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看我干嘛?”
卢广胜回瞪他一眼,随即又有些生气的问道:“你这表情,是不是觉得我老人家把自家买卖都干得关门了,说话已经没分量了?”
“哼,你放心,或许我如今说话不如以前那么管用了,不过也还算有点影响力。你的杨氏布业实力也不错,如果有我的举荐,你这会长之职还是十拿九稳的。”
杨邵文连忙说不是。
“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晚辈怎么突然能入卢会长法眼了,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罢了。”
卢广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听说你在改良手工纺纱设备?”
“是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有了些成果,但还不算完全成熟。”
不仅是卢广胜,闵靖远和富弘毅也对此很有些兴趣。杨邵文于是便带领他们先将公司总部参观一番,随后进入机械部的工场。
在机械部的厂房内,几十个工匠正在忙碌着,袁峄城正在指挥着他们拆装设备。因为是刚新建不久的厂房,面积很大,几十个工匠放在里边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过机械部很快就会又迎来一批新的匠师,到时候就会热闹不少。
新来的匠师主要是宝山木工坊的伙计。袁峄城来南丫镇的时间越来越久,自己生意无心料理,袁宝山年事已高又没这个精力,他便有心结束自家的买卖,全心全意投入到机械部的事业中。他自己就是杨氏布业公司的大股东,听财务部杨玉华透露的消息,今年公司业绩惊人,光是他手中的股份收益就是宝山木工坊的好几倍。这也是促使他结束宝山木工坊的重要原因。
杨邵文当然对此非常欢迎,他正好可以将公司机械部交给袁峄城负责。
袁峄城不怎么喜欢与人应酬,看见杨邵文带人来参观,随便上来打了个招呼,便与底下的工匠们继续工作。
富通钱庄的富弘毅啧啧称奇:“邵文老弟,看来你们杨氏布业今年果然是赚了不少钱的。这公司楼堂建的,很见气势啊,我看就是常州城内,也找不出这么气派的工场作坊!”
“呵呵,乡下地方,可不敢与常州府城内的大作坊相比。”
杨邵文本意肯定不是想出风头,低调赚钱从来就是他的最爱。他盖这些方方正正的砖石大楼,纯粹是为了图快省料,却没想到能把当地人给震了。在他眼里,本地很多明清风格的砖木结构江南民居,优雅隽永,雕梁画栋,那才是艺术,乃才是建筑之美。
闵靖远也说道:“这手拉机和家庭代工的风潮,热烘烘的搞了近一年时间。我看其他人也都只是赶了场热闹,唯独你们杨氏布业是挖到了真金白银的。”
杨邵文听了后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他还挺怕这个知县大人看他们杨氏布业活得滋润,给他们下派点捐税什么的。不过看这闵靖远的面相威严庄正,应该不像个贪官。他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卢广胜的目光则已经集中到工场摆放的几台手工机具上,对着它们细细打量。
“这是搅车吧?”
卢广胜也算是个内行,似乎对许多机器并不陌生:“搅车,绳弦大弓,脚踏三锭纺车,这些都是元朝时期的黄道婆发展出来的一套机具,这几台大机器看着有些像纺麻纺丝用的大纺车?”
“不错,卢会长好眼力!”杨邵文给它们一一介绍起研制好的几样纺织机具来。
除了黄道婆系列外,还有各种型号的棉纺大纺车,改良手拉机,铁轮机等机具。杨邵文都毫无保留的给他们一一介绍。眼前的几位也算不上他的同行,他也不怕泄露秘密。更何况这些东西,关键还不在技术,而是在推广。
“你觉得这些东西有用?”闵靖远不怎么看好:“好多都是老祖宗的东西,他们不被重视总还是有原因的。”
闵靖远的意思,其实就是存在即合理。他虽然不像袁宝山那样,对农户们需要怎样的机具研究那么透彻,但他从哲理逻辑出发,也得出了与袁宝山相同的结论。
“时移世易,以前不行,不代表现在不行。”
杨邵文已经对这些手工机具慢慢树立了信心。虽然这些机具不适用于家庭副业使用,但在洋纱的威胁下,农户们生存越来越不易,农民们总该有动力为他们的传统或喜好做点让步吧。当然,为了推广的顺利,他还得在商业方式上多动点脑筋。
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其他人也不便多做打击。随后他们又对能连续放经、卷布的改良手拉机,以及看起来颇为复杂的铁轮机做了一番评头论足。大家的意见也都差不多,虽然都对织布效率的提高比较赞赏,但同样的对这些机器的高昂制作成本颇有疑义。
“咦,这台怪模怪样的机器是什么,看起来也是纺纱用的!”
卢广胜指着一台珍妮机,眼睛有些发亮。
“这是珍妮机!”虽然珍妮机与杨邵文纺粗纱的需求不符,但他也没完全放弃它。能织细纱也不错,虽然市场不如土纱那么广,但细纱细布在中高档纺织市场也是有需求的。
“这就是珍妮机啊!”卢广胜有些概叹道。他以前就听说过珍妮机的鼎鼎大名,知道它是英吉利纺织革命的源头,只是还没亲眼见识过。如今一睹庐山真面目,大感不虚此行。
“怎么样,效果不错吧?”他看这台机器有八个纺锭,虽然不如大纺车多,但比起脚踏三锭纺车的效率应该是高不少的。
“目前来说,只能是个鸡肋!它纺不了粗纱,纺的细纱又非常容易断。我们做过几批测试,它纺出来的细纱强度太低,稍一用力拉就断,完全不能用来织布。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要是纱线如此易断,珍妮机不可能在英国得到发展的。”
这是杨邵文感到有些郁闷的地方,如果连纺出来的细纱也不能用,那这珍妮机是完全没用了。
卢广胜沉思片刻,说道:“如果我猜想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棉种的差异导致的。就我所知,泰西各国所用的棉花大多都是美棉。美棉是陆地棉种,而我们本地的棉花则是亚洲棉种。”
听他这一说,杨邵文就明白他所说八九不离十。南北战争时英国就是支持南方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里的种植园有他们需要的棉花。
“有什么不同吗?两者的差异能大到影响纺纱的加工工艺?”
杨邵文以前对棉种没什么研究,他见本地手工纺纱所用的棉花除了因为病虫害导致一些色泽上的差异外,并无其他分别,平时也就没怎么留意。
“是有这个可能的!”卢广胜因为洋纱凶猛的缘故,平时就有意的去了解泰西各国的纺织工业信息,如今也算是略有所得。
“陆地棉籽棉较大肥厚宽松,色精白而有光泽,手感柔软,棉絮细长。相比较而言,我们的亚洲棉棉籽紧密而小,色呆白光泽略逊,手感粗硬,棉絮粗而短。我听你说用相同的工具设备,却纺不出符合要求的细纱,就猜想是我们本地的棉花棉絮过短的缘故。当然,我也是从上海那边的书报上了解的,是不是真这样,我也不敢打包票。”
杨邵文觉得自己又多学了点行业知识,也算是解了自己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当即,便心悦诚服的回道:“卢会长分析的在理,一定是这样的了!晚辈多谢卢会长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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