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

“我先去上班了。早餐在微波炉里，记得吃哦。”
一整晚都睡得很踏实，尹易云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在陌生的房间起床，收到林锡年的短信，种种都还不太真切。她回复了一句“谢谢，我一会儿就回家”，便起床。
一个人呆在主人不在的家里还真是种奇特的感觉。她打量着这个前一天并没机会好好参观的公寓，小小的一室一厅里，整整齐齐摆放的物品，简单的素色家具，让她想起了林锡年读高中时的那个小房间。
卧室里有个大大的书柜，她感兴趣地走上前，大多都是医学方面的书籍期刊，也有几本文学作品。
她无意瞥见了自己当时给林锡年的书。
想来那次在火车站告别后，竟隔了这么久才有了联系。那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没预见。
她暗自笑了笑。才刚分开没多久，她忍不住又想见他。
回到自己公寓时，林元白靠站在走廊，让她心里一惊。不只是这，她意识到自己是上午回到了家里，有点心虚。
“你怎么来了？”她边拿钥匙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并没表现出什么不快，让她稍稍放心了一些。
“回来拿点东西。”他双手插在长大衣口袋里，顿了一会儿，“顺便看看你。”
她怔了怔，因为很久没听到他说这般温柔的话，总感觉他在刻意取得自己的好感。
“怎么不自己进去？”她只好不理会那句话，打开了房门。
他紧紧跟了上去，“我说过不会不经过你的允许就进门的。”
她更加确信了他在努力改变些什么，这样反而让尹易云不那么自在。虽然还是小小地被触动了一下，但是这样的话术并不会让她回心转意。
“进来吧。”
他们曾无数次一前一后走进这道门，这次却这么不同。她心里并没什么波澜，面对这个人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个。”林元白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迟到的生日礼物。”
尹易云不知该伸手还是什么。见状，他佯装不在意地顺手放在了玄关柜子上。
“就当你收下了。”
“一直没机会给你。”
“对不起……”
林元白似乎是为了填补这沉默的空隙，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说着。
尹易云像是大脑被放空了，用若有似无的幅度点着头。啊，她突然意识到，对这个人的爱与恨，都已经枯竭了。
他猛地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才警觉地将双手挡在他们之间，想挣脱却使不上什么力气。她就这么呆呆地被圈住，不知该抱有什么想法。
“在外面过夜了吗？”林元白还是没忍住问了这句。
她“嗯”了一句。
“和他吗？”
尹易云没有回答。
面对她的默认，他双手更加扣紧了些。显然他对这件事并没有他表现的那样心平气和。
“别这样。”尹易云用力推开了他，想往房间里走去。
“林锡年一直都知道，我的事。”他开始破罐破摔。即使是说起自己出轨的事，语气竟也理直气壮。
尹易云一开始并没听懂林元白在说什么，只是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他一直帮我瞒着你吗？”
“我弟弟知道的。”
“即便是这样，你还觉得他对你是认真的吗？”
他自顾自说着，音量也越来越大。她只能听出他很生气，但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
“你别胡说八道了。”尹易云不快地反驳。刚刚积攒下的对他的改观一瞬间全无。
“你不相信？”
“你一定觉得，他对你这么衷心，知道了一定会告诉你吧。”
“易云，再好好想想吧。其实你并不了解他，你们都没相处过，你就这么一心一意想和他在一起吗......”
尹易云被说中得无地自容。她拼命去思考这些话的含义是什么，但是大脑像死机了一样怎么都运转不了。
“你不相信我的话，去问问他就知道了。”
她转过身，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嘴唇，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的表情，她清楚地知道他没有说谎。
所以呢？从头到尾，她被蒙在鼓里，林锡年也没有站在她这边吗？她并不觉得会是这样。
“你拿了东西就走吧。”她径直走进了卧室，也顾不上林元白要待多久，什么时候离开。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早就知道那个女医生，是他哥哥的情人吗？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心情呢？会同情自己？还是什么......
可能旁人来看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林锡年只是帮哥哥守住一个秘密而已。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他知道的话，会来告诉自己。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林锡年，从刚开始和他接触时她就这么觉得了。他总是表现得如此坦诚又依赖她，而她也莫名地认为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切断的联系。与他在一起时那种舒适的安心感，是一种无可比拟的东西。她现在才意识到，这种没来由的信任的确匪夷所思。
尹易云突然想起了那次在医院的偶遇，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吗？
她觉得心里好像突然吹进了一股冷风，是怎么也驱散不掉的凄寂。
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大脑，无论是收拾东西还是上网找公寓都没什么效率，直到被林锡年的短信打断。
“姐姐，我们周六去看电影吧。”
她看了看表，猜想是他下班的时间。想着他给自己发信息的样子，她心里还是闪进一丝温暖。只是看着文字她仿佛能够听见他温柔的声线。
虽然不知道心里这个疙瘩该怎么化解，她还是装作没事一样回复了“好啊”。
周六来临前，她还是反反复复被这个心结折磨着。
“我到你楼下了。”
“好，我马上下来。”
他们最终选定了一场外国的爱情电影。尹易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和异性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结婚之后，也基本没怎么和林元白一起看过电影。和喜欢的人约会，应该是令人心动不已吧，但现在，却因为不敢挑明的心结，变得拘束了起来。
而林锡年一路上都掩藏不住笑意，聊着医院的趣事，聊着她的工作，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多前。她在车座上局促不安，怎样都无法放下心来享受和他共度的时光。
大荧幕上的男女亲吻时，林锡年忽然伸过手来和她十指相扣。
她感觉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她转过头去，昏暗里他们暧昧地对视了一眼。她从没想过人生的这个阶段还会经历这样的甜蜜。但是紧接着心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明明是应该小鹿乱撞的时刻，她却忍不住去想林元白的那些话。
既然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就足够了吧。她想。
随着人潮走出电影院时，外面还是人头攒动。
“送你回去吗？”
尹易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她后来才意识到林锡年当时那有些失落的表情是什么含义：这句话并不是提议，毕竟第一次的约会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结束。但当时的她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上。
“你觉得好看吗？”
“嗯。虽然结局不太好，但是中间部分好甜啊，看得会让人很想恋爱吧。”她回想起电影情节，话没经过思考就说了出来。
林锡年看了她一眼。“那现在不是吗？”他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诶？是这样吗......”她才发现自己已圆不回来，害羞地看向窗外。
他腾出一只手去握住她，仿佛答案已不言而喻。
“谢谢送我回来。”
车就停在她楼下，但林锡年还是熄火和她一起下了车。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指，“有点舍不得放你走呢。”
“很快就会再见了。”
“嗯。那姐姐早点休息吧。”
她刚要挪动脚步，林锡年就把她拉到怀里。虽然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她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贴近他。
“姐姐，今天有什么心事吗？”他在她耳边问道。
她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林锡年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松开了双手看着她的脸。
“......”
“我今天见到你哥哥了。”她开口。
“啊？”
“不是这个事。”尹易云努力思考着措辞。“他说......他外遇的事，是你帮他瞒着我的。”她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怎么都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是这么说的？”
“嗯。”尹易云不敢看他的表情，她实在不擅长这种场合。
“怎么说得好像是我的错......”即使是有点生气，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问，阿年你确实知道是吗？”
“是的，我有一天碰巧撞见了。他和......那个医生。”他皱了皱眉。
尹易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场对话。
“姐姐很在意吗？”
她想了想。“可能我是希望你会告诉我吧。”
“等等......”可能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到了悲伤的情绪，他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那种情况，我该怎么说呢......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
“也是啊。”
“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呢？”
对啊，为什么这么在意呢？看来眼前的人也给不了令她满意的答案。
“如果是以前，你一定会告诉我吧。”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对你的了解都停留在过去，现在......”
不知道该如何好好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一时语塞。
“你想说，你比较喜欢以前那个我吗？现在我对你来说很陌生吗？”
是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是错把当时他对自己的依赖当成是喜欢？那现在呢？是在被感情背叛时急需找一个出口？无论是哪种情况，她想，自己一定在脑海中描绘着各种虚幻的想象。
“姐姐。”林锡年放下了握着她肩膀的双手，过于平静的语气中她感到了不安。“怎么感觉，我们之间永远都有他呢......”
她拼命去想这句话的含义，却陷入了一片混乱。
她想逃脱了。像过去几年在失败的婚姻里那样，遇到冲突就忍不住退缩，最终谁都没有好好把心里的想法告知对方。
“我......还是先上楼了。”
“等等，姐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