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想大醉一场。
上一次痛快地喝酒还是好几个月前参加出版社周年活动的时候。尹易云记得那次去了一个半地下室的酒吧，因为不怎么习惯这种场合，一直都是希月陪着自己。
她在刚住下的房间里安置好电脑，准备把那次活动的邮件找出来。
那次活动的氛围让她觉得印象不错。不过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好去处就是了。
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刚走进车库，她才发现丈夫把车开走了。
他只有在尹易云需要开车去市区办公的时候才会打车上班。
一直想买一辆自己用的车，拖着拖着，没想到现在变成了必需品。
如果是开车的话还能稍微让自己不去想烦心的事。坐在出租车里，无论如何只会看着窗外而心烦意乱。
过去的片段全部涌上了脑海，愉快的、讨厌的、伤心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早已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已经有十年了吧。
他和那个人......他们相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应该就和热恋中的男女一样吧。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就回忆起了他们最初的几年时光：被恋人的爱意围绕着，好像永远都不会腻烦。
还是不能奢望一个人会爱另一个人一辈子吧。
灰蒙蒙的天空模糊了起来，她闭上了眼，几颗水珠沿两颊滑落。
这一切还是很不真实。
翻阅着以往的邮件，她终于找到了那家酒吧的地址，要走去半个小时。不过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出去走走，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找出了一条从没穿过的贴身连衣裙，试上身，在镜子前不停地打量自己。
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裙子了，因为丈夫不喜欢自己穿得太艳丽出门，于是就一直闲置着。
好久没好好打扮了呢。
镜中反射出来的正绿色稍微照亮了内心的一隅。
事已至此，就先把一切抛到脑后吧。
重新收拾好自己走出酒店时，天都快黑了。真没想到一天就这么折腾过去了。
她在街道上立定了一会儿。
虽然家里的窗外能看到毫无干扰的落日景色，她还是更喜欢高楼缝隙间裱出的渐变余晖。
她喜欢市区窄窄的街道，从马路的这一头很快就能走到对面。街上新旧参差的小店，匆匆走过的路人，让她觉得很有朝气。
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不禁开始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要离婚吗？
那套公寓自己只出了小部分金额，就算不要了也罢。还有父母留下的存款，要是以后买一套小小的一居室，应该再努力努力就能负担起。
不过......真的就这样了吗。
一截小腿肌肤裸露在外头，凉意时不时袭上身体。
她看了看路牌，每次来这附近，不是和林元白去高档餐厅，就是和好友去吃最近流行的店家，那些看上去不错的路边小店却一次也没踏足过。
她随便走进了一家店坐下。
虽然黑色的大衣遮住了内里的长裙，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莫名其妙地又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默默掐紧自己的大腿，不停地深呼吸着，可不能把妆弄花了。
服务员端上面时，她才发现一天还什么都没进肚。饿过了头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
天色已完全黑了，她在玻璃门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像。
好狼狈呀，不负责任地逃离出来，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快。
她对着手机地图找到了那家酒吧。和印象中的差不多，从长又窄的楼梯走下去，两边的墙上布置着看上去没什么规则的长条紫色灯带。
她在角落的小圆桌旁坐了下来，第一次踏入这样的场所，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威士忌加苏打水。”她略显紧张地对服务员说。
每次都看别人点这个喝，她也有些好奇。
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不是想象中浓烈的味道，但滑到胃里，还是有些刺激到粘膜的疼痛。
啊......胃病。
现在再想起那次门诊，她感觉自己像被人耍了一样。
他们一定把我当傻子吧......
一口接着一口下肚，再清淡的饮料也在胃里也翻滚了起来，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记不清续了多少杯饮料，手机的震动声才把她拉回现实。
是丈夫的来电。想必他已经回到家中，看到了玄关上的线索，也看到了空了一半的衣橱。不知道他会先联系罗医生还是自己呢......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了的她，只能在心里苦笑。
她一次次按掉了来电。
她知道林元白一定认为自己这是在任性，在赌气，等过一段时间一定会回心转意。他是有着这样自信的人......想着这些，她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中。
来电消停了之后，便是不间断的短信轰炸。她不打算去翻看，但被这一阵阵声音搞得心烦意乱。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刚准备按掉，才发现屏幕上的字：
林锡年。
看到的一瞬间她紧张了起来，却又在暗自期待些什么。她接通了电话。
“嗯？”
“老师你在哪里？”熟悉又安心的声音。
“怎么了？”她尽量抚平自己的情绪。
“哥哥在找你。”
尹易云的心沉了下来，默不作声。是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是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
“他和我说了......”
她心头一紧。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么狼狈的事情。
“我先去找你好吗？”他的语气中有些担忧。
“我会保密的，你告诉我你在哪。”他认真地说。
她犹豫要不要相信他，毕竟他们是兄弟，肯定是站在一边的。
但是她很想见他。
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但还是很想见他。
说完地址她就挂下了电话。
虽说她自己已是深陷泥潭，不该再去拖累别人。但她又在莫名地期待些什么。
既然他会过来，她沉下心来准备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小姐姐，一个人吗？”
她一抬头就看到陌生的男人在身旁坐了下来，昏暗灯光下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虽然口中吐着轻浮的字眼，她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这个帅气的陌生男人在她身边滔滔不绝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可能是一杯接着一杯让自己意识有些飘远，也有可能是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直到他顺着杯垫摸上了她的手臂她才警觉起来。
“等下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男人清澈的声音在耳边说。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
“麻烦你让开一下。”
可能是表情凶狠，或是体型占了优势，那个陌生男子讪讪地走开了。
她以为是林锡年，没想到抬头正看见了最不想看见的人。
林元白在她旁边坐下的一瞬间，尹易云就转身要走。
“啊。”
他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回了座位。他面无表情，明明做错的不是自己，她倒有些害怕了起来。
“和我回家。”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压抑，有种想哭却哭不出的沉闷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不知道为什么，他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做错事的是她。
“你的手机定位。”
啊，居然是这个。她想赶紧把自己的密码改掉......
“和我回家吧。”
她尝试用力掰开紧紧扒牢她手腕的手指，但是把自己弄得疼痛不已他还不放手。
泪水又止不住涌上了鼻头，她还在继续掰着那五根指头，但越来越使不上力气。
“对不起。”他松开了手。
他是在为抓痛自己抱歉，还是为了别的事？
林元白示意要搂她，却被她推开了。
“我们回家谈，好吗？”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最不喜欢在公共场合发生戏剧化的事情，如果自己在此刻号啕大哭，或者在他脸上泼一杯水，或者就算只是提高音量和他争吵，他一定会难受到死。
所以他拼命想让两人离开这里。
“我们分手吧。”
她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避开林元白的目光，不想被他任何的表情影响自己。
“你不要说这种话。”
“我们回家好好谈，好吗？”
类似的劝诱一句接着一句，见她完全不理自己，他突然说，“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
但其实，她也根本不在意他们现在还在不在一起。
“你在说什么话，她都怀孕了......”
“……我会让她打掉的。”
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压抑了一天的愤怒突然燃烧了起来。
“你事到如今在说什么鬼话？也太过分了吧！”她用力捶了一记桌子，不仅让他吓了一跳，也吸引了一部人的目光。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以为今天已经不会再哭了，没想到看到林元白之后，内心还是刺痛了起来。
他伸手擦拭她的眼泪，她没有躲开。
“易云，对不起。”
“对不起。”
她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抽泣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