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放眼望去，列车的轨道线延伸至视线的尽头，被林立的高楼灯光笼罩着，和郊区的屋外景色完全不同。
怪不得易云总是向往靠近市区的公寓。每次林元白坐在这的客厅里，总会这么想着。
就这么透过落地窗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汽车，可以说是一种都市的浪漫吧。
餐桌上还放着剩了许多的生日蛋糕，买回来的菜品几乎都吃完了。罗静琰斜靠在他身上许久，终于准备起身收拾。
“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你老婆了。”她边打开冰箱边说。
“她来医院了？”林元白有些警觉地坐起了身，但又想在情人面前掩饰自己的不安。
“她今天来看我门诊。我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弟弟和她说了那天的事，她过来找我麻烦呢。”
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去看消化内科吗？她怎么了？”
“这你自己去问她，我可不告诉你。病患信息是秘密哦。”
原本有些神经绷紧的他看到罗静琰还假装认真地在嘴唇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心情便放松了下来。
“谢谢你哦，陪我过生日。”罗静琰关上冰箱，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起来。
他摇了摇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准备去阳台抽烟。
为了给罗静琰过生日，他只能骗易云说要准备医院的年度检查。他从不担心易云会不会怀疑自己，因为之前几次骗她说要值班，她也完全不过问。
“主任医师还会排到夜班吗”这种问题易云也没有提起过。
对于医院工作一无所知的易云，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就连自己的手机也不会翻。
她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温柔听话吗？
出于一种近乎病态的心理，林元白想看到易云对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
但他从未得偿所愿。
结婚之后一切东西都复杂了起来，这是恋爱期间不会知道的。
如何在重大决定上妥协、化解同居生活产生的矛盾、趋于平淡后该如何相处等等，这些从来没有思考过就结婚了。
他知道即使易云有诸多不满，也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但朝夕相处下，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独特的反抗方式。
像是易云会在出门办事的时候好似故意搞到很晚回家，像是要平衡掉林元白因为加班而忽略她的时光；或是干脆在客厅工作到半夜，最终在沙发上睡觉。
这种暗自较劲的对抗，只会越来越腻烦。
如果能痛痛快快吵一架就好了。
但是要说让自己心境真正产生变化的，是偶然看到的那封“情书”。
应该是两叁年前，他在易云办公用的小书桌抽屉里翻到了一封信。
其实也算不上是信，只是短短几行字而已。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弟弟的笔迹。
由于底部标注了日期，林元白很快就在脑中描绘出了模糊的时间线。
嫉妒的情绪远远超过了震惊。
虽然只是一张一厢情愿的字条，连出轨的证据都算不上。但是易云既没有把它当玩笑一样告诉自己，还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这可能就是她向往的“恋爱感觉”吧。暧昧的游戏，对浪漫意象的憧憬......这些，都是自己不会做的。
但他只字不提，权当没有看见过。
如果当时就把这件事说开了会怎么样呢？他们之间是否就没有如今的隔阂了？
说到底，他自己也不是可以“痛痛快快吵一架”的人啊。
“我先去洗澡了。”思绪霍然被打断了。
罗静琰从厨房走来，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便毫不羞涩地在他面前脱下了连衣裙，只着内衣走进了浴室。
看着桌上拆开的礼物，他想了起来，易云的生日也快到了吧。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想找找生日礼物的灵感。
给易云挑礼物是劳心费神的一件事，他并不了解她到底想要什么。
相比易云，罗静琰是更加直率的女人。
单论外貌，易云要好看得多。但是相处下来，林元白还是觉得和情人在一起更加轻松一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罗静琰进内科差不多两年了，一开始林元白并没有多看她两眼。
契机，应该是一年前科室的几个医生去外地参加研讨会的时候开始的。
返程的前一天晚上，吃饭、喝酒、然后就顺理成章般地在酒店房间发生了一夜情。
那天偷情带来的刺激感，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和易云在小旅馆做爱的感觉。
从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克服了第一次负罪感，之后就很难再会有了。
他们每周都在这个富有女性气息的小公寓里幽会，他每次都控制在十一点前回家。
林元白担心会被熟识的人撞见，一次都没和情人在外头约会过。即使这样，她也表现得没有所谓。
“我可不会逼你做什么的，你不要有负担哦。”
“我觉得和你在家里窝着也很开心啊。”
她只想要不受约束的恋爱关系，她也可以毫不避讳地和他聊关于易云的事情。
“给我看看你老婆的照片嘛。”
“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你们最近有做过吗？”
她总是饶有兴致地歪着头追问自己，好像是真的对易云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赤裸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林元白并不想在这个地方讨论易云的事情，也不想去琢磨这个女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每每总是生硬地敷衍过去。
“在看什么呢？”
“今天这么快？”不知神游去哪里的林元白都没意识时间过去了多久。
“没有吧，就正常洗澡速度呀。是你太投入了吧。”罗静琰极其自然地侧身坐在他腿上，湿漉漉的头发蹭着他的胸口。凉飕飕的，他不禁往后靠了靠。
“要买东西吗？”
他手机的页面还亮着，正好打开的是香水商品的页面。
“嗯。”
“诶？你要给谁买礼物呀？”罗静琰露出委屈的表情，但表情却像在逗他玩。
“......”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老婆生日吧，下个月。”没等林元白开口，她就像想起什么重要事件似的提高了音量。
这个女人居然会记得易云的生日，真是搞不懂。他点了点头。
“你可以给她买你送我的礼物哦，我不会介意的。”
她边用毛巾擦干头发，边晃动着双腿。
他已经习惯了她每次肆无忌惮的发言。
林元白给她送了一条羊毛围巾，因为正好是入冬的时节。
但是他并不想送一模一样的。不仅仅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害怕有一天她们会戴着同样的围巾撞见对方。
而是林元白在心里给两个女人分隔出了不同的位置。
“那今天也借用下浴室了。”他拍了拍她的双臂，示意自己要站起来。
“事到如今还这么说话......”她的表情像是马上要大笑起来。
他走进浴室，准备只简单地冲洗一下性事过后的黏腻感。
他每次都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沾染上任何情人身上的香气，也从来没有用过这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他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说，女人对于伴侣身上的气味会很敏感。
他可不想冒这个险，每次都是回到家后再好好沐浴一遍。
穿好衣服出来后，他收拾东西做起了离开的准备。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把这句话留在了临别前说，心想会不会太无情了。
“诶？今天是我的生日诶......你也太过分了吧。”她委屈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做作，因为她总是这样撒娇，他都有点分不清这次到底是真是假。
“我是认真的。”
罗静琰的双眼很短暂地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但紧接着又咧开了嘴。
“你之前都这样‘认真’过好几回啦。”她双手交叉着，脸上的表情就像说着“到时候还不是又乖乖来了”。
林元白确实有过那么几回想了断这个关系，但后来都没能坚持住。
罗静琰这次的不以为然，也是意料之中。
他不想再和她多作解释，却是心意已决。
“我走了。”
他听到她目送自己进了电梯才关了门。
林元白犹豫了很久要在哪个时机提出和她分手。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真正有这种觉悟，是在被弟弟发现这件事之后。
林元白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开始害怕被易云察觉他出轨的这件事。
虽说他知道林锡年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但他隐约觉得弟弟还对易云有好感。
如果是为了喜欢的人，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的。
这个念头在他身体里扩散，让他越发地害怕。
毕竟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她。
无论自己出轨与否，无论他们之间是否有着不可逾越的隔阂，他没有办法想象没有易云的生活。
他更加不想看到易云和他分手后，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
于是在那天晚上之后，他就开始盘算要和情人分手的事。
他并不把这看成是真正的恋爱关系。并且，罗静琰一贯以来的悠然自得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无情一些。
她这样的性格，一定会再找到男人的。他不停地这样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林元白边注意着时间，边在空荡荡的高架桥上加速开回家。
她连自己去医院都不和自己说一声，难道他们的感情已经淡薄到这种程度了吗？
心里像是有个打不开的结，他拨通了易云的号码。
“嗯？出什么事了吗？”
可能是他都不怎么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她的语气有些紧张。
“我刚刚在门诊记录里看到你的名字了，你今天来医院了吗？”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嗯......最近胃不太舒服，今天去做了胃镜。”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说呢？”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他又赶紧补上，“身体不要紧吧？”
“我看你最近很忙，就没说......不是很严重的。”对面的音量渐渐淡了下去。
“我在回家路上了，我们回家说吧。”
“好呀，我给你弄点吃的。”
听到那一如往常清澈的声音，挂掉电话后，他好像又安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