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所有人倍感意外的是,尽管董南和史蒂芬带着一帮参谋研究了一夜,但却没有宣布哪艘战舰在对抗演习中获胜或败北,而是指出了各舰在演习过程中的不足,并要求各舰军官们对此进行针对性训练,确保在实战中不犯同样地错误。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同时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这个时代的海战很难分出胜负,常常有两支舰队在海上对轰几天,最终却没哪怕一艘战舰被击沉。就算受损严重的一方落荒而逃,往往几个月内就能恢复元气,重振旗鼓,再打回来。所以想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只能通过一系列胜利来不断消耗对方实力,让对手的整个海军基础设施,在管理和经济方面出现崩溃。
由此可见,大西洋公约组织联合舰队可能会赢得一两次海战,但想达到彻底击败敌人的目的,其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所有成员国和实际控制领地加起来,其实力并不足以打一场像英国和西班牙那样的消耗战。
所以对于英尼两国东印度公司即将向澳门和台湾发起的挑战,大西洋公约组织则必须、也只能像六年前的萨累保卫战一样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泥带水,打成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想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舰队的日常训练显得尤为重要。为此,董南正式提出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要求。试图通过训练提高舰队战斗力的方式,来弥补舰只、人员和装备的不足。
“……左舷船艉救生艇没放下,右舷安全索没拉上就匆匆投入战斗。让落水船员丧失了获救的机会,如果在实战,那就是很严重地犯罪!”
本以为能获得荣耀和奖赏的“海神”号,再也没有了之前那兴高采烈的气氛。舰队参谋部的通告一送到。马西亚尔舰长就召集大副贝尼托上尉、陆战队长杰夫利上尉、二副沈楠中尉、航海官塞瓦斯蒂安中尉,以及水手长、掌帆长、炮术长、值星官、军械官、补给官和随舰教士等十二人。聚集在军官餐厅里讲评。
马西亚尔声色俱厉。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在埋怨自己。想到整个舰队在对抗演习中,就“海神”号犯的错最多,他就是一肚子的气。
“都说过要一切贴近实战,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战前准备给忘了!贝尼托上尉。后甲板是你负责的,为什么救生艇没放下去?”
面对在舰长的质问。贝尼托上尉追悔莫及,把头压得很低,愣在那里就是不开口。见炮术长拉了拉他的袖子。似乎想提醒他认个错。马西亚尔舰长立马挥了挥分舰队参谋部送来的通告,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有你!巴勃罗先生,作为身经百战的炮术长,你难道不知道火药桶应该摆放在什么位置上吗?六号、九号、十四号炮组多次违规,想把我们都炸飞是不是?”
“阁下,您知道的。‘骑士’号首轮炮击后,我就被宣布退出战斗了。”
看着他那副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样子。马西亚尔舰长急了,“嘭”的一声猛拍了下桌子,扯着嗓子咆哮道:“你的意思是无需对此负责了?巴勃罗,别忘了你是一个军官,负责全舰炮手训练和作战的军官。如果你真认为自己没有责任的话,我不介意请司令官先生重新任命一个炮术长。”
“马西亚尔,别这样马西亚尔,”跟舰长关系较好的掌帆长站起身来,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打起了圆场,“那些炮手有多蠢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大半都是刚征召的新人,有的上舰之前甚至都没见过炮。巴勃罗能训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相信参谋长先生和司令官也知道这一点。”
“光我们的炮手是新人,其他船上的炮手就不是了?”
马西亚尔舰长恨铁不成钢地灯了炮术长一眼,接着说道:“巴勃罗,正如贝尔所说的那样,在某些方面你干得的确很出色。但你也应该清楚,光瞄得准、打得中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你那些部下犯得原则性的错误。”
见大副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炮术长巴勃罗连忙站起身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舰长先生,请您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海神’号上的所有炮手,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是什么错不能犯!”
眼前这别开生面的讲评,让自视甚高的沈楠大开眼界。因为在他看来,这些被批得狗血喷头的错,在大明水师中实在算不上什么。同时也意识到战斗力是要经过不断训练,不断总结才能培养起来的,而大明水师几乎很少操练,就算操练也是走走过场,更谈不上像现在这般开经验教训的总结会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地看着那份通报,生怕自己所负责的二层甲板,也无意中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之时,马西亚尔舰长突然放下酒杯,一边环视着众人,一边严肃地说道:“先生们,作为‘海神’号上的职能军官,你们要对我负责。而我则要对分舰队指挥官史蒂芬先生负责。在上‘公约’号向司令官先生检讨错误之前,我先向各位下达分舰队参谋部有关训练和战斗的两条命令。”
他的话音刚落,所有人便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再也不是之前那嘻嘻哈哈、永远没正形的海盗,而是现在这般纪律严明的海军了。
“确切地说,这是两条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遵守的死命令!一,作战时排成一条线,以舷炮迎敌,不管天气、风向和敌人的初始位置对我们有多不利,都必须想方设法地保持战斗队形。”
战列线加勒比海分舰队演练过无数次,对抗演习时扮演敌对双方的两个支队各排一条线,见面后互相边前进边拍砖,直到两条线一头一尾对齐了再下锚,开炮对轰,轰到某一边撑不住为止。
在习惯于一对一作战的众人看来。这样的战斗队形枯燥乏味,没有任何挑战性可言。让他们更郁闷的是。如果碰上敌人后也这么打。那最终结果不但很可能是平分秋色,而且几乎没有俘获敌舰的机会。
然而军令如山,既然被称之为“死命令”,那就得不折不扣的执行。
“这是分舰队参谋部规定的战斗队形。”马西亚尔舰长指着值星官刚悬挂上的示意图说:“作为分舰队两艘双甲板主力战舰之一。‘海神’号从明天上午八点开始,将为舰队担任前锋。并引导整个作战队形。”
负责航线和航向的航海官、掌帆长立马保证道:“是,阁下!”
马西亚尔舰长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二。抢占上风!我知道会有人很不理解。甚至会认为这很不明智。但命令就命令,既然下达了就得执行!”
“是,舰长先生。”
“命令下达完了,我也该上‘公约’号检讨了。贝尼托上尉,接下来由你继续讲评,并根据分舰队参谋部指出的那些臭毛病。制定一套针对性的训练计划。”
“好的,我会处理好的。”
大副应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朝舱门边的值星官命令道:“舰长离舰,左舷水手放小艇。”
马西亚尔舰长走了,讲评却没有像他交代的那样继续,他所乘坐的那条小艇驶离了左舷,沈楠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上尉先生,分舰队参谋部为什么要我们抢占上风?”
只要是海军军官,没人不喜欢在下风作战。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贸然抢占上风,因为那样很可能会害死一船人!
在下风作战,如果定了锚,开炮和在上风差不多。如果打不赢,则可以马上起锚,顺风撤离,让对方追之不及;反之,想溜都溜不掉!因为一起锚,风一吹,将主动把自己送到人家炮口前。
下风还有一个大好处,作战时战舰横摆,风一吹,所有炮都在海面上。而上风则恰恰相反。如果浪太大的话,二层甲板的炮窗几乎都打不开,直接导致火力骤减。
贝尼托上尉沉思了片刻,摇头苦笑道:“毫无疑问,分舰队参谋部之所以下达这个死命令,一是对我们能否保持战列阵形不大放心,二来也想以此迫使我们迎敌。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到时候乱成团,最后连战果都没法确定。”
整个舰队一心一意抢占上风,谁也别想脱离战列线来彰显自己。除非他是真不想活了,毕竟一脱离阵型就会顺风直漂过去,而漂过去就意味着往敌人炮口上撞;同时,在上风排成一条线后,老天爷都在后面鼓着嘴巴吹风督战,让你想不接敌都不行。既然知道自己跑不掉,还不若放手奋死一搏。
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让舰长们不得不严格要求下级军官和水手认真训练,以求在战斗中先手打垮敌人。长期以往,战斗力就这么给练出来了。
沈楠这才明白了过来,禁不住地叹道:“参谋部有高人啊!竟然能想出如此狠毒的绝户计。”
上尉糊涂了,忍不住地问道:“什么计?”
沈楠可不想得罪“公约”号上那些一肚子坏水,就会琢磨人的参谋们,顿时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与此同时,“公约”号大舱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然而董南和史蒂芬司令官并没有像低级军官和水手们所想象的那样,挨个接受舰长们的检讨,而是请随军的耶稣会传教士继塞万提斯,给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上课,介绍这趟航行的目的地——大明!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无可非议。但一个中国人却要一个西洋传教士来介绍中国,那就显得有些高兴了。
遗憾的是董南对大明的了解,除了历史书上所提过的几个大事件之外几乎为零。连他自己的诧异,那些才高八斗的编剧、导演,为什么不多拍些以明朝为背景的电视剧和电影,而热衷于左一个奴才,又一个奴才的鞭子戏。
“总的来说,明政府除草创时的洪武和永乐皇帝时代外。文官在绝大数时候都凌驾于武官之上,而且已成为绝对趋势。多数的武官不通文墨。缺乏政治意识。他们属于纯技术人员。即使是高级武官,在决定政策时,也缺乏表示意见的能力,偶或有所陈献。也绝不会受到文官的重视。”
气氛很轻松,董南和史蒂芬司令官没有一点要追究责任的意思。教士侃侃而谈。这比作检讨有趣多了。一个舰长禁不住地站起身来,好奇地问道:“神父,这是不是意味着杰尔先生和福建军方的合作。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么可靠?”
这个问题很敏感。涉及到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内部事务。本来就很不情愿为海盗效力的塞万提斯神父,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便似笑非笑地说道:“阁下,作为把身心都奉献给上帝的神职人员,在有关于世俗、尤其政治事务方面,我很难给出一个正确的评判。”
董南也不想让耶稣会掺和进来。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有什么问题等会儿再提。现在先听神父的介绍。”
“是,参谋长先生。”
“刚才说到了哪儿了?”被打了个岔,神父不知道该从那儿开口了,想了想之后,自言自语地说道:“恩,好像是文官,那就让我们从文官开始吧。”
“没问题,”董南笑了笑,然后端起了酒杯。
“据我所知,中国的文官数量绝不少于两万人!”
这个数字让众人大吃了一惊,要知道整个萨累也不过十五万人,由此可见中国有多少人口。塞万提斯神父可不管他们信不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其中京官约占十分之一。当他们朝会集合时,就出现一片令人眼目昏眩的景象。他们的朝服为苎丝罗绢所制,四品以上为红色,五品以下为蓝色。朝冠系纱制,侧带两翅;朝靴黑色,靴底边上徐以白色的胶漆。腰带并不紧束而是轻松地悬在腰间,上镶玉、犀角以及金银等方块,所以在阳光之下闪烁不已……”
“我的上帝,果然是个有钱的国度,难怪杰尔先生一去就愿意回来呢!”
“是啊,看来马可波罗不是个骗子,而伦敦那些自认为无所不知的蠢货,竟然把马可波罗当成了骗子的代名词。”
真是一帮见钱眼开的混蛋!
没什么比一帮新教徒讲课更令人不愉快的事了,现在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断,塞万提斯神父顿时皱起了眉头。董南同样被搞得啼笑皆非,正准备开口说话,史蒂芬司令官便重重的拍了两下桌子,异常严肃地说道:“安静,都给我安静点!”
“神父,请继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董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塞万提斯神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官员们的品级由一些图案来表示,他们总是在官服上绣着两只鸟,鸟的品格和姿态则因级别的高低而异。如一品官的花样为仙鹤翱翔于云中;三品官的为孔雀,一只着地,一只冲天;至九品官则为鹧鸪二只,彼此都在草丛中觅食。
武官的袍服形色和文官相似,但品级不用鸟而用猛兽来表示,依次为狮子、虎豹、熊罴等等。监察官员亦称‘风宪官’,虽然也是文官,但是花样却不标品级而诱以‘獬豸’。这是传说中的一种猛兽,能辨善恶。它对好人完全无害,但当坏人接近,它就一跃而前将其撕为碎块。还有极少数的文武官员,包括宦官在内,可以由皇帝特赐绣有蟒、飞鱼、斗牛等形象的袍服,其尊贵又在其他花样之上,这是一种特殊的荣誉……”
鬼才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动物感兴趣呢!
一个舰长似乎忘了司令官先生的告诫,竟然举起手来,一脸坏笑着问道:“神父,您还是给我们说说宦官吧?比如生殖器比割掉的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监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有关于中国的描述里,没什么比极不人道的太监,更让眼前这帮几年前还以杀人为乐,现在却以文明人、体面人自居的家伙更感兴趣。可不满足他们的好奇心,那这堂课显然无法继续下去,董南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抬头笑道:“那就说说宦官。”
神父说道:“众所周知,中国皇帝只要愿意,那他就可以娶无数个妻子。而他的私生活别人无权干预。几千名宫女都归他一人私有,皇帝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发生关系都合理合法。甚至朝廷内外都一致认为他应该拥有许多妃嫔,以广子嗣。
这就意味着需要规模庞大仆役队伍,来为他那同样庞大的后宫服务。为了确保不闹出丑闻、不让皇室蒙羞,他们就想出了一个他们自认为很高明、也很保险,但却极其残忍的主意——将那些男性仆役全部阉割。”
说到这里,神父突然话锋一转,“一般人往往以为中国的宦官,不过是宫中的普通仆役,干预政治只是由于皇帝的昏庸所造成的反常现象。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误解。”
董南很是意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误解?”
“是的,公爵大人。”
塞万提斯神父点了点,异常严肃地说道:“诚然,有不少宦官出自贫家,因为生活困难或秉性无赖而自宫,进入内廷。但如果把所有的宦官统统看成无能之辈,不过以阿谀见宠,因宠弄权,则不符事实。
事实上早在第一任明朝皇帝开始,就让宦官参预政治,经常派遣他们作为自己的代表到外国诏谕其国王,派遣宦官到国内各地考察税收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宦官作为皇帝的私人秘书,更是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按照这个耶稣会传教士的说法,皇帝每天需要阅读几十件奏章,那些奏章文字冗长,其中所谈的问题又总是使用传统观念和语言来加以表达,很不容易弄清其中问题的主次和它的真正含义,更不用说还夹杂了极多的专门名词和人名地名。所以才委派五六名司礼监中的太监作为‘秉笔大监’,由他们仔细研究各种题本奏本,向自己作扼要的口头汇报。
秉笔太监阅读研究那些奏章需要付出很大的耐心和花费很多的时间,他们轮流值班,有时要看到夜半,才能第二天在御前对奏章的内容作出准确的解释。经过他们的解释,皇帝对大多数的奏章就只需抽看其中的重要段落、注意人名地名就足够了。
可以说秉笔太监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甚至在10岁之前,就因为他们天赋聪明而被送入“内书堂”(特设的宦官学校),接受和外边的世家子弟几乎没有不同的教育;毕业之后的逐步升迁,有些特别优秀的秉笔太监,其文字水平竟可以修饰出于大学士之手的文章辞藻。
他们和高级文官一样服用绯色袍服,以有别于低级宦官的青色服装。有的人还可以得到特赐蟒袍和飞鱼服、斗牛服的荣宠。他们可以在皇城大路上乘马,在宫内乘肩舆,这都是为人臣者所能得到的最高待遇。他们的威风权势超过了六部尚书。
赫赫有名的东厂太监冯保肯定早就死了,“九千岁”这会应该已崭露出了头角。董南突然也对宦官感起了兴趣,只是那糟糕透顶的历史知识积累,让他实在想不出“九千岁”的职位是司礼太监,还是才高八斗的秉笔太监。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像后人描述的那样贪财,那就能从他那儿获得自己所想获得的一切。比如再来一次三宝、四宝或五宝太监下西洋,帮大西洋公约组织赶走那帮挡人财路的尼德兰、西班牙、英国和葡萄牙殖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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