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没什么人住的江家大宅一到夜晚,氛围黑暗、死寂,空气中还有一股陈旧的味道。廊道长长蔓延而去,没有一点光亮,伴着浓墨夜空和湿冷的风,一切荒凉得仿佛被遗弃了千百年。
康里独自站在廊柱旁边,前后一片漆黑,没多久,他等来江玉之。脸上失去笑容的江玉之负手而立,凝望夜空的神色和他一样怅然。
“你姐姐怎么样了?”
“你去哄哄她,她就会原谅你了。”
“真的?”康里迟疑问。
“不然呢?我帮你说尽好话,以你的身份地位,这些年你要另娶很容易,想要几个孩子就会有几个孩子,大把女人上赶着给你生,但是你至今没有另娶,就足以证明你多爱她了。”
“她有什么反应?”
“快要动摇了,所以我也帮你委婉地恐吓她一下。总要软硬兼施的,就成功了。”
“什么?”康里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心,“你怎么恐吓她?”
“我说我们家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你要直接抢走铭谦很容易,要直接把她带走也很容易。”
康里难以置信,沉声道:“我不会这样对她!”
尽管他想过这么做,把她禁锢在家里,就不必有这几年的分离,但佐-法兰杰斯家族所剩无几的家教不允许他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不吓她,你就去梦里和她破镜重圆吧。”江玉之干脆说道,“我才知道她早就把我们家的事跟你说了,而她刚刚才舍得告诉我。康里,你在她心里,比我这个妹妹还重要。”
说起那件事,康里记忆犹新,但他沉默了。
江玉之自言自语道:“当然,我没资格怪她,因为以前,我也没有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现在想想,她真是可怜,唯一的妹妹不爱她,唯一的丈夫也明知故犯,令她失望。”
昔日的愧疚感在心头重现,康里深知自己错得离谱,不仅伤了江韫之,现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认贼作父。
“康里,过去了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有后悔过,当初选择了姐姐吗?”
江玉之风轻云淡补充道:“当然另一个选择不一定是我,还有原晖,或者还有别人。我相信,随便换一个蠢女人,她都只会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包容你,等你回家,因为男人就是这样。所以,你有过哪怕只是一丝的后悔吗?”
康里直视她的凤眸,凛然道:“我从不后悔我做的决定。而且,没有别人,我不喜欢愚蠢的女人。”
说完,他越过她径直走向深深的长廊,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江玉之舒一口气,自顾自说道:“既然不后悔,我就祝你们从此长长久久……”
康里走到门窗敞开的屋外,丝丝酒香沁入敏锐的感知,走近趴在桌上低泣的女人,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韫之,对不起。”
许久,江韫之都没理会他,他反而庆幸,她没有叫他滚,没有起身离开,果如江玉之所说,哄哄她,她就会原谅。
然而,康里正要说什么,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江韫之离开后,他的身边再没有女人,怎么哄女人,他根本毫无头绪。
“韫之,对不起。”他重复道,“对不起。”
“滚。”
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康里抿唇轻笑,笑意转瞬即逝,他黯然搂住她的身子,平静地自说自话,“韫之,其实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年没有在意你的痛苦,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向你道歉,后悔当年没有听取你的‘建议’,现在报应来了,那个孩子长着佐-法兰杰斯的模样,却认佐-法兰杰斯的仇人为父亲。”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悲伤,是江韫之没有听过的,在昏暗而沉寂的氛围里,他的悲哀无声弥漫,缓缓渗透她破碎的心。
江韫之不禁冷笑一声,笑自己如此可悲,事到如今,竟然还会可怜他。
“孩子不认你?”她问。
“她认了,她叫我爸爸,但看起来只是认识一个人,称呼一下对方的名字而已。我们仍然是陌生的,就像铭谦和我。”康里幽怨道,“不过至少铭谦只有我这个爸爸,再生疏不会生疏到哪里去。但她有叁个,一个死了,还有一个还活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死。”
江韫之抹一把泪水,沉吟道:“她和阴原晖看起来好像也不熟悉。”
“一直以来是那个叫祁莲的女人在养她。”
“那之后呢?”
“她会认贼作父,去欧洲。”康里说着,依然难以接受地闭上眼。
江韫之迟疑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你、你不要她吗?”
康里睁开眼睛,看着江韫之笼罩在阴影里的轮廓,正色道:“我不想失去她,但我也没有拥有她的资格。她们差点在及南死了,是艾维斯救了她们。祁莲要报恩,要随他们去欧洲,孩子不想和祁莲分开。”
江韫之恍然大悟,这就是康里说的报应,可她一点儿也无法嘲笑他活该。
“所以,你不争取一下吗?那也是你的女儿。”
康里在颓丧之中反应过来,握住江韫之的手悬着心问:“韫之,你愿意接受她?”
江韫之一噎,要抽回手否认,但却一动不动。
康里耐心等着她的回应,许久许久,他看见她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
“康里,”她喑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当我自取其辱好了,我爱你,至今仍然喜欢你,就算你羞辱我,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时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多么下贱!”
她悲愤交加,掩面哭泣,康里将她圈在怀里,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韫之,对不起,是我背叛你,辜负你。这几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向你发誓,再也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风声萧瑟,丝丝渗骨。
阿秀蹲在墙边,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喜爱多年的女孩,到头来还是不属于她。
……
大晚上,江家大宅热闹了起来。
佐-法兰杰斯的人纷纷挂起笑脸逗郗良玩,尽管每个人还不太敢相信,这个口口声声说要打死康里的小疯子是他们的大小姐。
拜尔德、布莱恩、左誓和叶柏在一起碰杯喝闷酒,心里都堵着一口咽不下的气。
假如眼神可以杀人,坐在他们对面的艾维斯五世、约翰和安格斯早已被千刀万剐。
安格斯喝了几口酒,看不见院子里的热闹景象,但他心情舒畅,极好的耳力令他在屋外的欢笑声中准确捕捉到她的笑声。
闻声如见人,傻乎乎的。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声“铭谦哥哥”夹杂其中,安格斯只能逼自己听,听到麻木,也就不会嫉妒。
现在的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碍于约翰已经发觉他的心思,他只能将这份刚破土的心思深埋起来,摆出一副一如既往满不在乎的冷漠。
其实,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偏偏对她格外在意?可惜没有答案,一旦去探究,他便还想抱抱她。
仔细回想起来,当他抱着她时,他的胸膛一片温暖,沉冷的心也像被填满,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有催眠的作用,令向来浅眠的他变得嗜睡,即使强打精神,灵魂也早已离身逍遥。
现在,他像个瘾君子,胸膛冰凉,心也空荡荡,全然不知在遇见她之前,在抱起她之前,他是怎么忍受这份空虚的。
约翰无奈喝着酒,因郗良身世大白,叶柏等人对于康里失去抚养权一事愤愤不平,正在气头上,他都不能开口请他安排船送他们离开了。
屋外的台阶上,阴原晖和祁莲坐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在玩耍,心里不约而同惴惴不安。
江玉之走过来时,她们忙请她坐在中间。
“玉之,你姐姐她……她会原谅我吗?”阴原晖忧心忡忡问。
江玉之不解地看着她,“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好像很喜欢我姐姐似的?而且你们还是这种关系。”
“你姐姐是我想要的朋友。”阴原晖小心翼翼说,“当然,你也是。”
“你要和我做朋友?”江玉之笑出声,不可思议道。
“你、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直到这一刻,江玉之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朋友,也许有过一个,却是个想推她入火坑的婊子。
她看了看阴原晖,看了看祁莲,不自在道:“我本来是不和人做朋友的,我才不需要朋友,都不知道能有什么用。但如果是你们,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的吗?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吗?”
江玉之点点头,身边两个人高兴得像傻子一样,一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激动得发颤,等她们大发慈悲放过她的手时,她的手红了。
一个过去是芭蕾舞伶,一个是抚养两个孩子的母亲,这两人压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握江玉之的手,握得她骨头都疼。
“玉之,你姐姐……”
“放心好了,姐姐只会生闷气,其实心软,耳根子也软,好好求她几句根本没什么大事。”江玉之说着,看着笑靥如花的郗良,改口问,“孩子以后跟谁?”
“跟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说,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某些人听见了又不高兴。
“玉之,康里和韫之真的可以重新和好吗?”阴原晖关切地问。
“放心,我都说没什么事了。之后,姐姐会和康里回去美国的。”江玉之说。
“那你呢?”祁莲问。
“我会去英国。”
“真的吗?那我们以后也可以见面了?”
“可以。”
刚刚正式结交的朋友欢欢喜喜的笑声随风飘向远方,她们甚至开始计划以后见面做什么,但她们都不知道朋友见面会做什么,于是都困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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