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秋去冬来,白雪皑皑,在屋檐挂上冰棱,晶莹剔透。
窦妙在舍内慢慢踱步。
这四年,凭着她跟秦玉的努力,女子书院终于开办起来,从第一年的冷清,到现在,总算也有点成绩。
二十余位女学生手里握着笔在认真画画,作为书院女夫子,窦妙主教这个,比起早前,她自己的功力也倍增,如今一幅画,价值百金。
慕名而来,专学画画的女学生就有好几位。
“分色不细。”窦妙走到一位学生身边,教导道,“没有层次,”她挽起袖子拿起笔亲自示范,“浓淡要合理,平时多观察实物。”
经她之手润泽,远山立时鲜活起来。
学生更加敬仰:“是,夫子。”
又只听调色之声,屋外寒风呼啸,竟像在耳边。
窦妙走到台前,把手炉拿在掌中,发现竟然冷了,不知不觉已过去半个时辰,她笑道:“你们也歇一歇,莫冻到手。”
女学生应声,丫环们在手炉里添上炭,放到主子手里。
来此学习的,多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当然,也有三两贫寒者,看在她们确实热爱画画,窦妙破例收了,垫付些学费,就跟后世的助学贷款一样,等到她们毕业,再分期还款。
到得午时,方才教完。
窦妙道:“过几日就是春节,今儿只上半日,一年有两百日,你们在此学习,回去便好好歇着,欲速则不达,大年就该欢欢喜喜的玩一玩。”
女学生欢呼一声,有活泼的姑娘道:“夫子,这日一别,得到十六才相见,咱们会想您呢。”
窦妙淡淡道:“想我,就来我家中,束脩我不拒,多少银子都照拿。”
众人噗嗤发笑。
“不过我还有功课交代,不能叫你们玩疯了,年初十六,各自拿一幅画来。”
学生们答应,上来告辞,一一走了。
窦妙在屋内走一圈,把歪了的桌椅放放正,她脚步缓慢,每过一处,就能想起与学生们其乐融融的情景。
虽然一开始这条路并不好走,她与秦夫子屡屡受挫,不止家人反对,钱财也缺乏,两个人每天写字画,拿出去卖,从早上到傍晚,尤记得眼睛酸的流泪,可心里却满怀憧憬。
这样一日日有了积蓄,又有明玄大师的支持,方才把书院开起来。
现在,这就是她的一方天地了。
不求能做出大的事业,可却寄托了她的理想。
不管教出来的学生们最终是何归宿,她寻到了人生的意义,心境也静得好像雪湖中的水。
佛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她对此一直一知半解,但如今,却是生出怀疑。
假如不曾挣扎过,奋斗过,何来宁静?
只有尽人事,用尽了所有力气,最终才能了无遗憾。
那么,心里也能真正的宁静。
至少对她来说,是的。
窦妙走了一圈,把屋内四角炭盆灭了,走出来。
远处有梭梭的脚步声,踩在雪里,闷闷的响,王韶之撑着伞,一身白衣,像是与天地合为一起。
窦妙揶揄:“这时候还扮白马王子。”
自从她给他讲了这词,王韶之就经常穿白衣服,当然,也只有他能听进去她有时候的胡言乱语。
那是对家乡的怀念,以前从没有人倾听。
王韶之笑道:“你不也说我穿白色好看吗?下雪天,更是应景。”
他拿伞挡住风雪,手伸过来把她揽在怀里。
“明明可以用两把伞!”窦妙白他一眼,“这样好挤。”
王韶之把她搂得更紧了:“这样暖,不是吗,再说,我就只能抱你一会儿,等出了门口,你一个大闺女,我还不敢呢。”
窦妙抿嘴笑起来。
在外面,她的身份还是别人传的弃妇,可王韶之私底下都叫她小姑娘,把她宠得不像话。
“王大人,你也有点儿节制。”窦妙斜睨他一眼,“你这样子被别人看到,什么官威都没有了。”
那年王韶之随她去了江南,围着她转,生生把所有的桃花都搅没,回到京都,他仍一心科举。
去年终于考上进士,现任吏部给事中。
据他说,这样才能保护好她,将来有人抢,他也有能力抢回来。
好像自己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窦妙捏他的脸:“王韶之,你现在已经做官了,可考虑好了?”
王韶之微微皱眉:“考虑什么?”
窦妙没想到他竟然装不知,气得一跺脚:“没什么,咱们走罢。”
眼看她往前,他一把拉住她,放开了,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黄金圈,周身雕刻梅花纹,中间镶嵌着蓝色的宝石,泛着光泽,像海水的结晶。
“妙妙,你愿意嫁给我吗?”王韶之郑重的问,单腿跪下来。
仍是那样俊秀的脸庞,双眸盈满温柔,与认真。
窦妙惊讶之下,手不由自主捂住了嘴。
她跟王韶之虽然还未成婚,可因他的温顺,她总是肆无忌惮,什么话都跟他说,这求婚仪式,曾骗他说是在某本书里看到的,很远的地方,有些国家就是如此。
没想到他今日却用上了。
她又惊又喜。
王韶之看她傻了一样,轻笑一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准备让我一直跪着?妙妙,你答应吗?”
窦妙张开嘴,却是吐出一个词:“傻瓜。”
“你才知道?我家里没有谁不知道我傻。”
窦妙噗嗤笑了,把他拉起来:“你裤子都湿透了,不冷吗?”她弯下腰,给他拍上面沾到的雪。
王韶之微笑着看她。
好一会儿她抬起头,伸出手:“把戒指给我戴上。”
王韶之捧起她的脸:“你答应了?”
“嗯,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再说,我要不答应,你这样老的男人了,谁会要你呢?”王韶之都二十二岁了。
王韶之好笑,她也是老姑娘了,还说她,他把戒指慢慢套在她无名指上,那个瞬间,窦妙轻声道:“你没有话问我?”
这几年,他应该要问的话。
王韶之摇摇头:“没有,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窦妙脸一下红了:“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可他说的没错,自从与宋泽和离,她以弃妇的身份,虽说优秀的男人找不到,可普通的也不难,然而,这几年,始终没有谁入得了她的心。
可见王韶之对她的好已经深入骨髓,没有谁能代替,她喜欢这样的细水长流,也喜欢这样的坚定。
她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王韶之低下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亲:“妙妙,以前我总觉得配不上你,现在我能与你并肩行走了,但假使有一日你不想我做官,我立刻就辞了,与你去天涯海角。”
窦妙把头埋在他怀里:“干什么呀,我不要你总是牺牲,你做你的官,我仍然做我的夫子,假使你不喜欢做官了,咱俩再结伴去玩。”
感情的世界应该平等,他们俩应该长成并行的参天大树。
王韶之笑道:“那你给我生孩子吗?”
窦妙咬了咬嘴唇:“现在说这个,咱俩还没成婚呢。”
“你们家,我们家都在等这个,要不是我憋着一口气说考不上就不娶你,我现在仍是个秀才。所以,今儿回去,咱们指不定过完年就能拜堂。”
窦妙用手点着他胸膛:“生,给你生两个,一儿一女,满足吗?”
王韶之哈哈笑起来,把伞都扔了,抱着她的腰转了一大圈:“走,咱们现在就去你家,不不,我先去找个媒人,今天就来提亲!”
他携着她的手,往前去了。
地上留下两行脚印,偶尔平行,偶尔交错,深深的陷在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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