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轻响。
整个案卷的资料分为图片材料和文字材料,相当具有分量的厚厚一叠。
对待人命案,警察是比较重视的,留下的现场照片不少,包括自杀现场、坠楼的楼顶等照片。这系列照片虽然是手机拍摄后再重新打印而成,不过现在手机的拍照功能越来越好,打印出来图片质量像素也不太差,各种细节可以看清。
李泽文看得最久的,就是潘越坠楼现场的照片。警戒线内躺着一具少年的尸体,身穿校服,身体和建筑大约呈45度角,脸朝下,双臂搭在身体两侧;头部和上身处有一摊血迹。黑白纸张冲淡了血腥之感,萧索意味更浓。
周翼凑过来,看了一眼,为之动容。随着网络的发达,许多破案有关的剧集都可以在网上看到,这些影视作品里有无数的命案现场,然而任何一张真正的命案现场的照片和都比电影电视里经过jīng心布置的场景更让人反胃恐惧。周翼感觉到一股yīn寒之气从照片里窜出来,生命的流逝被一张照片展现的淋漓尽致。
当年这一幕犹如刀刻般刻画在了在郗羽的脑子里,无数个夜晚,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潘越躺在地上鲜血横流,后来随着时间过去才慢慢平复——此时再次看到照片,尘封的记忆复苏,郗羽浑身一颤,她几乎看到当年的那个清秀的小男孩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李泽文侧目看了眼郗羽,手指在照片上微微一挡,轻声说:“不习惯就不要看。”
郗羽深呼吸一口气,克制住了那份恶心反胃的情绪,定了定神,拨开了他的手:“我应该看的。”
李泽文和她对视三秒钟,看出了她眼中的果决,拿开了手。
若干张事故现场照片和法医检验照片后,进入了文字材料范畴。
潘越遗书的复印件也作为最重要的证据,被警察们复印了一份,李泽文仔细看了看原文,和郗羽之前告知的一字不差,可想而知她对这封遗书的印象有多么深刻。这个事实让李泽文较为宽心——这份遗书可以证明郗羽的大脑是经得起考验的,十几年后也依然没有发生记忆偏差。
实际上,你不能完全相信你的大脑。大脑通过亿万个神经元存储记忆,这数量听上去很多,但实际上呢?大脑只有一千克多一点,外部世界有太多的信息,而神经元容量有限,远远不够存储所有你接触到的全部信息。为了理解世界,大脑采取了一些捷径,会用猜测和细节来填补信息,所以记忆难免也会出错。更何况潘越的事件发生在十几年前,随着时间流逝,神经元中的联系会逐渐减弱,这进一步导致人的记忆变得模糊、扭曲,只剩下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若干年后再回忆当年,大脑就会生造一些细节把片段填补起来,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记忆”,但这份“记忆”和真实情况可能相去甚远。
现实一点说,在现在的司法系统中,因为记忆偏差发生的冤假错案简直可以堆成一座小山,所以现在司法界才形成了“重证据、轻口”的风格。郗羽作为“潘越坠楼事件”的重要相关者,甚至可以说是“船锚”般的存在,她是否有一份准确的记忆对接下来的tiáo查极为重要。
警察用潘越的日记本对做了遗书做了笔迹鉴定,认定是他本人的笔记。
除了遗书这个重要证据外,警方还有另一份重要的材料。那就是潘越的日记——这份日记一看就是从潘越的日记本上复印下来的,警方用这份日记来证明潘越的jīng神不稳定。日记的日期不连贯,大致都集中在事发的两个月内。
黎宇飞道:“如果我们警察仅仅凭着一封遗书就认定是自杀,也太过草率,这份日记是很好的佐证。”
潘越的日记,郗羽一直只闻其名,现在才第一次看到原文。
一个人的日记简直是通往这个人大脑的最佳捷径,李泽文翻看着日记本上的内容,看完一页就拿给郗羽一页。
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日记中,潘越主要提到了自己的家庭。那段时间,潘越的家庭也十分动荡,日记里说潘越的父亲欺骗了全家人,准备跟潘越的母亲离婚。潘越的母亲生气老公的欺骗,夫妻二人互相憎恨,家里沦为战场,潘越在日记里说“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谩骂、责怪,在家里的每一分钟都像溺水的过程”“我的家变成光怪陆离的舞台”“一个家庭变成这样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日记里也有部分关于郗羽的内容,他说家里根本呆不下去,只有在学校里看到郗羽的才会心情好一些。他说自己总是找理由从一班的教室外经过,只是为了多看她一眼。
在郗羽拒绝他之后,他的日记里说,我没想到,我和她居然连朋友都做不成。
潘越的日记资料后之后是法医报告:在进行了化验、x光勘验后法医认为,确认死者系教学楼楼顶高坠至颅脑损伤身亡。
其次就是现场勘察、tiáo查走访的成果。警察们询问了潘越的班主任、任课老师、要好的同学朋友,他的父母,还包括郗羽的问话记录,最后得出结论:潘越坠楼之前情绪不稳,频遭打击;潘越坠楼事件发生在下午五点四十五分钟左右,他坠楼后当场死亡;部分初三学生目睹了他坠楼的那一幕,但是表示没有听见求救和呼喊声;至于其他的目击者报告,卷宗里一份都没有。
最后则是这件案子的tiáo查人公安分局的刑侦队副队长吴建国警官的总结报告,他总结了所有情况后,排除了他杀可能,认为这是一起自杀事故,就此结案。
二十分钟后,李泽文终于把这起案子的资料全部看完,他把这一大堆纸质文件合拢整理齐,又在桌上轻轻一磕,抬头看向黎宇飞。
“黎警官,其他资料还有吗?”
“没有了,你看到的就是全部的,我一份都没有拉下,”黎宇飞说,“我昨天拿到卷宗后后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我看来,这件命案情况很清晰。我现在的大队长曾经也参与了这件案件的tiáo查,他是个很认真的人,说一句火眼金睛都不为过。如果这件案子真的有什么疑点,他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
“你的大队长是哪位?”李泽文翻了翻案卷资料,卷宗的里当然有参与tiáo查的警察名字。
黎宇飞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徐云江。”
“如果要重启命案tiáo查,”李泽文冷不丁问,“我记得应该是要需要新的证据出现?”
“是这样的,但一定要特别qiáng力的证据。比如有人主动认罪。”作为一名警察,李泽文刚说过的话,实在是不能听过就算,黎宇飞问,“李教授,你觉得有疑点?”
李泽文淡声道:“疑点总是有的。重点是问对问题。”
黎宇飞一愣:“什么意思?”
“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李泽文说,“我需要再证实一下。”
郗柔从刚刚开始都没说话,此刻才缓缓看向自己妹妹,道:“小羽,是程茵跟你说了什么吗?”
“……”郗羽抿了抿嘴,看了眼李泽文。
在飞机上,李泽文已经叮嘱过让郗羽暂时不要和其他人谈案件的事情,毕竟到目前为止,他的所有的怀疑都基于推理,没有实证。
李泽文没给结论,只简单对姐妹俩说:“这案子要重新查。”
他的语气十足肯定,也充满自信。但落在黎宇飞耳中,是对警方工作的否定。
黎宇飞沉声问:“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按自己的办法梳理一下全部的案情。”
“你自己的办法?”
“目前来看,这份资料不够详细,警察的工作还不够细。”
“不够细致?”黎宇飞对李泽文的判断不以为然,“你指的哪方面?”
李泽文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那一叠材料:“tiáo查取证时间太短,仅用了三天时间就结案,问询笔录不超过十人,法医的检查也做得不算彻底,没有做详细的病理检验和毒理检验。”
作为一名警校毕业,工作整整八年的警察,黎宇飞不喜欢外行人不专业的判断,即便对面的人是小姨子带回来的客人。
“你不知道我们警察的工作方式,你可能觉得问话对象太少,法医报告不够,但依专业的眼光看已经足够下结论了。警察不会罔顾人命。”
“也许你说得对,”李泽文没跟黎宇飞在此问题上争执,也没有打算刺激这位帮忙的姐夫,退了一步又转了话题,“黎警官,你刚刚说,你的大队长是参与这起案卷的警官?”
黎宇飞似乎没太适应李泽文这急速换转话题的方式,一愣后才点头:“是的。”
“那过两天,请帮我联系一下他,我想和他谈一谈。”
“……我尽力吧。”
至少这件事比去档案室查旧案简单多了。
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谈的,黎宇飞并不能左右这位教授的想法,他想了又想,神sè慎重道:“李教授,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确切的线索……”
李泽文直接道:“请放心,我不会擅自行事,我一定会通知警方。”
黎宇飞神sè一松。
郗羽则看了看姐姐:“姐姐姐夫,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告诉爸爸。”
两口子对视一眼,还是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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