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妙在庄上住了大半个月,窦余佑终于来了,带了好些点心给她:“县里没有这些,我来时,祖母,母亲千叮嘱万叮嘱的。”他看向妹妹,“妙妙,你还好吧?”
“当然。”窦妙躺在竹榻上,“我天天出去钓鱼,散步。”
“哦?”窦余佑惊讶,“怎么,都不画画练字了?”
“嗯,我的习惯得改一改。”窦妙眼睛笑得弯弯,“不必事事都那么执着。”
她来到田庄之后,日子过得清净,想起好些上辈子的事情。
自从母亲离婚后,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因知道母亲心里的痛苦,她不让母亲担心,样样都做到最好。
后来从大学毕业后,她又帮母亲打理生意。
虽然才短短一年的功夫,可她从不懈怠,尽力把任何事都做到完美,那日车祸,是在母亲生日的前两日,母亲叮嘱她早些归家,可她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了,非得解决了才肯走。另一方面,又怕母亲担心,连夜从s市开车回去,结果就出了车祸。
如今想起来,那天,她不管放弃哪一样,都不会丢了自己的命。
窦余佑更惊讶了,他知道窦妙这人最爱做计划,学起学问来更是一点不含糊的:“妙妙,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盯着妹妹看。
窦妙朝他扮一个鬼脸:“你看我像出事的?”
“怎么不像?”窦余佑道,“你在这儿住了许久,王府不曾使人来接,你……你该不会跟世子吵架了?”
窦妙噗嗤一声笑起来:“三天两头的吵呢,不不,也算不得吵,商议罢。”
窦余佑狐疑的看她一眼:“那你,还回去吗?”
“等夏日过了。”她舒服的伸展下腰身,“等夏日过了,天就不热了。”
窦余佑算了算:“还有一个多月啊!”
“哥哥!”窦妙有些受不了他,“哥哥,我叫你来,又不是来质问我的,你看看你,光顾着问王府的事情。”
要不是为这,他都不肯来。
对于妹妹的事情,窦余佑时常觉得无力,有时候想到要面对她,他很是愧疚,这回是母亲知道了,催着他,他才来的。
“前段时间下雨,娘滑了一下,扭到了,不然非得亲自来呢。”窦余佑道,“娘虽然没说,心里定然很担心你。”
窦妙忙问:“严重吗?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还不是怕你着急,幸好没伤到筋骨,贴了药膏已经好一些。刚才我问你的,也是娘叫着问的。”
窦妙叹口气,半响道:“哥哥,可能到秋天,我就要和离的,你说,该怎么与母亲提呢?”
她要见窦余佑,很大一部分是为这个。
她已经感觉到宋泽的变化。
从一开始,他的针锋相对,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沉默。
记忆里,父亲母亲不合,父亲就是这样的,男人的不满,很多时候不在于倾诉,而在于沉默。
她想,宋泽大概已经觉得没有多少话可以与她说了。
那是放弃的征兆。
窦余佑吃惊:“你说真的?他怎么肯?”
当初那样从王韶之手里抢走的姑娘,又不要了吗?
他顿一顿:“你到底怎么折磨他的?”
“什么折磨,我后来都是实话实说,他又不是没脑子的人,自然明白该怎么选。”窦妙眯了眯眼睛,“如今,只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窦余佑看她那么笃定,一时大为惊喜:“那太好了!”
“理由呢?”
“理由还不容易。”他眼睛一转,“就说他对你不好。”
窦妙一拍掌:“是得这么说,且多数都推到王妃的头上,不然娘不心疼我,不会同意,但是,你得隐晦些提,不能与宋家结仇,让娘知道这个意思就行了。”
宋泽真同意,她也得给他面子,不能真把他往坏里说。
至于王妃,就偷偷背个黑锅罢。
窦余佑连连点头。
兄妹两个商量了好一会儿,窦妙使人去厨房准备饭菜,等到膳食端上来,窦余佑这时才轻声道:“其实王韶之也来了。”
窦妙一怔:“那他人呢?”
“不在这儿,在他自己那庄上呢。”
王家富甲天下,这田庄也是四处都有的。
窦妙哦了一声。
“那傻小子说承诺过不见你的,可偏偏又忍不住,你说,看不到你,就是在同一个县,又有什么用?”窦余佑愤愤得掷下筷子,又在恨宋泽了。
好好一桩姻缘,非得拆散了人家,而今,他也没有得逞。
可现在就算和离了,妹妹嫁给王韶之,也有些……
他以为窦妙是宋泽的人了。
给过一个男人,还跟另外一个,万一王韶之以后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如何是好?不利于两人之间的感情。
他满腹心思,窦妙一筷子一口。
不是说她没有想过王韶之,然而,将来终究是和离过的人,也不知道王家会怎么想,顺其自然罢。
窦余佑走后,轮到下一个休沐日,宋泽来了。
听说她在河边钓鱼,他走过去看。
仍是那条河,清澈一如往昔。
当初他也在里面垂下过鱼竿。
听到脚步声,窦妙抬起头来,一头乌发用布巾包着,穿着身墨绿色的衣裤,十足的农妇打扮。
“宋泽?”她惊讶。
听到她直呼名字,宋泽微微叹口气:“你母亲真是这么教你的?”
窦妙笑起来,清脆的声音好像银铃:“不,我只是觉得偶尔叫一下名字,挺有意思,不是吗?”
宋泽眉头挑了挑,不置可否。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钓到几条了?”
“两条。”她把竹篓拿给他看,“才钓没多久呢,往常多的时候,能有十几条,烧出一锅汤,又白又鲜。”她顿一顿,“你要留下来吃吗?”
他唔了一声:“好,我明日早上回去。”
她又低下头。
外面阳光炙热,但此地芦苇重生,遮蔽了眼光,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宋泽侧头看着她,她面容恬静,刚才笑得时候,嘴角翘起来,很是甜美,好像第一次,他看到她对自己这样说话。
也是第一次,她请他留下吃饭。
大概,她察觉到了罢。
正想着,她抬手提起了鱼竿,鱼线末端,一尾鱼摇来荡去,鳞片在光线下闪闪发亮,体型也不小。
他伸手给她解下来:“是条小青鱼。”
“可惜了,要是冬天,可以做咸鱼呢。”她把小青鱼又扔回去。
宋泽嘴巴张了张。
“今儿就只吃鲫鱼汤,不殃及别的。”她目光掠过他的脸,“还是,你想吃这个?”
“没有。”他拿出帕子擦擦手,“随便你。”
她总是很有主张,他也是。
所以他们真是同一类人。
窦妙钓了会儿,忽然听见笛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宋泽吹的,去年,她随老夫人来田庄,宋泽也吹了一曲。
笛声悠扬,好像天籁。
她竖着耳朵倾听,不比那次,只觉得麻烦,她现在安心多了。
因这笛声仍有稍许不同。
他上回是为博得她注意,这回,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心境来吹一首曲子。
等声音渐渐停了。
她微微一笑:“让我记起在灵慧寺第一次听你吹笛。”
时光若回到那个夜晚,仍是很美好的回忆。
宋泽蹲下来,把笛子系在她腰带上:“送给你。”
这个举动叫她吃了一惊,她看着宋泽,眸中满是迷惑,难道猜错了吗,他并不是为和离而来的?
“断了的东西,我原不该再合起来。”他淡淡道,“送给你做个留念,当然,你也可以扔进这河里。”
“可是……你不是说,这是你娘亲的遗物?”她问。
“是,但我娘亲留的遗物很多,这只是其中一件。”他道,“你既然不打算赔给我,我留着也无意。”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眸子中情绪渐浓,但又慢慢转淡。
窦妙伸手抚一抚玉笛,感觉到上面尚且留着的手温,她笑道:“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把这送给我,再去打磨一支更好的。”
宋泽洒然一笑:“承你吉言。”
当晚,他果真留下来与她吃了一顿饭。
鲫鱼汤煮的香浓,雪白的好像牛奶,两人喝光了一坛酒。
昏昏沉沉中,宋泽躺在床上,好像听见隐隐约约的笛声,他想起刚才在酒桌上,她微露狂放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女子,他终究难以降服,却又不忍真的折磨她,那么,就让她走罢。
第一次,他学会了放手。
等到窦妙回去时,宋泽已经把和离书都写好了,只是这消息传到窦家,众人还是吃惊不已。
然而,宋家都做了决定,难道他们还得死皮赖脸的不肯?且张氏一早被窦余佑提醒,以为钟氏暗地里欺负窦妙,两人起了冲突,偏生宋泽又不相帮,导致窦妙畏惧之下,躲避在田庄。
本来她还想着等窦妙回娘家,她再相劝一二,谁想到,宋家就做出了这等事。
张氏简直火冒三丈。
窦光辅,窦光涛两兄弟去协商也是无功而返,宋霆乃雍王,位高权重,根本容不得他们质疑,窦光涛恼火之下,作为父亲,有权决定此事,眼见女儿也同意,当下就签了这和离书。
他决不能让女儿住在这儿再受侮辱了。
那一日,窦妙回了娘家。
踏入家门时,她满身的轻松,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兴高采烈,窦光涛看到,惊讶万分:“妙妙,你……”
“爹爹,我太高兴了!”她挽住窦光涛的手,“终于又能陪着你们了。”
窦光涛心酸,只以为她受得苦多。
不然一个和离的女子,哪能如此高兴?毕竟往后的路不好走。
张氏快步迎出来,抱住女儿哭,一张口就叫:“妙妙,我的心肝肉啊……”
窦妙靠在她胸口,抬起头看着天空,心里明白,她以后的人生终会平顺一些,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没有谁会不嫌弃。
再如何漂亮,有才华,都会被冠以弃妇的称号。
以后,她大概能跟秦夫子时常结伴去写生了罢?
这世界,于她来说,精彩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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