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身体再怎么不济,也能捱到春节过后吧?虽说她看起来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跟鹿晓白在医院中所见到的濒死病人无异,但太妃才五十上下,之前并没有听说她有什么大病,之所以如此憔悴,估计是吃不下再加上思子心切之故,只要慢慢调理,总会好起来的。因而鹿晓白劝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太妃摇摇头,喘着气道:“娘等不及了!这盒子里的东西,对子攸很重要,千万别弄丢了。你把这盒子与信一起交给了尘大师,盒子由他代为保管,万一宫里有什么变故,你让子攸去找大师,大师会告诉他该怎么做。记住,如果宫里没什么事发生,就不必告诉子攸有这么个盒子。你……你赶紧的,把东西送到龙华寺之后,就去云中,尽快生下孩子,之前的休书作废,你还是子攸明媒正娶的妃子……”
努力撑着说完一长串话之后,太妃又猛咳起来,这次咳得惊天动地,似乎要把五腑六脏都咳出来一样,只见她弓着身子,左手按着心口,右手拿着丝帕捂嘴不断地咳,咳得鹿晓白的心快要裂开,她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轻抚她的后背,又把手压在她脖子上的喉咙位置,连声道:“您深呼吸!深呼吸……太医都开了什么药?”
咳嗽终于停了下来,太妃喘着气,慢慢靠回床屏闭目养神,揪着丝帕的右手无力地搭在锦被上,如一只苍白的冻鸡爪,没有一丝温度与生气。鹿晓白把被子往上提拉,轻轻拿开太妃的手要放进被子里,忽然她瞪大了眼睛,马上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出来,脑子如被雷电击中,整个人都蒙了。
只见太妃手中的杏黄丝帕上,有一块沉着的色素,原该是鲜明的,被丝帕的颜色一衬,显得暗沉无光,但鹿晓白不会认错,那湿漉漉的一滩,正是淋漓的血迹!
见太妃始终闭着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捏住丝帕的一角,慢慢抽了出来,正要偷偷藏起,手却被抓住。她吃了一惊,太妃不知何时眼开眼睛,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第一次了……”说着放开她的手,反手从枕头底下抽出两条丝帕,皆是血迹斑驳,虽已干褐,依然触目惊心。
鹿晓白的眼眶霎时潮湿起来,强忍着哽咽低喊道:“太妃,怎么会这样……”
“叫娘,好吗?晓白,我想听你再喊一声娘。”太妃拿走她手中的丝帕,小心折叠,把有血迹的部份折进里面,用干净的一面擦了擦嘴角,便塞到枕头下。
“娘——”鹿晓白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被子上,低低抽泣。有一只手在轻轻扫着她的头发,太妃虚弱的话音在头顶响起:“好孩子,娘做错事,现在报应来了……”
“娘!别说了!您做的说的,我都能理解,包括……”包括为了让她死心,谎称孩子化不了元子攸的劫。如今情势所迫,太妃终于自打耳光,也许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虽说并没有明说生孩子有什么作用,但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也没必要再翻旧帐。
她抬起头来,湿润的水眸泛着红泽,一绺被泪打湿的发丝沾在脸颊上,也顾不上去撩开,她表情坚定,眼神却透着凄惶道,“等您身体……稍好些,我就去云中!您安心……养病。”
鼻中又涌上一股酸意,眼眶又一阵潮热,她忙低下头,心中酸楚难当,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等她送太妃最后一程,再去云中。还有,她想进宫见皇帝,求他把元子攸调回来。她很清楚,太妃这番光景,怕是捱不过春节了。
在没有先进治疗仪器的古代,像她这样的病,就只有等死!
闻言,太妃有些激动,冰凉的手指又一把抓住鹿晓白的手,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能再等了!咳咳!你马上回去、准备!今天去龙华寺,明天就走……离开洛阳,到云中去!咳!”
“可是,我想入宫求见皇上与太后,让子攸调回来!这样不是更好吗?”鹿晓白试图说服她。
太妃苦笑道:“傻孩子!没用的,皇上自有他的道理……咳!记住,女人千万不能干政!不管以后如何,咳!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咳咳!”
干政?只不过是求皇上收回成命,就成了干政?干政,那是后宫女人才会犯的毛病,跟她鹿晓白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是太妃想太多了?还是话中有话?但她到底有何深意,鹿晓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见她默然不语,太妃叹了口气又咳了一下道:“娘也不知道皇上何以要子攸驻扎云中,但肯定有他深意。子攸无法回来,咳!是无奈,却也是好事……咳咳!好男儿志在四方,千万别让亲情去牵绊他!咳咳!咳!”
见她咳得厉害,鹿晓白忙摆手叫她别再说了,“我明白,今天去龙华寺,明天就去云中!”
太妃呼出一口长气,拿过包裹揽在胸前,枯枝似的十指在上面细细摩挲着,忽然,靓蓝方巾上出现一滴深蓝印渍,紧接着又一滴,鹿晓白的心不禁揪了揪,望向太妃,只见那凹塌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线,她把手覆在太妃手上,轻轻握住,给予无言的安慰。
对于一个思念孩儿却始终无法见上一面的病危之人来说,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痛其痛,哀其哀,感其伤怀。
外面雨雪纷飞,天色昏沉,看不出时辰几何,房里又没有漏刻,但估摸着时辰不会太早,如果要去龙华寺的话,得赶紧动身,再晚只怕雪越下雪大,路不好走。见太妃情绪平复下来,鹿晓白把包裹接过,道:“那我走了,您,多多保重!”太妃抬头望着她,眼里既是欣慰又是伤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陪娘用过午膳再走吧!咱们娘俩,很久没有一起用膳了。”鹿晓白点点头道:“那我去叫她们准备。”她把包裹放在绣墩上,起身披上狐裘去开门,却看到一个人正急匆匆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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