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抱着一些新摘的菜,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看向仍旧站在一起的苏墨与海棠,冷冷道:“劳烦让一让。”
苏墨没有动,片刻之后,海棠微微退开了,让出与苏墨之间的空位,让绫罗穿过。
看着绫罗头也不回地走进院落之中,海棠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看来我这次,得罪的可不止一个人。”
绫罗捧着菜跨入厨房的时候,便只见锦瑟正坐在灶下,低头将柴火一根根的添进灶炉之中,直至蓦然察觉到门口站了人,她回头,见是绫罗,便微微展颜一笑:“我见是做饭的时辰,便先为你烧了些水备着。”
“多谢了。”绫罗点了点头,挽起袖口,放米入锅之后,便开始背对着锦瑟忙碌起来。
锦瑟仍然坐在灶下,望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神逐渐由清明变得浑浊,最终变得怔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锅中忽然传来糊味,绫罗回头看时,当先触及的便是锦瑟怔忡的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脸上。
绫罗微微一顿,锅中的糊味顿时愈发浓烈了,锦瑟这才回过神来,收回了视线,慌忙站起身来。
“对不住,我忘记锅中下了米,把火烧得太大了些。”锦瑟一面看着绫罗奋力挽救那锅糊掉的米饭,一面有些内疚的道歉。
绫罗眸色微微一暗,顿了许久,才终于道:“你既唤我一声表姐,难不成我还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责骂你?”
锦瑟心头微微一痛,再不敢抬头,只是看着她忙碌的手,没有再说话。
到了吃晚饭的时辰,莫名消失许久的苏然准时现身,坐在餐桌旁等吃。苏墨并海棠坐在苏黎右手的位置,锦瑟端着绫罗做好的菜进来时,苏黎和苏墨二人正不咸不淡的说着幼时的事,见她进来,苏然便打住了,笑道:“可算有得吃了!”
绿荷最后将米饭摆上桌子时,原本便有些古怪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尴尬了。
一共只有五碗米饭,都带着厚重的糊味,唯一不同的是,其余人面前的米饭还算是白色,尚能入口,而摆在海棠面前那一碗不仅有糊味,里面盛着的都是黑乎乎的类似焦炭的东西。
见状,海棠嘴角微微一翘,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转头看了苏墨一眼。
苏墨看了绫罗一眼,余光扫过锦瑟,没有说什么。
“有人不会烧火,所以饭煮焦了,勉强盛了这五碗,再没有多余,各位就将就着吃吧。”绫罗容颜平静,淡淡道。
锦瑟倏地尴尬起来。米饭糊了,她自然难辞其咎,也不是没有想过补救的法子,重新做一锅,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然而绫罗却只说不用,将就着也够吃。却没有想到端上来竟有一碗焦炭,这教人怎么吃?
锦瑟心中内疚,将自己面前那碗米饭摆到了海棠面前:“你吃这碗吧。”
海棠没有动,而是看向了绫罗。绫罗果然很快就做出了反应,重新拿回那只碗放回到锦瑟面前:“你这是何意?给你吃你便吃,没的回头说我这个当表姐的刻薄你,饭也不给你吃。”
苏然见状似乎是想笑,掩嘴低咳了一声,方道:“吃罢,好歹是你表姐的一片心意。”
锦瑟低着头,只觉得愈发尴尬起来。
正在此时,苏墨却忽然拿过了海棠面前的那碗焦炭,倒了出来,余出一只空碗,将自己碗中的米饭拨了一大半过去,才又递给海棠,淡淡道:“既有米有菜,还能饿死不成?”
海棠展颜欢笑:“多谢王爷。”
绫罗望着苏墨碗里仅余的小半碗饭,冷笑了一声:“摄政王胃口真是小得厉害。”
苏墨挑眉一笑:“绫罗姑娘手艺好,我吃菜就够了。”
海棠却笑着忽然接话道:“是王爷怜香惜玉,为了海棠宁愿委屈着自己,海棠多谢王爷。”
绫罗似笑非笑的看了苏墨一眼,再不多言。
至此,锦瑟闯下的祸似乎终于得到了解决,她微微松了口气,拿起筷子,朝绫罗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一餐晚饭氛围尴尬,锦瑟也吃得味同嚼蜡,神思不知为何飞得老远。直到众人皆搁下了碗筷,她还神不守舍的吃着。
见状,苏然蓦地笑了一声,伸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一下:“有这么好吃?”
锦瑟蓦地回过神来,抬头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这才忙的搁下筷子:“我吃好了。”
绫罗神色如常,开始动手收拾碗筷,锦瑟欲动手帮忙,海棠却抢先一步收拾好了余下的碗碟,朝她笑笑:“宋姑娘烧饭已经累着了,余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海棠随着绫罗将碗碟撤下,屋子里便只剩了锦瑟并苏然苏墨兄弟二人,不尴不尬的坐着。
苏然一如既往的挑着笑,时不时看锦瑟一眼,倒教锦瑟觉得自己似乎是个笑话,永远能让他发笑。
苏墨却在此时开了口:“今日下午没说完的话,希望皇兄能容臣弟说完。”
“现在?”苏然明明是在回答苏墨的话,却又看了锦瑟一眼,“你确定?”
苏墨还未回答,锦瑟已经倏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他们二人之间要说的话,她不该听,也不想听。
苏墨并未看锦瑟,只听见她起身离去的脚步声,眸色微微一黯,道:“这天下,终归还是皇兄的天下。当初皇兄费了多大的心思从父皇手中接过玺印,如今却说撒手就撒手,置万里河山于不顾,如何对得起父皇临终前的嘱托?”
锦瑟刚刚要跨过门槛的脚,倏地便顿住了。她有些震惊,更多的却是疑惑——苏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苏然放手河山,得利之人恰恰是他苏墨,为何他言语之中,竟对苏然有指责之意?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操心,她竟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想听苏然怎么说。
苏然的目光也恰恰看向刚刚转身的她,四目相接,他唇角忽而又挑起笑意来,对苏墨道:“为兄如何对不起先帝的嘱托?将这天下托付于二弟,不正是为兄执政八年最睿智的一个决定么?”
是苏然将这天下托付于苏墨?
锦瑟禁不住微微僵直了身子,伸手扶住了门框。
苏然目光紧紧锁于她身上,苏墨却仍旧未曾看她一眼,只微微冷笑了一声道:“皇兄就确定,臣弟想要这天下?”
“你不想要?”苏然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你既不想要,当初那玲珑阁是因何而建?朝中一大群官员都是你那玲珑阁常客,他们所有的动向都能为你知悉。卫星还以为,阿墨你图的就是这天下呢。”
玲珑阁!
锦瑟霎时间苍白了容颜,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串联成线——玲珑阁背后的主使人,竟然是苏墨?可是当初,不正是因为发生了他在玲珑阁遇刺的事件,他才请旨封了玲珑阁么?他请旨封了为自己探听朝中消息动向的组织,那么也就是说,是早有预谋,而那个行刺事件,不过是那场预谋中的一个引线!
锦瑟怔怔的站在那里,待想清楚事情的原委,忽然大步走向桌边,走到一直没有看她的苏墨面前,声音泠泠的开口:“玲珑阁是你的地方?”
苏墨神情一片平静,终于抬头看向她,淡淡道:“是。”
“是因为有人就要查到玲珑阁幕后主使是你,所以,你才想封了玲珑阁,一面落下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是。”
“所以,要怎样封了玲珑阁,你其实早有打算?”
苏墨顿了片刻,点了点头。
锦瑟又怔了怔,随即再次惨白了容颜,嘴角勾起自嘲的苦笑:“所以,那个刺客也是你一手安排。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真正伤害你。所以,我杀了一个只是受命于人的无辜人?”
苏然的神情倏尔变得玩味起来,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直直的投到苏墨脸上。
苏墨神情淡然,却只是沉默。
如此,锦瑟自然便懂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裙便要再次转身,苏墨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放手!”锦瑟近乎失态的挣开他,才忽而意识到什么一般,轻轻抚住自己被他握过的手腕,勾了勾唇角,“不是,我不是怪你。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错,犯下这桩罪孽,只是我自己蠢,自己笨,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她再次转身,绫罗却静静地站在门口,神情平静的看着她。
锦瑟与她擦身而过,出了房门,绫罗却只是冷眼看着苏然与苏墨:“你们现在高兴了?”
苏然忙的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无辜,苏墨看了苏然一眼,冷眸起身,也离开了房间。
锦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附近的人家处买来了少量的香烛纸钱,蹲在河边焚烧的时候,那香因为放得久,大概有些受潮,她点了许久也没点着,反倒呛得自己泪流满面。
身后却倏地响起很轻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接过了她手里的火折子与香,不消片刻便点燃了,蹲身插在她祭奠的地方。
那香的味道很刺鼻,跟身边那人身上明朗好闻的气息截然不同。锦瑟怔了怔,忽然扯了扯嘴角道:“得摄政王为他燃香,想来,是他莫大的福分吧?但愿他能沾了摄政王的福分,莫要做了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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