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病房,窗帘被风吹得鼓胀,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沁入每一粒肺泡中难以抹去。
谭鸣上次来这间病房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从谭溪变成了他自己。
男人从烟盒里敲出来条烟,还没找到火机就听见门口传来的声音。
“病房禁烟,抽烟出去抽!”一道高挑的身影走进来,旁边还跟着来换药的护士。
谭鸣皱眉,犹豫了两秒,抬手把烟放在了床头上。左手吊着抗生素,右肩膀又有伤,刚刚一活动把刚长肉的伤口又撕裂了,绷带里渗出来血。
“我看看伤口长得怎么样了?”管毅在他身边拉了椅子坐下,没收了男人的烟盒,偏头看了看对方肩头的伤。
他是谭鸣进医院的第二天才知道的,谭家老宅烧了,谭鸣冲进去找人,被着火的衣橱给砸伤了右肩,若不是被消防员及时拉出来,他今天就得去太平间里找谭鸣。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谭溪失踪了,今天是火灾后的第叁天,仍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谭鸣不得已立了案,还不到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自己取消了。
“关机。”男人的唇线绷着,嘴角的肌肉轻不可见地抽搐了两下,良久,又说道,“她不愿意见我。”
明明是委屈至极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变得理直气壮。管毅揉着眼角笑,“七年你都熬过来了,不是我说你啊谭鸣……临门一脚的事儿,你搞得满盘皆输。”
对方不说话,他看见床头上放着张的照片,右边的大半张都被大火吞噬了。听说是谭鸣从火灾里抢出来的,人昏迷的时候手都没松开。他弹了弹,从残片中辨认出剩余的那个人是小时候的谭溪。
反面写着“地球要爆炸,谭鸣”,管毅看不懂,拿着照片问他,“为什么地球要爆炸?”
谭鸣沉默了两秒,伸手接过来,同裴筝送来的信封一起压在枕头下。
“纸快用完了,哥哥,最后的几行我仍旧想说,我不后悔,也不怨恨。明日又是新的一天,我依旧期待着和你见面。不知道你搬家了没有,我把它邮到原来的家里,如果你看见这封信,请来见我。”
五年前谭鸣没能看见这封信的原件。
他收到的信里写着,“谭鸣,七年后我会像你在法院里丢下我一样抛弃你。我好恨你,谭鸣,你最好也这样恨着我,不然绝望的火也会把你烧尽。哥哥,你会一无所有……我会让你像我一样完蛋,你知道我会的。”
信封被谭家调包了,但时至今日,他竟也分不清了哪一部分是错过的事实,哪一部分是成真的假象。他在谎言里走了七年,现在真相浮出水面了,可一切因此回归正轨了吗?
窗外云淡风轻,一只云雀突然惊唳着窜破蓝天,谭鸣喉咙一梗,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地球不会爆炸了,管毅。”
她在临城度过了一整个夏天,甜品师考试的日子也同秋季一样如约而至。谭溪为了今天准备了许久,早早就起了床。粥是昨夜煲好的,米粒香甜软糯,就着小碟咸菜,不一会儿就被吃了大半。
有人敲门,这个点来她家的不会有别人。谭溪开了门,从厨房里又拿出来一双碗筷摆上桌。
单秋阳今天换了件红衣服,颜色艳得扎眼。
“怎么样,这身衣服不错吧?”他扯了扯身上那件夸张的上衣,见谭溪不理人,啧了一声说,“这叫’开门红’,为了保佑你今天考试,我特地翻出来穿上的。”
谭溪笑,“这么迷信,要不要在去庙里帮我上柱香啊?”
“那得酝酿一下感情,心不灵,佛祖是不听的。”单秋阳不见外,拉来椅子坐下。粥煲了一夜,里面的红枣香甜软糯,一口咬下去,褐色的甜汁顺着牙就流下来。
“就吃这点咸菜啊,我要不然去炒个菜?”
“不用,去考场的时候肯定堵车,时间来不及。”谭溪低头看着手机,她习惯性地在早餐时看新闻,原本是没有这个习惯的,新闻、娱乐……这些她都不感兴趣。但似乎是临城自带的魔力,她来了以后每天都要留意一下。
但谭溪知道为什么。
她和那人之间的联系就剩标题上的几个加粗大字了,可只要不说破,她就能当自己只是关心时事要闻。
手指在屏幕上划着划着突然就停下了,新闻头条上挂着醒目的照片,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里面的人。
谭鸣半个月前和瞿氏的独女解除了婚约,对于原因外界众说纷纭。谭溪看了看评论,说出轨、家族利益纠纷、性生活不和谐的都有。她嗤笑了一声,在骂谭鸣的评论上点了个赞。
“你认识他?”单秋阳见她长久地盯着屏幕,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不是前几年风头大盛的那个建筑师吗?”
“不认识。”谭溪关了屏幕,继续吃米粥。
“是得罪人了吧?这种花边新闻曝光出来对他没一点好处,一般都会和记者协商私下处理了。不过昨天谭氏药业股东大会召开,听说他把手里的股份全部转让了……啧,爱情事业双饥荒,也是够惨的……”
单秋阳在一旁分析得头头是道,她默不作声地把粥喝完,推了对方一把,把话题打断:“你不是说要送我去考场吗,还不快吃!”
临城的夏天结束了,路边的法桐已经绿得不能再深,叶子的边缘开始有了变黄的迹象。考场门口早早排了长队,她拎着包开门,却被单秋阳叫住了。
“西山的樱花季没能看上,入了秋我带你去看看枫叶吧,也很漂亮。”
夏末的晨风把她的发梢吹起来,叶子在头顶哗哗地响,谭溪怔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考试要迟到了……”
男人的眼角弯下来,“快去!我今天去庙里给你上柱高香!”
单秋阳信誓旦旦,她不好拒绝,道了谢便转身进了考场。
给佛祖上香……
杀人,纵火,乱伦、偷摄影像……这样糟糕的人生,佛祖也愿意保佑她么?
谭溪不再多想,将准考证递给门卫。进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单秋阳的车已经被催着开走了,她只能瞧见一个车屁股。外面有不少人聚集着送考生进场,父母、朋友、爱人……那里的牵挂没有一份属于她。
人群中立着一道身影,谭溪一愣,踮起脚想要看清。绿灯亮了,车队把马路拦断,城巴把视野被挡住,等她再看过去时,对面的影子已经消失了,仿佛是她眼花了一样。
谭溪捏着自己的准考证愣在原地,忍不住又往回看了一眼。
“还进不进去了,在这儿挡着路干什么呢?”
后面的人在催,谭溪的脑子一团乱,下意识地迈腿。她跟着人流走进考场,一整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大脑宕机,晚上单秋阳问她考得如何,谭溪这才回过神来。
我好像看见我哥了,她说。
“你还有个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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