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和和lily定的是五峰宾馆,就在景区里面,陈默在景区里面的游客服务中心,拿了订好的门票,然后去宾馆的停车场停好车,和lily拿上自己的行李,进了宾馆。
五台山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站在五峰宾馆的门口,清凉的山风徐徐吹来,宾馆后面的青山白云清晰得触手可及,而宾馆前面的花圃,各种鲜花以各种鲜艳的颜色盛开着,让陈默和lily一扫旅途的疲劳,lily摸着自己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肩膀,赶紧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外套穿上。
陈默和lily办好入住手续,就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陈默放好行李,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要抓紧一切时间把稿子赶出来,交给自己的编辑。现在他的手上有三篇游记和一部小说,再加上这个加拿大的稿子,还有不少的背景资料要查,他得抓紧一切时间。
陈默其实有些疲倦了,看着自己写出的每一个字,推敲着每一个段落,设计着每一个情节,但写出来的东西,却离他想要的故事越来越远。原先他以为自己的文字可以感动别人,后来才知道,他写出来的东西,好像只能感动自己。想起当初在学校的时候,陈默一直在心底暗暗发誓,自己将来绝不会做一个会计,绝不会在毕业之后,去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上班,在报表,数字,表格之间,计算着别人和自己的一生。他一直很坚决地对别人说,自己将来会是一名诗人,会是一个能写出很多好看故事的作家。而现在,他就是安安静静地在公司上了十来年班之后,在无数的报表,数字和表格里,计算了无数次别人和自己的一生之后,重新回到了原点。而这时,他已不再少年,除了重新开始的勇气,除了自己当初的梦想,他已经一无所有。
为什么我会想当一个作家?陈默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答案有时不尽相同,但是,他想成为作家的那个时刻,他却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那是大学第一年的第一个冬天的下午,宿舍外面的天,阴沉得像一块湿答答的灰抹布,呼啸的北风阴冷阴冷的,不时从窗户上的小孔穿刺进来,而恰恰不巧的是,那几天屋里的暖气一直不太热,屋里的东西,摸上去都是冰凉冰凉的。大家都在忙着迎接寒假前的期末考试,不是裹着被子在床上看书,就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坐在桌子边上,握着灌满了热水的水杯,在那里做题的,屋子里显得很是安静,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声:“看,下雪了。”
这时,大家抬眼望向窗外,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地飘洒着盐粒一样的小雪花,那雪花飘得不紧不慢,在眼前肆意地飞舞着,慢慢飘落到地上,随后,雪花变得越来越大,
像一片被撕得粉碎的白色纸片,被人随意地四处洒落,没过多久,校园里的一切就披上了一片银白,雪花一直悄无声息地落下,越积越厚,最后连主教学楼前的松树,都变成了一棵棵银色的圣诞树。
大家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没有人说话,好像说话了,就会惊醒这一场安静的雪。突然一个雪球“嘭”一声,打在了宿舍的窗户上,陈默推开窗户一看,外会班的几个南方同学,正兴奋地在已经变成雪地的窗前小路上,打着雪仗,一个福建同学,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看见陈默,忽然大声喊道:“下雪啦!下雪啦!”看他激动的样子,是人生第一次看见下雪,现在想来,他当时的样子很像一度非常流行的表情包,“看灰机!看灰机!”。
这时,不知道是谁打开宿舍的录音机,转眼之间,从喇叭里传来了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前奏一起,这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唐朝乐队”的《太阳》。
还没等到前奏结束,陈默发现整个宿舍已经在瞬间乱了套了,所有的人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都像要挣脱着什么一样嘶吼着,一起高喊着,每个人拍着桌子,或者随便敲打着手里能抓到的什么东西,“唐朝”一直是姚光辉的最爱,他穿着小内裤从上铺直接蹦下来,一双厚厚的毛腿,一只架在桌子上,一只撑在地上,做着激烈地弹电吉他状,身边的每一个个人都好像一下就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陈默使劲地拍着桌子,热烈地嘶喊着,他感受着一团狂热的火,在脑海里疯狂地燃烧,他们一路狂喊着《太阳》,一路冲出了宿舍,当然,老姚先穿上了裤子和衣服。
那个下午,他们和外会班的人打雪仗,像孩子一样大声地笑着叫着,每个人都像是找到了童年的的那个自己。陈默后来打累了,看到张然和lily,在学校操场的一角堆着雪人,雪人很小,而且是张然一个雪球一个雪球堆起来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营养过剩的胖墩。张然还在操场边上的小道上,找了两个黑色的小石头当眼睛,而另一块长条形的石头,被他简单粗暴地插进来雪人的脑袋,然后拍拍手,对着身后的陈默道:“看,怎么样?我们堆的雪人不错吧?”
陈默觉得那高高翘起的长条形石头,和雪人胖墩墩的身材,很有拿着雪茄的丘吉尔的神采。
lily看了一眼,指着雪人的鼻子数落他道:“你这东西弄的,这鼻子被你弄得丑死了。”
张然左右看看,满不在乎地道:“差不多啊,都这样啊。”
lily一边用小手抓起一把雪,甩向张然,一边笑着说道:“难看死了,你看这都像什么了?”
张然没有躲开lily扔过来的雪,而是一把拉住她的手,顺手把她揽在怀里,笑着道:“不就是雪人吗?这不挺好的,是吧,陈默?”他回头问陈默。
陈默看着雪人,然后冲着他们俩很真诚地点点头,张然拉着lily开始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走张然还一边问lily道:“手冷了吧,这么凉,来,让老公我给你捂捂,——”lily笑着一把推开他,两个人说着话渐行渐远,操场上,只剩下陈默和那个刚刚新生的雪人。
操场在白茫茫的大雪下,显得如此寂静,静得只能听到雪轻轻落下的声音。陈默抬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还在不断落下的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接住其中的一片,那六角形的雪花,如同一句来自上天的低语,如同一个清晰冰凉的暗示,让当时的陈默毫不怀疑,自己接收到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把这一刻的安静,把这一刻的狂放,把这一刻的雪,把这一刻的世界,用自己的方式写出来,如果你在这个世上能干成什么事情,应该就是它了。
想到这里,陈默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如同整个身体在虚幻的太空中漂浮,他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抓住什么,但他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只能在这个自己存在的世界,随波逐流。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是lily的,他接通电话,说道:“怎么样?没休息一会儿?”
lily说道:“还困,但就是睡不着,要不现在就出去转转吧,我都收拾好了。”
陈默说道:“那行,下午估计也去不了什么地方了,就去五爷庙那边看看吧。”
陈默和lily开着车,直接到了五爷庙的停车场,虽然已经是下午了,但是这里依然是一片人山人海,香客和朝圣的人们摩肩接踵,络绎不绝,香火非常旺盛,香烛的烟雾,在青瓦红柱白墙金佛之间缭绕,不时有人在殿前虔诚地跪下磕头。
陈默一直不是很适应寺庙的气氛,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更觉得临时抱佛脚这种事情,也许是自己过去考试时干得太多了,让他对自己和佛祖都失去了信心。lily倒是很虔诚地准备了香,进完香,还说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要去请个平安符,陈默陪着她绕万佛阁,也没发现有什么请平安符的地方,倒是发现了一个五爷庙戏楼,有人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看的人不多,还有几个僧人在附近扫着地,打扫着卫生。陈默走过去问道:“请问您一下,这五爷庙里有没有请平安符的?”
一个正在扫地的中年僧人停住了手,把手中的条帚在墙角放好,才直起身来,操着浓重的忻州口音说道:“施主,这里没有请平安符的,倒是有开光的。”他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好像有气无力的样子。
lily也走过来问道:“我倒是带了个东西,可以开一下光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您这里开个光,得多少钱?”
僧人笑了,“随喜功德,随喜功德。”他连连说道。
lily没听懂,用眼睛看着陈默,陈默掩住嘴,低声说道:“就是你看着给的意思。”
lily点点头,问僧人道:“那请问,我现在是去哪里给我的东西开光?”
僧人双手合什,先唱了一个诺,然后道:“女施主,这里开光时间已过,如果想要开光的话,要等到明日上午了。”说完,他忽然盯住了lily的脖子,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lily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异样,低头一看,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小小的翡翠平安扣,就说道:“不是给这个开光的,是给挂车里的。”说完,她从自己的小包里,
拿出一串做工精致的银色平安铃铛。
中年僧人此时,依然看着lily的那个翡翠平安扣,缓缓说道:“女施主,这个饰物,可是从西藏得来的?”他的声音突然不再有气无力了,而是隐然有了一种佛法无边般的威严。
lily有些纳闷地道:“不是啊,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的,他倒是去过西藏的。”
僧人把目光从平安扣上移到lily的脸上,仔细地端详了一眼,然后道:“能否给我看一下?”
陈默“噌”地站到了lily和中年僧人之间,他刚才就觉得这个和尚有些古怪,现在又要看lily戴着的东西,他硬梆梆地道:“为什么要给你看?你能开光?”说话的口气已经很不礼貌了。
中年和尚倒是没有见怪,只是说道:“五爷庙虽然小,但是灵验却是真的,所谓开光之事,其实也只是心诚则灵。”听起来,居然是没有否认陈默的话。
lily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陈默,拉住陈默道:“没事的,也就是看看而已,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说完就把平安扣摘下来,递给了僧人。
僧人看了lily一眼,才伸手接过来,他伸手的姿势很有意思,手若兰花捻指,将平安扣挂于手指之上,陈默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只要他稍有什么异动,陈默就决定先把东西抢回来。
只见他轻轻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陈默和lily面面相觑,感觉这事实在是透着有些匪夷所思。
也就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睁开眼睛,很郑重地把平安扣交还给lily,又拿过那串铃铛,轻轻抚摸着,问道:“二位施主,最近可是要出远门吗?”
“对,你怎么知道的?”陈默有些警惕地回答道。
僧人笑着答道:“来求平安符,不是为家人所求就是为远行平安,这点我还能猜到一点的。”说完,他再把铃铛交还给lily,然后正色说道:“女施主的平安扣,是在西藏开过光的,有逢凶化吉之力,望二位切记。”说完,双手合什,深鞠一躬,转过身拿过扫帚,接着扫他的地。
lily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说道:“那请问,我要捐个香火钱怎么交啊?”
陈默看着那个和尚,心里想着他要是说直接交给他,他就揪住这个和尚,好好说道说道。
那僧人转过身,对着二人微微一笑,说道:“随喜功德,随喜功德。交到前面功德箱里就好。”
陈默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中年僧人,lily拉了他一下,说道:“那咱们过去吧。”
陈默跟着lily走出五爷庙戏楼,来到万佛阁前的功德箱,lily投进了两百块钱,然后问陈默道:“少不少?”说完还要继续掏钱。
陈默拦住她道:“这就行了啊,一个扫地的和尚,还能开光?也就是图个吉利了,够了够了。”
lily回头望了一眼戏楼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这个翡翠平安扣本来不值什么钱,但是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他在我上大学时就去世了,这你们知道,但是这个东西在西藏被开过光,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怎么这个和尚一下就说出来了?”
陈默不耐烦地道:“哎呀,就是蒙着说呗,我才不相信他能那么有准,念两句经就逢凶化吉了。”
lily生气地拍了他一下,“你就是爱胡说八道,在这种地方都没有敬畏之心。”
陈默苦笑道:“我敬畏了,就能一切都变好?我还真不相信,要是真能那样,我——”他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
lily看着他,“怎么一切怎么就不能变好了?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是人生低谷了,但是人总是要往好的方面想啊。”
陈默看着lily,然后转过头说道:“不早了,要是还想去别的地方就早点走吧。”说完,就径自走向了停车场。
陈默和lily又逛了显通寺和塔院寺,因为天色已晚,而且寺庙都是大同小异,两个人也就只是匆匆看过,倒是塔院寺高耸入云的白塔,给人印象十分深刻,两个人都觉得和北海公园的白塔很像,只不过这个白塔要大了许多。
两个人逛完寺庙就直接开车往回走,因为天已经黑了,路上又不是太好走,所以陈默开得比较慢,lily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手里摸着脖子上的平安扣,好像还在想着那个五爷庙的扫地僧。
“哎,你说,他会不会是一个特别厉害的高僧啊?让咱们遇上了?”lily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你是金庸的武侠小说看多了吧,”陈默“哼”了一声,“还以为去个庙里,穿件和尚服扫地的,就是绝世高手啊,再说,人家那是在少林寺的,少林寺的扫地僧。”他不以为然地道。
“可是他给我感觉挺神奇的,不像个就是个扫地的。”lily望着窗外已经渐渐黯淡的天色道。
“神奇的事情多了,咱俩要是去加拿大,估计神奇的还在后面呢。”陈默笑着说道,他摇下窗户,一股冰凉的山风陡地吹了进来,让lily一下裹紧了外套。
“早知道这里这么冷,我就多带两件了,”lily斜了一眼陈默的短袖衫,说道:“你就这一身啊,没带外套?”
陈默点点头,“我连长袖都没带,只能多穿两件了。”
lily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说道:“你要把短袖套着穿?难看死了!”
陈默冲她哑然一笑,说道:“总比冻着强啊。”
lily不满地说道:“明天出门别说咱俩认识啊,丢人。”
陈默微笑着看着lily说道:“以后咱俩丢人就要丢到国外去了,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谁说要跟你去了,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了。”lily半真半假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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