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男子置于身前的双手,渐渐的、用力的捏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男子脸上的表情,终于还是变了。
一抹痛苦,一抹怨恨,一丝难舍,一丝冷漠,矛盾挣扎着,爬上了男子苍白的脸庞。不知是心中的痛苦,还是身体上的痛苦,使得他的脸色,愈渐苍白。
雨,仍在不停的下着。不知是在为何人悲泣,还是想要冲刷掉某些人心中的痛或恨。
雨夜,世间万物,皆是一片润泽。
但天际,却如泼墨般的漆黑,找不到一丝的光明。
随风斜下的雨水,洗净了皇宫内苑的瓦砾与高墙。却也使得整个皇宫,更显冷清与死寂。
一切似乎都如常,龙羿宫的寝殿外,仍旧候着二十来个随时听遣的侍卫与内侍。他们笔直的立在殿外,警惕的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与变化。却是谁也不去侧耳倾听,殿内的情况。
“啪……咚……”
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自殿内隐隐的传来。众人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甚至不曾斜视。
延着昏暗的外殿,直向烛灯跳跃的内殿。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正无力的半趴在内殿中的圆桌之上。
他的手边,已有好几个空掉的酒瓶,横七竖八的躺在桌上。地上,似乎也有一两个因不小心从桌上摔落,而粉身碎骨的酒瓶。
桌上,还有几张画像,被龙御锋轻轻的压在身下。而画中所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模样的年轻女子。从少女发髻,到梳作妇人髻,再到身怀有孕。
一张一张,变化的,只有女子身上所穿的衣裳,与她身后的景色。从未变过的,便是女子清丽的脸庞,与她脸上那安详而宁静的表情。
龙御锋痴痴的看着,痛苦在他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隐匿的机会。他动作轻柔的抚着画像上,女子的脸庞,眼角,竟有了湿润。
“呃!”忽然,龙御锋打了个酒嗝,像是胃中有些翻滚。
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嘴,接着抬起头来,伸出手,在桌上寻找尚未被他喝空的酒壶。
他大概是真的喝的太多了,仅仅只是拿起酒壶,轻轻的晃一晃,这样的动作,他也无法顺利的完成。还险些将桌上的空酒壶,全都扫到地上去。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还剩下一口酒的酒壶。他急切的把酒壶抓到嘴边,仰头倒进口中。之后,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啪!”
酒壶应声而碎,甚至有碎块飞溅到了三尺以外的地方。而这一甩,似是耗尽了龙御锋所有的力气,他再次无力的趴回到了桌子上。
手指,细细的抚摩着画像中的女子,龙御锋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极其苦涩的微笑。
他先前在梦里见到了她,可是,她却立在冲天的火海之中,一脸冰冷,一脸决绝的看着他。他想冲过去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可他的腿却无法挪动分毫。
而她,忽然笑了,笑的异常狰狞,看他的眼神,仿佛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他越是挣扎着想冲过去,就越是动弹不得。于是,他就那样惊醒了过来。冷汗,湿透了他身上的衣裳。
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借梦与他诀别吗?还是,她在炫耀她的背叛,嘲笑他的无能?
若是诀别,她为何一句话也不说?还那样冰冷的看着他,发疯似的狂笑。那么,她是在炫耀,在嘲笑?
那天夜里,她当真逃不出来吗?她当真没有一丁点逃过那场死劫的机会吗?香禾、香草为救她而死,当她也走上黄泉之路时,她要如何向那两个侍女交待?难道她心中,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吗?
“呵呵呵呵……”突然,龙御锋傻傻的笑了起来,明明是傻笑,但他的笑声却异常骇人。
他继续不停的用手指抚摩着画像中的女子,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是想给冰冷的画像,带去一丝活人般的温度,借此错觉,那画像中的女子仍然还活着。
只是,忽然间,龙御锋的手停了下来,并倏然的握成了拳。他握的很紧、很用力,骨头关节霎时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愈渐清晰、凸起。而他的笑声,也紧接着停了下来。
刹那,殿内一片死寂。
他默默的看着桌上的那几张画像,眼神渐渐阴冷了下来。
“啊!”
良久,龙御锋突然发疯似的暴喊一声,抓起所有的画像站起身,双手在中间奋力一扬,那几张画像,顿时变作了两半。可下一秒,他却愣住了。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手中,那已无法再挽回的破损了的画像,双腿一个踉跄,呆呆的跌坐到了地上。
他怎么会把她的画像撕坏了?他怎么可以把她仅留的画像也撕坏了?他撕毁了这些画像,以后,他岂不是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她还会再入他的梦吗?只是,当她再翩然的与他在梦中相会时,可否,可否不要用那样冰冷、决绝的眼神看他?也不要那样狰狞的笑。她从来都不是那个样子的,她怎么能变成了那副模样?
明明是她背叛了他,她怎么敢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他?他不但是一国之君,他更是她的天与地。她即使是死了,也是属于他的,她怎么能用那样的态度对侍他?
看看,看看画像上的她,那时候的她,笑的多和善。全身上下,乃至她的发丝,都是那样的温和、宁静。她怎么可以变了,他不许,他绝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改变。
他要她入梦,他要在梦中见到她。可是,他不要那个冰冷、决绝的她。他要她回到从前的样子,他要她用从前的模样与他在梦中遇会。
好久,好久,龙御锋终是慢慢的把手中已变成两半的画像,捂在了胸前。痛苦,无法抑制的急涌上他的心头。他紧蹙着眉头,低下头去,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
昏黄的烛光,无声的撒在他单薄的衣裳上,使得他的背影看上去,愈渐沉重、悲恸。
连日的阴雨,终于放了晴。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空,更加的蔚蓝,阳光亦更加的灿烂。
皇宫内,仿佛尘埃落定了般的,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切如常,一切平常。似乎冷宫的那场大火,从未发生过。也再也无人靠近过那座,伫立在宫墙之内,位处最偏僻的院落。
明明是艳阳高照,但这座冷院,却仍是一成不变的阴森与死寂。冷院外,那两扇腐蚀的大门,依旧紧紧的闭合着,不同以往的是,大门被上了锁。
院中,那一片废墟始终静止在原地,只是那一同被烧焦的两具尸首,早已消失不见。
废墟前,那曾被鲜血染红的地面,此时,再见不到丝毫刺目的红。因那上面,已被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覆盖。不知是雨水和阳光的催长,还是为那红色液体的滋养。
风,缓缓的在那片废墟上穿过,变作了如叹息一般的呜咽。不知是冤死的鬼魂,在悲泣、哀叹,还是从未散去的忠魄,正在欢笑愉乐。
那两具烧焦的尸首,最终被葬在了同一个墓穴之中,只因那两具尸首,已无从分辨出二者的身份。虽算不得厚葬,却也不曾怠慢。没有了皇后的身份,亦仍是异国的长公主。只是墓穴所在地,从此只能远远的遥望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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