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阳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偷跑进来，尹易云睁开眼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好久没睡到自然醒了。
前几天林元白说是可以在年初多请几天假，让她看看有什么旅游目的地想去。
这个提议虽说有点突然，但她得以推掉了几份工作，让年底空闲了下来。
她总觉得丈夫最近怪怪的，又是带她出去吃晚饭，又是去看电影的。
“总算忙完了一阵，现在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在一起这么久早就不会听到这些甜言蜜语了，诧异之余她当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前段时间的那次“鬼迷心窍”在她心头像朵乌云般萦绕了几天，也已渐渐散去。
只是一时冲动而已，还好没有酿成什么错误。
下床后，袭来的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正式入冬了。
起床后，磨咖啡豆，煮上咖啡，洗漱，准备午饭......每天都有条不紊地按照这个顺序做着。
从以前的公寓搬出来时，尹易云保留着这一套简朴的不插电咖啡器具。即使和家里的家具风格格格不入，她还是坚持一直摆放在厨房的边桌上。
叮——咚——
这个时候，会是谁呀？尹易云猜测是快递，随便在睡衣外套上了一件卫衣就去开门了。
看到可视通话面板的时候，她不禁产生了疑惑。
是上次的门诊医生？她叫什么来着？
不对，她怎么来家里了啊？
心里头隐约闪过一个念头，但她并没有在意。
她按下了通话按钮，”请问找谁？“
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这个医生会出现在这里。
”你好，我们在医院见过一面。请让我……请先让我进来。”
隔着屏幕尹易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对方的声音有些紧张。
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明朗了起来。
尹易云按下了开门键。
她对着玄关的镜子整了整头发，有种没来由的慌乱。
咚咚——
尹易云把门拉开。
“你好......”尹易云先开口了。
“打扰了。”
和在医院见到的不同，脱下白大褂的女生打扮得可以说是有点时髦，和她甜美的外表很搭。看着更加年轻了。
“先进来吧。”她示意女生在餐桌旁坐下，“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
本想喝口咖啡，也就作罢，她在女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默默用腹腔深吸一口气。
“请问......”
“对不起！”还没等尹易云说完，对方突然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出了这叁个字。
尹易云有些吓到了。
不过......
就算是再愚钝的人也反应得过来吧。
是这么回事吗？
对方不停颤抖着的身体，不敢抬起的双眼……
她是丈夫的恋人。
虽然偶尔尹易云对林元白的行程有过一丝怀疑；在冷战的时候，会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但她从来没觉得那会是真的。
没想到……这可怕的事实就在此刻上演着。
无法思考......
她不受控制地，几颗牙齿使劲地咬住了下唇。
疼痛让她稍稍冷静了点。
不过，眼前的女生委屈巴巴，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找上门来，一点都不像是电视里拍的那样。
“为什么要找我？”她的语气完全冷淡了下来。
为什么反倒是这个人哭得泣不成声，好像是我在欺负她一样。
这个人是受害者吗？我才是吧......
对面有些平静了下来，女生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在桌面上铺平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正对着尹易云。
心跳漏跳了一拍。
检验报告，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孕酮......
看不太懂的医学术语和数字指标渐渐模糊了起来。
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
不能哭啊！不能在这种时候……
她闭上了一会儿眼睛，不停咽着口水。
她有些吃力地把那张纸拿起来，手指头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什么？给我的宣判吗？
仅仅是十几个小时前，她和丈夫还在这个屋子里温存过，怎么会......
都是骗人的吗？
她把化验单揉成了一团纸，紧紧攥在手心里。
要冷静啊。她告诉自己。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她尽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一年。”
“一年啊.....”
一年前的时候，他们在干嘛呢？每日每日都过得差不多，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思绪钻进了死胡同，她拼了命也回想不起去年冬天的事情。
反倒是这十年间和林元白的生活像走马灯一样转了起来。
“他知道你过来吗？”
对方为难地默不作声。
看来是自说自话来的，是要破釜成舟？
原来我才是碍事的那个啊。
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血糖过低，还是因为过度情绪化，尹易云只觉得心跳快得要支撑不住了。
“你走吧。”
对方有些不情不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尹易云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门。
对方尴尬地坐了几秒钟，识趣地起身了。
尹易云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但看上去还是像来时那样不自在、遮遮掩掩的样子。
女生一跨到门外，她就“啪”的关上了门。好像是想把所有的怒气从这记声音里传达出去。
她靠着墙无力地滑落了下来，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她用尽全身力气叫喊了出来，身体里却越来越像一具空壳，连拳头都握不起来。
双腿用力蹬着面前的门，双手毫无目的地捶着地板，指甲在手臂上抓出印痕。
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要疯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感觉身体里的水分都蒸发透彻了。
尹易云捡起那团纸，重新抚平，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接着，她取下了戒指，压在了化验单上。
看着这个组合，她有点想笑。
不知道林元白回家看到会怎么样，看不到那个表情真是可惜了。
只想逃。
不过，该去哪儿呢？
她自己没房子，连续住酒店的话，也没富裕到那个程度……
尹易云想了许久，还是拨通了编辑好友的电话。
“希月，你们合作的那个酒店式公寓，我可以用你们员工价租一段时间吗？钱的话，从我下一次的款项里……”
可能因为声音变得很沙哑，还带着厚重的鼻音，好友有些担心地打断了她，“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我想出去住几天。”喉咙干咳得连说话都有点困难。
“不会和你老公吵架了吧？”好友试探着问。
尹易云沉默半晌，有些郑重其事地说，“嗯。”
对方好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怎么了呀？要我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还是想先一个人呆着……你现在也很忙吧。”
“房间的事我会帮你搞定的。我还是找时间去看看你吧。”
“嗯，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有一种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的畅快感。
她拿出了行李箱，呆呆地站在卧室中央。
所有喜欢的物品都镶嵌在了这个家的角角落落，想全部打包带走是不现实的。
要不就当作旅行吧。
从衣柜里拿下一个个衣架时，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肯定做不到旅行前的那样兴奋的心态，不过已经没有方才的愤怒了。
还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闷在鼓里整整一年。
突然又像失去重心一样，她跪坐在这堆衣服中间，眼底卷起了海啸，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她想像电视剧中的人那样，毫无顾忌地、尽情地摔东西。
无尽的孤独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清楚是不是睡着了。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中，她绕着公寓踱步了好几圈，最后把那套咖啡器具也打包了起来。
拖着行李箱，她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
这里应该是尹易云长大之后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家庭，虽然只有两人而已，也在此地制造了很多美好的回忆。
那就这样吧。
她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