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茗轻轻揉捏着那方明黄锦帛苦苦思索着,总觉得还有什么遗漏是她没有想到的,忽然眼中一亮,咦?这种明黄色,只有极高贵的身份如皇帝皇后等才可用之,平民百姓要是敢用这种颜色,是要治罪的,而其他皇族,如王爷等,最多只能用杏黄。
为什么这高高在上的锦帛会出现在一个王爷家里?是皇上特赐的?若是,那为何另一个却不是?是疏忽,还是另有隐情?
坐着皱眉想了半晌,总觉得真相就在手中,却始终有一层薄纱罩着不得窥其真貌。司茗的视线落在被她忽略良久的竹签上,心中又是一动,这是从寺庙求来的签诗,太妃为何一直留着,莫非有玄机?
于是拿过签诗细细品读:
生来富贵不须求。运厄途欹莫怨尤。
紫斾连霄慕嬴政,青梅煮酒看曹刘。
镜花悦目终虚化,水月舒心必枉留。
结籽梧桐宜趁早,凤凰不落空枝头。
读完第一支签,她一脸恍然,难怪太妃急着要鹿晓白去云中,说什么赶紧生个孩子,原来个中玄机在此!
忙重又看信,信是写给了尘大师的,内容除了叙旧、提起一些陈年旧事外,还说她年限将至,现把这些物什托付与他,并要求他继续严守当年的秘密,然而一旦宫中有变,请他设法帮助子攸,还说什么若无九分把握则要全身而退竭力护他周全之类隐晦莫明的话。
太妃明明儿女成群,何以独独对子攸如此放心不下?要说更应该牵挂的,是尚未娶妻的子正才对。太妃不但对其他子女只字未提,亦没有提及鹿晓白,而当年的秘密,又是什么?
对比信上的内容,再联系太后定期赐桂花酥给元子攸的事,司茗在脑中搜索着这十几年来断断续续从老宫女闲谈中听到的秘闻,那些真假莫辨的前朝遗事,原本如碎片般难以拾掇,此刻却有如被一根绳子神奇地串连起来。
她又看向那方明黄锦帛,心中有些了然,思路越来越清晰,答案呼之欲出,仿佛下一刻便可拨云见日,她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杏眸里闪着异样的神采,拿起第二支签,其诗曰:
贵格天成运亦奇。麟胎降瑞呈凤仪。
涅槃渡劫余波在,莫教流言误丹樨。
哼,贵格天成!司茗冷笑,鹿晓白啊鹿晓白,你是王妃又如何?你被太妃认可又如何?终究是争不过我!她执起元子攸的那支运签,轻喃道:“子攸,我要把他们欠你的,通通帮你讨回来。”
她把散落一桌的东西收好,放进盒内盖好,想了想,用另一条黑绸布包住扎紧藏好。太妃已是油灯将枯,她万万想不到,这包裹永远到不了了尘大师手中,一切,随着鹿晓白的消失,已死无对证。这个秘密,从此只有她——柳司茗一人掌握。
她走进里屋,望着挂在墙上柔儿的画像,阴郁的眼神透出一丝狠绝,呼出一口长气道:“娘,太后把你关在北宫那么久,鹿晓白害得你含冤屈死,这个仇,孩儿一定要报,她们欠你的,我也会帮你讨回来!”
此后她除了替朱贵念三天的往生极乐咒外,还焚香诅咒鹿晓白永坠阿鼻地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鹿晓白接连打了几个寒噤,满眼疑惧地环顾着置身其中的这座破庙。这庙的破损程度,跟她在邙山歇脚那座可堪一比,清洁度却要差许多。也难怪,邙山土丘旁那座庙,是残疾老人常顺的栖息地,他既不疯也不傻,总不会与垃圾为伴。
自常顺那次出现在彭城王府的祠堂之后,鹿晓白就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不愿在王府或去“醉不归”躲藏一辈子,依然回到邙山,念在他曾经救过元子攸的份上,太妃派人隔差五去给他送吃知穿的。
一切恩怨已随风而去,不管常顺做错过什么,已受到残酷的惩罚。如今的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已跟过去断绝一切纠葛,他只想自由自在过完自己的后半生。
想起常顺,她不由得想起柔儿,想起柔儿,她不禁想起如今自身的处境。自她第一次踏入彭城王府的门槛……不,自她从四号电梯坠下起,她便跟这些人纠缠不清了,这一切,就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圈,兜兜转转,始终逃不出去。
只不知这次,能否完全逃出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二十多天来连日奔波,白天赶路晚上宿店,一路上不断换马车。临近春节,没人愿意跑远路,她只好每到一个城郡就重新雇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平城,然而为时已晚,城门紧闭,只好在城外这间破庙歇息。
平城,是大魏朝的故都,自孝文帝迁都后,便渐渐没落。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其他城郡,平城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当然,这只是鹿晓白的推测,许多车夫一听说要去平城,就都摇头,表示那里很乱,近关将到,他们都宁愿少赚几个钱,也不想多事。
有些车夫表示可以绕道,但价格翻倍,被鹿晓白否决了。一来,银两已经不多,要省着点用。二来,绕道的话还要再花上几天,她心急。越是接近云中,她心越急。
雇来的马车夫叫刘七,他的家就在平城,原本就打算回家过年,听得鹿晓白在到处打听马车,于是一拍即合。
在鹿晓白四下打量着破庙的时候,刘七已找来干草枯枝生了一堆火,彩鸢用干草拢成一束把地面清理一遍,铺上马车上备用的旧毛毡,让鹿晓白躺下休息。
鹿晓白怎么可能安心躺下?她与彩鸢背靠墙壁坐着,不时警惕地看向火堆对面的刘七。刘七倒是心宽,胡乱用干草做垫,便蜷缩着呼呼大睡。此人天生一副底层社会劳动人民的面孔,小眼塌鼻,厚唇下哨着一副黄板牙,让人很不放心。若非她不认得路,她倒宁愿买辆马车自己驾驶,哪用花了钱还要操心?然而再怎么不放心也敌不过困意,她决定与彩鸢轮流睡觉,考虑到小丫头贪睡,于是由她这个熬惯夜的人先睡上半夜,下半夜由她来守。吩咐彩鸢提高警惕,留意刘七之后,她便提着一颗心迷糊了一阵。这一阵到底是多长时间,她不清楚,只知道她是被彩鸢“呜呜呜”的叫声惊醒的,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刘七正呶着厚嘴唇朝她的脸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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