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似乎只是为了阻止她那将要落下的一耳光,须臾间已经松了手。
可那灼热的温度却仿佛烙印一般透过皮表渗入骨肉,经久不散。
沈娇往侧边退了两步,才觉得萦绕在男人周身那种难以言表又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不会太至于影响到她,微敛了眼睫。
沈家人都有一副好皮囊,沈先生一系尤甚。
遗像因为龟裂后的玻璃纹痕有些看不大清楚,但沈肆的确有一张与他父亲沈自横颇为神似的,英俊而又冷淡的脸,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端正五官,而是连骨子里都透出的冷硬气质,任谁看了都无法质疑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
沈万径和沈千姗只怔愣疑惑了一会儿,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沈……”沈万径吞吐。
“二叔,我叫沈肆。”沈肆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已然被遗忘,“真是好久不见。
沈万径莫名心悸,只觉得这侄子喜怒不辩的模样像极了他大哥,好似有任何的心思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万径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圈,才温声道:“的确许多年没见了,你是从部队请假回来的可惜没能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
“有个任务在附近,才顺便过来溜一圈儿。”
沈肆穿着军靴的长腿将脚边一块碎玻璃踢远,视线顺着玻璃趔趄过的方向从不远处那方黑色的墓碑上扫过。
他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眼神却料峭如冬夜,沁出凛冽寒意,“那老头子可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沈娇瞳孔不可遏制地一缩,猛地低下头,隐在阴影里的脸却是瞬间苍白到令人心惊的地步,刚才还残留在手腕上的温度顷刻间尽数褪去,只余冰寒。
沈万径和沈千姗却俱是一喜,险些控制不好表情,毕竟比起无名无分的沈娇,如果沈肆要争家产,先不说继承书如何,沈氏那些沈自横的旧部肯定会力拥他上位,那他们就真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然而沈万径喜过之后又转念一想,不如他们先跟沈肆联合起来把沈娇排外,等只剩他们三人了,那沈肆不想要的家产不就等于是他们了的么,不,应该说是他的。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猛一指向沈娇,“就是这个小贱人!如果不是她,大嫂不会一气之下出了车祸,你也不会和大哥反目!现在她竟然还想独占大哥一手建立的沈氏,沈肆,你真要看着她在沈家兴风作浪吗!”
沈肆挑起一侧眉毛,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冰冷的距离感。
想起刚才瞥到的那一抹雪白,纤细而脆弱的,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脖颈,他微微眯了眯眼。他说:“哦,是吗”
沈万径和沈千姗没想到他们废了这么半天口舌,只得了这么一个反应,一时有些愣住,刚要再开口。
沈肆又悠悠道:“那不如我跟她谈谈,让她乖一点”
乖一点!
沈万径惊疑不定的看向沈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个乖字放在这里怎么听怎么不合适,不,岂止是不合适,简直就是荒谬!
沈千姗看着沈娇未擦一点脂粉却仍然精致的脸,却是猛地睁大眼睛,该不会沈肆也和他父亲一样……
“沈……”
她刚要开口,沈万径却已经拉住她的手,先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会儿回家,咱们一家人也好聚聚。”
“二哥!”沈千姗不忿,却在沈万径示意下去看沈肆。
沈肆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目光却锐利得令人发冷,那里仿佛深埋着携带血气的寒冰,即使外表再怎么玩世不恭,也是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刃,亟待出鞘。
沈千姗不敢再言,恨恨的看了沈娇一眼才跟着沈万径离开,墓地里化作一片沉寂。
沈娇站在原地,只觉得空气好似都被抽薄了些。
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太狠毒跋扈会不会误解她和沈先生的关系会不会觉得她真的想要夺取沈家的家业会不会……
思绪戛然而止,沈娇看到了地上的遗像,血液冷下来的同时,她眼里的慌乱无措也逐渐化为一滩死寂。
不能奢望贪度,不可以。
沈肆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半瘪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看着刚才和他拉开距离后便一直静止不动的少女缓缓蹲下身,将碎玻璃从遗像上一点点捡出来,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嘴唇微抿着,仔细又认真,甚至他还莫名咂摸出了点近乎虔诚的感觉。
呵,真把老头子当天了。
“真是一往情深。”沈肆低头抽了一口烟,说话时缭缭绕绕的青白色烟雾从口中溢出,遮住了他的表情,只声音还是淡淡的,“可惜老头子对你还是不够好,临到头了也没给你个名分,让你这么受人唾弃。”
“不,沈先生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沈娇平静得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肆侧眼望去,只见沈娇又换了只手去捡碎玻璃。
刚才她是用右手捡的,现在那只手的指缝里带了点血色,估计是被玻璃划得,但沈肆觉得她大概不是觉得疼,而是怕血滴到遗像上。
“轰!”
此时天际响起一声震耳的惊雷,银色的闪电瞬间照亮隐在灰暗里的少女。
即便是蹲着,她背脊还是挺得笔直,好像稍微弯曲一些都会折断些什么,那其实是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可放在她身上却又很融洽,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
只脸色却苍白无比,像极了已经被清理出来的黑白遗像上的那个人。
裹挟着烦躁的闷郁感觉从沈肆心里密密麻麻泛了出来,他最后猛吸了一口才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了火星,走到沈娇身边。
“沈娇”他问。
娇,柔软可爱,娇宠惯养。老头子当真是十分喜欢她。
“不。”她答。
沈娇一生有三个名字。
第一个是她生父起的,预示她的出生便是错误。
第二个是沈先生起的,昭告她此后会娇宠一生。
而第三个,是她自己起的,谨以铭记她所犯下的罪孽,提醒她,莫要贪度奢望。
话音落下的同时,积蓄了一天的雨也终于下了起来,四周寂静,只听得见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而她又开口了,“不,我不叫沈娇。”
像是重申确认似的,她说了两个不,抬起头在层层雨幕中直直看着沈肆,“我叫姜错。”
那样的确定。
甚至有些难以形容的坚决。
饶是沈肆也略微怔愣了一下,他手里的资料不会出错,上面明明确确写得就是沈娇,可她语气又完全不似作假,而且也没有必要在这方面作假。
遗像被她牢牢抱在怀里,上面还有点用手弄不起来的玻璃碎碴簌簌往下掉,他手指动了动,又走近一步,问她:“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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