丫不,但实际,她和那十几箱嫁妆一样,都是杜老太爷送的。
曾经显赫一时的林家早已名存实亡,所剩的只是一个唬不了人的空壳子。而那曾经显赫的名声却是富可敌国的杜家所需要的。
“少夫人,舅老爷来了。”杜家的丫环通报,虽然外表恭敬,骨子里却是轻蔑。
“知道了。请舅老爷花厅坐,好生伺候。”红纱淡淡吩咐,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愔愔虽然已经习惯,却常觉得红纱必有不平凡的出身。不知为何会被杜老太爷买下做了丫环。不过,不管怎样,她们既然能够相识,已经算是一种缘分了!
“少夫人,戴这支玉钗可好”红纱的话令她回过神,注视着铜镜中高挽的发誓,恍然悟起自己真的已成为杜家的媳妇了。
见到兄长,他已一身新衣。但在杜府富丽堂皇的花厅里,他仍是拘谨、寒酸的。
“你还好吗”他问,声音一如她在花轿上所听到的沙哑,带着无尽的愧疚。
“我很好。”林愔愔保持着笑容。
林子由叹息:“吏部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明天就启程往江南,大哥没法等你三天回门了…”他犹豫着终于低呼:“你,你自己要保重了。”
“没想到这么快…”林愔愔垂首敛眉间,再次领悟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妹!”看她不说话,林子由急了“小妹,大哥知道对不起你…”“不要说了!”林愔惜看着他,笑溢双颊“大哥,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的。”
“小妹。”林子由紧握她的手,呜咽起来。
“好感人的场面呀!”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轻浮,似一支玉笛婉转的尾音。
林愔愔抬起头,映人眼帘的是一袭飞扬的白衣。她知道面前俊朗不凡的男子正是杜白石…她那不屑与她拜堂、未曾与她洞房的丈夫。
杜白石显然认出了她。他含着笑,轻佻却冷淡“娘子,这位仁兄是…”
“家兄林子由。大哥,这就是我家相公。”林伯伯低叹,如她所料的看到大哥赔笑的脸。看到杜白石嘲弄的笑眸,她虽然有些不悦,却仍不语。没办法,生性懦弱的大哥对所有的权贵都如此谦臾恭顺,仿佛他是那最卑微无能的小人物,永远都要仰其鼻息、赖其施舍度日。
“原来是大舅爷来辞行了!”杜白石点点头,高傲得吝啬施舍一丝笑容。
林愔愔咬住唇。不发一言。
林子由却似乎已觉得这是莫大的恩惠“全赖老太爷帮忙,才能说到这样的肥缺…”看着杜白石冷淡的眸,他识趣地顿住话头,却仍赔着笑。
“娘子,为夫现在要回房小歇,你可要相陪”看着林愔愔倏地飞红的面颊,他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林愔愔咬着唇,满是红霞的脸上终于回复平静。“大哥,明天我不能为你送行了…你自己多保重。我房里那些书你叫水儿好好保管,无事的时候多读读书,对他有好处…”她苦笑“我这做姑姑的,惟一能留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书了。
林子由低叹,望着她,也是满腹哀愁。他不是个傻子,看得出妹子不开心。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唉!是他往做大哥的没用啊…
林愔愔站在门前,犹豫起来。她知道她的丈夫正在里面,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见他。
“夫人。”
林愔愔回过头,看着红纱近乎哀怜的眼神,知道红纱已看透了她的心思。她笑起来,轻轻地推开门。里面的人是她必须面对的,而她也井不打算逃避。
“相公!看着近乎半裸的杜白石,林愔愔低下头。
杜白石笑了,更加靠近她,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吧,直视她的眼“我想,你一定没有看过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吧!
林愔愔咬着唇,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香气,莫名地泛上一丝酸楚。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他纤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这样小巧红艳的唇被咬破了岂不可惜”他笑着,舌尖舔过她的唇。
林愔愔不禁瑟缩,却无法亦无处逃避。
“你怕我”杜白石笑着揽住她纤细的腰“我们已经是夫妻…不是吗”
林愔愔点点头,努力忽视他赤裸的上身。
“你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很欣赏我的身体。”他邪笑着,吻上她颤抖的唇“我希望你也会喜欢。”
林愔愔合上眼,一滴泪滑过脸颊。
“不要这样…”她的心狂喊“不要用你沾着别的女人香气的身体拥抱我!不要把我和别的女人相提并论!我是你的妻子!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杜白石微笑。他感觉得到她的颤抖她的泪。可是,这些并不能使他产生怜惜之心。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她不该在死老头子的安排下嫁人杜家。她会为自己的草率而懊恼,老头子更会为他的决定而后悔的。
他邪笑着,唇下滑,轻轻地叹她粉嫩的颈,阴郁的心没有半丝怜爱。
林愔愔闭上眼,感觉他修长的手指以惊人的娴熟剥去她的衣裳。连同身体一起赤裸的是她受伤害的心灵。他的吻狂热而霸道,全无半点温柔却奇异地让她的身体燃起火焰。
她为这初次的体验而惊慌起来。
她无措地掩住脸,任泪滴落。她不喜欢这种令人难堪的无法形容的感觉,却无法拒绝。他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不管是不是心甘心愿的地献出自己的身体。
“你似乎并不喜欢。”身体交握时,他并未忽略她的颤抖。
林愔愔无言,以沉默掩饰真正的心思。
杜白石冷笑,突然放开她“我让白石决不会勉强任何一个女人,何况你这瘦吧吧的身体远没有其他女人丰满的肉体来很诱人。”存心羞辱她,他披上衣服,不作片刻停留,已扬长而去。
林愔愔瑟缩在床上,无言地凝望着纱帐。许久,才扯过衣裳掩住赤裸的身体。
她的丈夫走了!不必深想,她也知道他一定又去了酒楼花钱买醉。她是该庆幸还是该悲泣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她的夫婿、她的家。
新生活的开始,在她眼里,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到另一个牢笼罢了!所不同的是更多的心痛、更多的凄惨。
他怎能如此对她,她是他的妻呀!纵是明知他不爱她,但她就是禁不住要去爱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今天并非他们的初次相会…
犹记那一场长安的春雨,那一场雨从清晨下到黄昏,漫漫飘扬似织女手中的银线相续不断。
林愔愔疾行至檐下,手中的伞内犹自满着水。若说出来倒是个笑话,曾显赫一时的林家竟连一把像样的伞都找不出。用嫂子的话说是…“连个脚夫穷汉家也比林家强上百倍!”
幽幽一笑,她不及擦拭颊上雨水,只先取出怀中的油纸包,细细拭去纸包上的水珠。确定纸包里的书没淋湿后,她轻吁了一口气。这本青莲诗集是她磨了一天才使得书斋老板忍痛割爱的,虽比预想的价钱高了一倍有余,但也值得了。爱财势利的嫂子不知道,她房里那些林家父女两代收藏的书籍就是林家最大的财富。
案亲生前的俸禄、母亲为她遗下的嫁妆皆陆陆续续地投在这上头。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子野尽,江人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令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半掩书卷,虽时至黄昏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却仍禁不住沉溺于诗境之中。虽然她只是一个困于闺阁之中的女子,无法亲身邀游四海,却也可于书中领略那滚滚长江的壮丽、巍巍斑山的雄伟。但只展卷而阅,那大漠孤烟、苍海一帆已活生生地跃于眼前。而众家中她最爱的却是李太白的豪放与洒脱。
她幽幽一叹,忽扬眉细听人耳之歌声。歌声是从对面的酒楼传来,原不过靡靡之音情意缠绵的,她未曾留意,却不知何时换了个清朗的男声,唱的竟是李太白的将进酒。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寥寥数语,豪气如云。她不禁抬头望去。那畅饮欢宴中,有男有女。男的,俱锦衣华眼,意气风发;女的,俱珠翠满头,粉黛生香。而那倚于栏杆,以一根竹筷敲打碟子纵声高歌的男子却一袭白衣,半散乌发,明亮的含笑的眸隐着淡淡的邪气。
这人…她的心倏地一荡,面上飞起两朵红云。不知为什么竟觉那对含笑的眼是在看她,且一直看进她的心里,让她心慌心怯起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一双眼意似燃着火焰仿佛要在瞬间点燃她吞噬她。她垂首敛眉,抿着唇,一双手紧紧地抓紧衣襟。只觉自己不止睑烫手热,就连整个身子连带一颗心都是热辣辣得让她不知所措。
虽然家道中落,但她自幼所听皆是古人之训,所读皆是先贤之书,向来进退有礼、应对得体,没想到今日竟莫名其妙地为了个陌生男子乱了心思,失了仪态。
她正忙乱,忽听楼上有女子娇笑道:“杜公子,你可又扰乱了一颗少女芳心呵!”
“你的心不是早就给我了吗美人…”那清朗的声音大笑,带出几许轻浮。
粉面貌如火烧,她匆匆瞥去,但见那人怀抱美人,双唇吻在那女子粉颈上,一双晶亮的黑眸却遥遥地望了过来,甚至促狭地对她眨了眨眼。只怔了半秒,她几乎是逃命似的跳起身狂奔而去。身后,阵阵笑声飘扬在雨中。
那是一次奇妙的邂逅,她只小心地收藏于心如收起一阂绝妙好诗,时时回味却绝不让人知晓。然后,在无数个月圆月缺的日子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杜白石…一个让她记一辈子的名字!
林愔愔没有猜错。此刻,杜白石正在春酿居中,春酿居不是长安最大的酒楼,但却有全长安最醇的美酒,最好的舞姬。
然而此刻,来自江南最好的女儿红和旋姬曼妙的舞姿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心里浮现的只是那双浮着泪意的眼、沁出血丝的唇,那滴在他肩头晶莹的泪。
他不该觉得懊恼的。他原本不就是打算让她伤心难过的吗现在,他已经做到了!他该高兴才是,为何还要愧疚呢想来只是因她是声名狼藉的他从未碰过的良家妇女吧
饮下杯中酒,他抛开所有的思绪,露出放荡不羁的笑,看着向他走过的旋姬。
“杜公子,你好像有心事呀!”旋姬有着金发绿眸,是从遥远的西域而来的舞者,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是吗”杜白石笑了“我看有心事的那个绝不会是我吧!唯文有几天没来了
旋姬笑了,眼里俱是浓情密意。她深爱着林唯文,这是每一个熟客都知道的事,而她也从来不加以遮掩。那斯文英俊的男人她是志在必得的。“既然社公子来了,他自然快到了…”
“何止是他呢连本公子都到了!”随着声音,一个虎背熊腰、手执马鞭的男子走来。
但旋姬的美眸却只落在身后的白衣男子身上“林公子,好久不见了。”
林唯文笑着施礼,仍是千年不变的轻淡斯文。这就是林唯文,永远像一片浮在天边的白云,而那轻淡飘逸的气质正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抛下手中的马鞭,李元大笑“我说旋姬,既然唯文都来了,还不把你珍藏的葡萄酒拿出来让咱们喝”
旋姬嫣然一笑,毫无羞色“要不是林、杜二位公子在,才不让你这粗人糟踏我的好酒!
“呵!”李元笑笑“你看不止是我,就连白石也是白糟踏酒的粗人吧!在你眼里,就只有唯文那酸书生才配喝你的好酒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旋姬一笑,转身去取酒。
林唯文坐下身,淡淡道:“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李元一笑“你不喜欢不要紧呀,只要旋姬喜欢就好了。”
杜白石笑看着他“唯文,旋姬哪点配不上你了似这般如花似玉、热情如火的美人,你难道真的不动心”
“可不是!人家又没逼你娶她,你难道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我对她好,只会害了她。”林唯文淡淡一笑“不要再说我了。说说你吧!为什么不陪着新夫人”
杜白石马上沉下了脸“不要提这件事了。”
“为什么不提林唯文悠悠然地一笑“是因为心虚,或者…愧疚!”
酒杯顿在桌上,杜白石冷笑“你似乎不是来喝酒的,倒像是来教训人的!”
李元扬起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对这话题大感兴趣、只抱肩等着看好戏。
林维文慢条斯理地喝上一杯“你的火气很大呀!”
“这不关你的事。”杜白石不耐地扬眉“唯文,我们只喝酒好吗”
“不好。”林唯文笑了“白石,我们是十几年的好友了,彼此相知甚深。我了解你,也明白你的心思。可是,我绝不能容忍你伤害那样一个无辜的女子。
杜白石忽然笑了起来。他望着林唯文,难以压抑心头怒火。“我真不敢相信一向淡然处事的林唯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哼!你似乎很关心我的新婚夫人呀!”
林唯文扬眉,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怒意“白石,我不想和你争吵…不错!我是关心那个无辜受牵连的女人,但我更关心你。”林唯文叹息,回复平静“白石,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所恨所报复的那个人毕竟是你的爷爷啊!”“不!他不是我爷爷!”杜白石的声音尖锐起来,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仇恨“我只知道是那个人害我父母潦倒街头,穷病而终!而这一切,只为了微不足道的门户之见…我永远都无法原谅他!”说完,抱抱拳,他拂袖而去。
“白石!”李元叫了一声,不禁叹息“我看白石这辈子都没法子听进去你的话了!”
林维文苦笑“我真的很难相信像白石那样的聪明人面对仇恨时竟如此不理智,甚至还要利用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他低叹,忆起记忆深处的那抹情影,不禁苦涩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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