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号的吨位或许没有“公约”号高,已有十八年光荣服役史的双甲板战舰,船身却要比“公约”号长。
经过两次大规模改装后,它强大的肋骨像一座森林,支承着双层甲板。船帮是极坚的木壁,开了大小四十八个炮眼;作为联合舰队司令官梅尔斯曾经的旗舰,舱内装饰十分讲究,分成各种舱隔。
福建水师二十六个军官中,唯一有幸被分到太平洋分舰队见习的沈楠,不但有机会随同董南重返大明,而且还被分舰队指挥官史蒂芬任命为这艘双甲板主力战舰的二副。
对抗训练一小时后就要开始,所有人都忙碌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作为舰长先生的左膀右臂,他必须同大副一起检查舷炮甲板、船员下甲板、储粮舱、军官房舱、厨房、医务舱及其他舱室的战备情况。
对抗训练是要开火的,只是铁弹被换成了舰队后勤部特制的“面弹”。一触即碎,不会造成太大的杀伤,就算溅到眼睛里,用水冲一下就没事。但为了一切贴近实战,同时也为了防火,裸露在外面的上甲板和所有梯子都必须洒满沙子。
从舱口到底舱内,沿甲板间的梯子站着二十多个陆战队员。他们正站在那里不断地把沙袋取出来。一个递给旁边一个,旁边一个再递给下一个,从底舱递送上去。见要与之对抗的“敌舰”,‘骑士’号和“奇迹”号从左舷船尾追了上来,沈楠立马回头喊道:“快点!再快一点。我都能看见它们打开的炮门了!”
哪怕是一对二,但“海神”号作为联合舰队最具实力的双甲板主力战舰,却绝不能输掉这场对抗演习。曾给梅尔斯司令官担任过近两年大副的马西亚尔舰长,昨晚就下达了只许胜、不许败的死命令。真要是输了,包括军官在内的所有舰员,在接下来的近两个月里,都别想再品尝到任何带酒精的饮料。
这样的惩罚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但对在海上生活的人而言,简直比鞭刑还要痛苦。因为舰队离赤道越来越近,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用不了多久所有淡水都会**,其难以下咽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看到了!看到了!炮门都打开了!该死,他们要攻击我们!”
一个水手光顾着惊叫,手里的活儿也随之而停了下来。沈楠气咬牙切齿。猛地踹了他一脚,声色俱厉地咆哮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干活,快干活,战前准备也是要计分的!”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史蒂芬司令官派来的几个参谋,正一声不吭地站在艉楼上监督整个过程,时不时还在小本子上记录点什么。
风越来越大,吹得密密麻麻的帆索,发出阵阵刺耳的呼啸。眼看两艘“敌舰”已追到自己的左侧,马西亚尔舰长大吼道:“右满舵……降中桅上桅帆!右舷炮手准备!”
“右满舵!降中桅上桅帆!”
值星官重复了一遍。随即跑到甲板中央,朝打开的格子板往下嚷嚷道:“左舷受风,关闭所有炮窗,没有命令不得打开!”
“关闭所有炮窗,没有命令不得打开……”负责二层炮甲板的沈楠也重复了一遍,随即猛地关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个炮窗。
都是曾并肩作战过的兄弟。“骑士”号舰长哪能不知道“公约”号想干什么?为了避开它火力最猛的侧舷。便当机立断地下令调整航向,试图插到它的左后方,轰击只有三门艉炮的船尾。与此同时,“奇迹”号也很有默契地来了个右满舵。准备来个两面夹击,让这艘庞然大物首艉难顾。
“还是老一套。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马西亚尔舰长可不会上这个当,笑骂了一句后,突然转过身去,冲刚传达完命令的值星官喊道:“伦迪赛,等他们到了侧面就开火,一轮齐射后立即下锚。”
为了追上“海神”号,两艘敌船都是满帆航行,再加上它们吨位较轻,航速本来就要比“公约”号快。如果一轮齐射后下锚,那它们必然会冲到自己前面去,而早就准备好的左舷炮手们,就能轰它们的屁股了。
值星官反应了过来,顿时笑道:“是,舰长先生!”
“嘭……!嘭……!嘭……!”
他的话音刚落,已追到艏炮射程的“骑士”号率先开火了。一枚枚“面弹”,拖着特有的呼啸声越过船艉,落到了左舷不远处的海面上。由于弹重较轻,并没有激起白色的水柱,甚至都能看清它飞行的轨迹。
尽管船头干干净净,并没有被“敌舰”的艏炮击中,但史蒂芬司令官派来的参谋,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右舷船艏受损,一号、二号、三号炮组退出战斗。”
不等马西亚尔舰长开口,他身边的陆战队长便气呼呼地问道:“为什么?莫维特上尉,我们并没有被击中,这不公平!”
上尉看了他一眼,指着正瞄准船艉的“奇迹”号,似笑非笑地说道:“队长先生,如果您不想船艉也受损的话,那就请您别影响舰长先生履行责职。”
“莫维特上尉,我知道你在‘奇迹’号上服役过。但这不能成为你偏袒他们的理由,现在我正式向你提出抗议,并强烈要求收回这个严重不公判定!”
令陆战队长倍感意外的是,马西亚尔舰长居然冷冷地说道:“杰夫利,上尉先生很公平,接受这个现实吧!”
“为什么?”
面弹重量要比铁弹轻得多,被发射出炮管的飞行轨迹也不同。这就意味着如果是实战的话,刚才那几枚炮弹很可能会正中船艏。
“这都什么时候了,请回到你的岗位上去!”马西亚尔舰长可没时间跟他解释这些。一边示意艉炮还击,一边朝前甲板上的水手咆哮道:“右舷船艏受损,一号、二号、三号炮组退出战斗!凯尔先生,把‘伤员’送到医务舱去,其他人迅速‘抢修’。”
“是,阁下!”
仗才刚刚开始,十几个炮手就被宣布重伤。炮术长气得直咬牙,但军令如山,不得不应了一声,随即朝船艉的炮声喊道:“伙计们,给我瞄准点打了。对准桅杆,给他们颜色瞧瞧!”
“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炮手们立刻点燃火绳。紧接着。猝然一声巨,使得船身猛烈摇晃地抖动。
交火了!甲板上顿时沸腾了起来。移动大炮瞄准目标的人,运送炮弹与装填炮弹的人,捅掉发射后炮身里剩下煤的人,各自承担着连续射击中各种任务的人们,把自己手中的工具举向青天。
“缩帆!从顶帆开始降下来!”
马西亚尔舰长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掌帆长路法斯中尉催促着各个桅杆上的水手们:“上去!上去!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要让大大地膨胀着的帆迅速降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且能落足的也只有被风摇动着的绳索,一个不留神,甚至有被帆弹开摔到甲板上或者海里的危险。 左舷受风。二层甲板右舷炮窗打不开,只能把脑袋探出甲板观战的沈楠,正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水手不小心从绳子上一脚踩空,紧紧地抓住了横桁摇摇晃晃。
“救人!快去救人!”
沈楠的惊叫声,引来了马西亚尔舰长的怒吼:“二副先生。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既然要贴近实战。那就不能像平时训练一样。对于那个水手能不能坚持住,会不会摔下来,马西亚尔舰长同样担心,可现在他却顾不上那么多了。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掉进海里。还是摔到甲板上,全看他的运气。
“和敌船并排了!距离大约两锚索!”
听到报告,马西亚尔舰长提高声音大声说:“好,舵手继续报告。马克,开火!开火!开火!”
“是,阁下!弟兄们,上啊!”
大炮上的火绳一齐发出了明亮的火光。下一个瞬间,雷鸣般的爆音就震耳欲聋。炮击的威力如此强烈,让“海神”号后退了不少。“敌舰”前面的水面掀起了一两个小水花,接着就传来了舷侧击打的声音。
“奇迹”号中弹了,整个船身都笼罩在“炮弹”扬起的面粉中。
“按之前说好的,下去吧!”
马西亚尔舰长把手按在堵住耳朵的陆战队长肩膀上。接近到这种程度,他相信己方也不会在战斗中毫发无伤。运送弹药的人需要“补充”,甲板上和甲板下的伤员需要“抢救”敌,而陆战队则要承担这些任务。
“到接到我们的命令为止,不要再上甲板来。” 舰长的话与“敌舰”大炮发出的吼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嘁……!”
陆战队长啐了一口,显然是被“炮弹”扬起的粉尘给呛住了。这让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呆呆地站在甲板上。史蒂芬司令官派来的参谋正盯着呢!难道是想让他判定你“阵亡”吗?
部下的表现让马西亚尔舰长失望到了极点,咬牙切齿地骂道:“快点下船舱去,混蛋!你想像熟过头的草莓一样被炸烂吗?”
“是、是……” 被舰长一吼,陆战队长才反应了过来,慌忙跑向了升降口。
“来了!来了!大家小心不要被轰飞,固定住身体!”
马西亚尔舰长提醒着大家,自己也抓紧了主桅上的横静索。 “啪嗵”、“啪嗵”,仿佛是巨人狠狠地踩进了水洼的声音,接着是砰的一声,前桅上扬着的大横帆被击中了,面粉扬得到处都是,以至于连眼睛都睁不开。
“瞭望哨,报告情况!”
“敌船转换方向了!”
“我们也转!右满舵。逼到他们的鼻子底下去!”
马西亚尔舰长这样叫着的途中,一阵强风刮过横帆,帆桁角度没调整好。帆吃不住劲开始裂开。弄得不好的话,碎帆会缠住动帆索,给别的帆也造成危险。
“可恶!竟敢把重要的帆给……!如果是尼德兰混球的话,我非得把他们一个个都吊死……!”
无需舰长下令,发现情况不对的掌帆长大叫着,去进行切掉横帆的作业。
与此同时,董南夫妇正在史蒂芬司令官的陪同下。站在“公约”号艉楼上远远地观战。在他们侧后,其他舰只也进行着同样的对抗训练。炮声隆隆,到处都弥漫着硝烟,离这么远都能闻见刺鼻的火药味。
尽管使用的是“面弹”,但克劳迪娅还是不太放心,紧挽着董南的胳膊,回头问道:“司令官先生。不会造成伤亡吧?”
“这很难说,”史蒂芬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地说道:“但为了舰队的战斗力,付出些适当的代价还是值得的。”
“那怎么才算适当?”
这个问题真让人难以回答,难不成告诉她死伤十几二十个可以接受吗?史蒂芬干咳了两声,支支吾吾地说道:“陛下,作为……作为……作为舰队指挥官,我要为所有人负责。”
“海神”号与“骑士”号和“奇迹”号的对抗,是董南关注的重点。那个一脚踩空水手,在帆索上摇摇晃晃了半天。最终没能坚持住而摔下去的情景,董南看得清清楚楚。同时他也知道,在“海神”号上监督对抗演习的参谋们,肯定早把这一切通过信号官向史蒂芬汇报了。
妻子这时候提出如此敏感的问题,的确不合事宜,董南连忙岔开话题。若无其事地说道:“亲爱的。这才刚刚开始,好不容易才组织一次对抗训练,我看至少要打到下午才能见分晓。你轰我、我轰你,没什么好看的。要不你还是下去歇会儿?”
“是啊,是啊。的确没什么好看的。陛下,外面风大,您还是下去休息吧。”
想到蓝蓝一个人呆在大舱里,克劳迪娅微微的点了下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吧,正好下去陪蓝蓝,也省得给你们添乱。”
“瞧你说的!”
董南亲了亲她额头,一边搀扶着她往梯子边走去,一边呵呵笑道:“作为乌尔比诺女大公,大西洋公约组织高级代表,你有权知道演习情况,这怎么能说是添乱?”
克劳迪娅给了他个白眼,撅着小嘴嘟囔道:“那你还赶我走?”
“一切为了下一代,亲爱的,我这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吗?”董南看着她那又典起的大肚子,一脸谄笑地哄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们肚子里的孩子想吧?外面风这么大,在船上又缺医少药的,让你继续呆这我能放心吗?”
“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而不是我们肚子里的孩子!”
“这有区别吗?”
“你说呢?”克劳迪娅扑哧一笑,“有本事你也怀一个让我看看?”
董南乐了,禁不住地打趣道:“那岂不成怪物了?亲爱的,我真要是也能怀孩子,那教皇陛下非得把我当异端烧死不可。”
想到宗教裁判所在佛罗伦萨干的那些破事,克劳迪娅暗叹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他烧死的人还少吗?杰克,在种牛痘这一问题上,你已经让教廷很难堪了。好在他鞭长莫及,不然他真有可能会把你打成异端。”
“跟教廷打交道,是得留个心眼。”董南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愿意维持现在这样的局面,皆大欢喜;他真要是敢挑起争端,那我们也不在乎。大不了一拍两散,不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公爵大人罢了。”
下午三点,对抗演习正式宣告结束。派驻到各舰上的分舰队参谋部军官们,确认完战果后便乘小艇相继返回“公约”号。与此同时,打了大半天的官兵们,都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残局。
在胜负没正式宣布之前,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直到正午十二点才奉命打开炮窗,参加了三个小时炮战的沈楠也不例外。刚跟炮手和陆战队员清理完二层炮甲板,就急不可耐地来到大舱,想知道这一仗到底是谁胜谁负。
“坐吧,折腾了一天,都来点葡萄酒解解渴。”
看起来应该不会太糟糕,马西亚尔舰长居然还有兴致请军官们喝酒。沈楠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接过值星官递来的酒瓶坐到他对面。
“阁下,您认为司令官先生会一碗水端平吗?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就是‘奇迹’号舰长。”
尽管已经知道首轮齐射就被判定右舷船艏受损,三个炮组退出战斗的真正原因,但陆战队长还是不大放心。见他心存疑虑,马西亚尔舰长乐了,一边招呼众人喝酒,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杰夫利,亲爱的朋友,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忧,要知道参谋长先生也担任过‘海神’号舰长。”
“该死,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陆战队长蓦地反应了过来,顿时哈哈大笑道:“舰长先生说得对,有公爵大人在,谁也别想偏袒谁,更别想夺走本就应该属于我们的荣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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