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弃妇没有给娘家带来利益,窦妙不好意思继续拿着老夫人送得嫁妆,很快就亲手还给了她。
老夫人起先不肯收,但窦妙多次奉还,后来便说叫管家帮着打理,也算接了过去。
日子好像回到从前,但张氏发现窦妙的脾气好上许多,有时候她唠叨几句,女儿只笑着听,也不再反驳。
张氏倒是心疼,以为她在宋家过得很不好,学会了伏低做小,在心里不知道咒骂了宋家多少次。
这时候也反省起自己来。
当初宋家来提亲,她看钟氏爽快,以为真心喜欢窦妙,又见雍王府富贵,只顾着高兴,根本也是疏忽了。
如今想起来,到底不是门当户对,女儿嫁过去没什么底气,被人欺负都不敢叫娘家出头。
到头来,弄得和离收场。
虽然女婿这和离书写得恰当,双方各有责任,还提什么夫妻情深,奈何缘浅,可外面的人,暗地里哪个不是说,窦妙当初走了好运,现在才知道配不上宋家,被人赶出王府。
张氏为此很是恼火,奈何对方是王府,她也只能忍下来,却是怕窦妙听了伤心,反而让她在家中静养,莫要出门。
窦妙便只与秦玉煮茶弹琴,窦琳见窦妙这种处境,满心的同情,加之还有一个金月依,四人和和睦睦,日子过得云淡风轻。
一年的时光也只是弹指间飞逝而过。
窦余佑看她每日除了陪长辈闲话家常外,便是与秦玉在一处,画画功夫突飞猛进,就在前不久,秦玉带她去过一次白马寺,这回明玄大师,竟然收她做了徒弟。
这是明玄大师第一个女徒弟,一炮打响,众人再提到窦妙,少不得会把话题转到她的才华上面。
反倒她和离的印象渐渐淡了。
这日窦余佑兴匆匆回来,告诉窦妙:“你现在一幅画能卖到二十两银子了!有人托我来求的。”
窦妙哎呀一声:“明玄大师果然厉害,只是师父这一个名头,就值那么多钱,我终于能养活自己了。”
这是她和离后,第一个目标。
在这儿,姑娘未出嫁前靠着娘家,嫁人后靠着夫家,那和离的,就有些不尴不尬,如今窦余佑尚未娶妻,要是娶妻了,她这小姑子仍常住娘家,她自己都不愿意。
远香近臭。
她终究得靠自己的。
“那人想要什么画?”她问。
窦余佑瞪大眼睛:“你真要画啊?咱们家还不至于那么缺钱呢!”
“挣给我自己用的。”窦妙拿起书案上的笔,笑眯眯道,“我也不是什么大才子,要故作孤高,能挣钱做什么不挣?多画一点儿,将来指不定流传千古,等过了千年,后人兴许会提起我的名字呢。”
她窦妙也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一点痕迹。
窦余佑差点翻白眼。
“别不信,毕竟女画家稀少啊!”窦妙挑眉。
窦余佑被她打败:“是,你是厉害,不过我觉得卖画终究有点儿……”
看他不同意,窦妙眼睛一转:“那咱们也玩点儿花样,钱照收,但面子上便说是我送的,这种事不少罢?好歹画画也要用墨呢,也得花时间,谁免费拿了,心里过意不去,给点儿惠香,再正常不过了。”
这惠香,乃托词,但好些清贫的名士,都是用此招来自欺欺人,其实就是卖画嘛。
窦余佑眉头皱了皱:“你要钱到底做什么呢,又不是不够用。”
她眨眨眼睛:“哥哥,这本是个秘密,不过……看在你给我带了生意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
窦余佑好奇:“那你快些说。”
“我想与秦夫子合开个女子书院。”窦妙道,“也不算稀奇罢,京都原也有一处的。”后来那开办书院的女夫子年老归家后,便一直无人再办。
窦余佑咋舌:“你,你要当夫子?”
“我要当还没资格呢,我当秦夫子的助手……算是个秦夫子打打下手什么的,等有经验了,才能独当一面。”
她如今也想通了,不去怀念上辈子的自由,不恨这封建的社会,有时间,她愿意做点实事。
比如当个夫子。
既能让自己的特长得到发挥,也让人生更加充实。
窦余佑想了想:“妙妙,做夫子也不是不好,可是,你不像秦夫子,你要嫁人的啊。”他犹豫会儿,认真的看着妹妹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休泰了?”
王韶之等了她一年,她倒是好,轻松惬意,不见有任何忧愁,比谁过得都滋润。
窦妙低头摸了摸面前的宣纸,沉吟会儿问:“他仍愿意娶我?”
“当然,他何时改变过心意?”窦余佑道,“如今母亲也答应了。”
和离过的女子,基本很难再有好的选择,尤其是雍王府的儿媳,因旁人不知道那二人到底是因何和离的,万一娶了,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故而别说名门世家了,寻常官宦人家都没有打这个主意。
加之前不久皇上立了李煊为太子,周家树倒猢狲散,而窦家与周家原先关系很好,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所以,虽然窦家两位老爷官职没有变动,但也足以叫旁人望而却步。
那么,只有王韶之还坚持着,张氏怎会不同意?
窦妙微微偏了一下头:“但是,我准备过阵子与秦夫子,随同明玄大师去一趟江南呢,我可能还会去灵慧寺看看慧能大师。”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窦余佑只觉得自己跟不上她的节奏。
“秦夫子说得,我也愿意去。你知道,这些大师每隔一两年,都会见见面说些佛经心得。”这叫交流思想,共同进步,大师们很上进的。
窦余佑沉默,但面上表情很明显:这叫什么事儿,大师们交流,她去凑什么热闹?
“我也可以旁听一下啊,以后书院开起来,咱还能讲讲佛经呢!”当然,顺便也能旅行,看看风景。
窦余佑怀疑:“娘会准?”
父亲心疼和离的女儿,那是千依百顺,祖母亦不会阻拦,所以母亲将是最大的障碍。
窦妙调皮的道:“爹爹会帮我的呀。”
窦余佑无话可说。
等到春暖花开,窦光涛听女儿要去散心,二话不说就跟张氏提了,结果出乎意料,张氏竟然一口答应。
自从窦妙和离,已经有一年多了,雍王府仍是门庭若市,不知多少人家愿意结亲,前姑爷炙手可热,自家女儿却成了没人要的,除了王韶之。
张氏不是滋味,她觉得自个儿都想去散心,何况窦妙。
所以她批准了。
窦妙大喜过望,过得几日等行李收拾好,便与秦玉,明玄大师踏上了去往江南的旅程。
二人都做男儿打扮,俏丽的容貌添上几许英气,互相看一眼彼此都笑起来,秦玉如今与窦妙的交情非比寻常,可说与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
要不是怕惊吓到秦玉,窦妙都想跟她说说上辈子的事情呢。
坐在车里,秦玉道:“若是先到苏州,咱们去探望下苏州的何夫人,她画虾乃是一绝,你虽然偏重细笔画,可水墨画也不可拉下了。”
“好啊。”窦妙当然愿意,又笑道,“现今女书画家不多见,不过等以后咱们书院开出来了,指不定有很多就此诞生。”
秦玉笑起来,她没窦妙那么乐观,毕竟当夫子这么多年,教了那么多的姑娘,多数都是为嫁个好人家,她是运气好才遇到窦妙这样的徒弟,不仅有天赋,也努力,她道:“但愿罢,咱们尽力而为。”
二人在车内说说笑笑,谁料马车将将出城,忽然停了。
窦妙从车窗探出头一看,惊讶道:“王韶之!”
她一直都喜欢喊他的名字,王韶之早就习惯,他骑马靠过来:“妙妙,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窦妙下意识朝秦玉看去。
“没事儿,你快些去罢。”秦玉摆摆手。
她撩起裙角下车。
王韶之穿着月白色长袍,连裤子也是同色,头戴方巾,也不知是不是数月未见,窦妙觉得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骑在马上竟有些英气勃勃。
废话不多说,她道:“我此去大概要半年。”
王韶之嗯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过来与你说……我同你一起去。”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湖绿色的袍子,虽然是妇人,可一张脸仍如少女般的妍丽,他认真道:“我怕你去江南,又会遇到什么男人。”
他直直得盯着她:“我无法再等着你了。”
过去那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因为自己的条件,他也只能等,如今是最好的机会,他绝不能放弃,也不能再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所以别说什么江南,就是天涯海角,他也得跟着去。
窦妙惊讶极了,一向口笨的王韶之,也会说出这种话,她往后看去,看到他还带了随从,每人身上都背了包袱。
果然是出行的样子。
她询问:“你哥哥嫂子也同意?”
“是,我哥哥还叫我多带些银票。”
他摆出非她不娶的姿态,哪怕是和离妇人,王韶应哪里忍心逼他,除了成全,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看他那么坚决,窦妙心里欣喜,面上却淡淡道:“也罢,你既然要去,我不拦着,不过,我事先告诉你,我很忙的,又要去拜访好些书画家,还要跟着我师父去听讲经,我可能顾不上你……”
话未说完,王韶之打马上来,弯下腰就把她捞在了马背上:“我知道,我当你随从行吗?听你差遣。”
窦妙惊得差点掉下来,忙一把抱住马脖子:“你,你这跟谁学的?”
他竟然胆子大到敢抱她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韶之微微一笑:“学什么,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只是往前……”
窦妙瞪着他:“往前我是姑娘,你顾及我名声,现在,是不是看我和离了,你觉得我没人要拉!”
是不是现在才露出真面目?
王韶之无辜道:“你现在是男人。”
窦妙才想起来,自己穿了男儿的衣服,她脸色古怪:“男人更要命好不好,别人以为你有龙阳之癖。”
“管他呢,去了江南,谁也不认识我。”王韶之一拉缰绳,“走,我教你骑马,你不是一直想学吗?咱们骑到江南去!”
马儿往前疾驰,他的手从后面拥抱上来,带着阳光般的温暖。
她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风吹在脸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不管将来他是否还能这样宠着她,还能这样无条件的包容她,理解她。
至少在这一刻,他在她身边,二人红尘作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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