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被老疯子捡回去的那天起,陆崇明就在驿站暂时住了下来,开始了他的养伤生活。
驿站的生活条件不大好,平白无故的养他这儿一个重伤员,每天花出去的药材钱就是一项大开支,而驿长那个高高壮壮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除了会阴阳怪气的说上两句,却也没有真的动手把他赶出去,或许真如老疯子所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时间慢慢过去,陆崇明的伤也渐渐好转,只是因为上了尾椎的关系,下半身总觉得使不上力,郎中看了之后说起码要修养个半年的时间,其实也算是庆幸了,如果尾椎那处的刀伤再深上一分,陆崇明以后都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现在这样至少还能痊愈。
等他伤处开始结痂的时候,老疯子搬来一个木制的轮椅,是他自己做的,然后陆崇明终于能够离开躺了半个多月的床铺,出门晒晒太阳了。
几天下来,对于驿站中的人员状况他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上到驿长下到他这个被捡回来的伤员,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六人而已,其中除了老疯子之外,就一个头发都白了的打杂的老头,外加两个年级较轻的驿卒。
老疯子在这里的人缘似乎不错,因为他的关系其他人对陆崇明也还算客气,并无人来打扰他的修养。
天气渐渐转凉,已经是初秋了,院中那棵银杏枝繁叶茂的,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陆崇明坐在老疯子帮他做的那张轮椅中,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他的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原本苍白的脸上被晒得染上淡淡的红晕。
披头散发的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站在他面前,陆崇明微微睁开一条缝,慵懒的道:“你挡住我的阳光了。”
来人朝天翻了个白眼,道:“起风了,你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没睡着!”他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而已,“找我有事?”
“吃饭时间到了,来叫你吃饭。”老疯子摸着脸上那堆杂乱的胡须说道:“你伤也好了一半了,就出去和我们一块儿吃吧,正好也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
陆崇明想了想,点头。
驿站中的几人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只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埋头苦吃,老实说,几个大男人风云残卷一般的动作让他实在有点下不了筷的感觉。
一大块油腻腻的肥肉被人夹着放在他的碗中,老疯子头都没回,只说了一句,“快吃啊!不然的话都要被抢光了!”
陆崇明无语,忽然觉得自己貌似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用晚饭后,几人离开的离开,跷二郎腿的跷二郎腿,体格壮硕的驿长像座小山一样坐着,拿着根牙签在剔牙。
陆崇明皱了皱眉,说道:“多谢几位多日来的照顾,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小寒村被灭的事情如何了?官府可有查到什么?”他会如此关注,自然不是为了从未见过的村民,而是想要知道除他之外到底还有没有幸存者,他现在这具身体的儿子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才对,否则试炼还怎么进行的下去,攻略对象都死了,他还不如快点自杀,好早日回去!
驿长不屑的撇了撇嘴,道:“官府有个屁用!咱那位县太爷玩女人比谁都精通,你让他查案,他有那个能耐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查出了犯案的是哪波人,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抓人,这边境上鱼龙混杂的,就是将他塞回娘胎里重长一遍,他也不敢去捅这个窟窿。”
“那小寒村那两百多条人命就这么算了?!”陆崇明冷声道。
驿长尚未接话,蹲在门边的那位驿站中年纪最长的老头便敲了敲旱烟说道:“这边关苦寒之地,每天死的人又岂止两百,官府不管,听之任之,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你们也是官,身上披着一件官衣。”
驿长冷笑道:“我们算什么官,不过小小驿卒而已,连品级都没有的小虾米,你这句话不妨去对县太老爷说。”
陆崇明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就被老疯子拐了拐手肘给拦住了,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驿长以前是县里的总捕头,就因为得罪了县太爷被贬到这里来的,对他极是痛恨,你讲话小心一些,别踩他痛处。”
他有吗?陆崇明捏了捏眉心,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找人的事情刻不容缓,他现在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几步了,或许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好?
陆崇明算好了离开的日子,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找到人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故。
陆崇明本就是个警惕性高的人,前院一有异动,他就醒了过来,披上衣服,他下床坐上轮椅,刚一打开门,就和对面住着的老疯子碰了个正着。
老疯子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因为半夜爬起来的缘故,他披头散发的整个人显得更邋遢了几分,看到陆崇明,他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前院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陆崇明也是一头雾水。
老疯子抓了抓脑袋,“一起去看看吧。”说着,便过来推他的轮椅。
整个前院灯火通明,驿站中的人几乎都在那儿了,地上还趴着一个,从陆崇明二人的方向看不清他的面目。
老疯子动了动鼻子,很轻易的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血腥味,他先是一愣,正色道:“出什么事了?是谁受伤了?”
锐利的眼珠很快扫视一圈,确定趴着的人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人后,他才松了口气,“这人是谁?”
“老疯子......”小秦是驿站中年纪最小的,胆子也最小,此刻,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和害怕,掩盖在衣袍下的身体更实在瑟瑟发抖。
驿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绷得紧紧的,他朝老疯子招了招手,然后将手中捏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牌子递给了他。
那是一块玄黑色的令牌,下面垂着朱红丝绦,牌子上似乎刻着字,但因为距离的关系,陆崇明并不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刻着的到底是什么字,他只看到,当老疯子接过那面令牌,垂下眼帘的一瞬间,他的面色变了,苍白而难看。
“锦衣卫?!”他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似乎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因为陆崇明清楚地看到在老疯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他几人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胆子最小的小秦几乎是要哭了,就连驿长脸上的横肉都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锦衣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疯子失声道:“他死了?”
驿长将一张密函递到他手中说道:“你再看看这个,从这人身上找出来的。”
老疯子眼睛眯起,心中忽然涌上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迅速的打开密函,三下两下扫过,虽然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但最后还是惊声说道:“鞑靼叩关?!”
此事非同小可,鞑靼虽然对边境多有骚扰虏掠,但碍于大明之威与鞑靼自己内部的争斗,也是不敢明面上和大明对着干的,怎么说叩关就叩关了呢?!不会是假消息吧!
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怀疑,驿长摇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事关系着大明安危,疏忽不得。”
老疯子深吸一口气道:“那该怎么做。”
驿长手负在背后,来回转了几圈,沉思片刻吩咐道:“虎子,你骑术好脚程快,待会儿我写一封书信,连带着令牌和密函你一同送到大同总兵王勋大人手上,现在就走,连夜动身。”
虎子也知道事情轻重,他狠狠的点了点头,应诺下来。
送走虎子后,几人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掩埋,驿长便拉着老疯子让他带着陆崇明走。
这里是边关,一旦打起仗来第一个要遭殃的地方,老疯子和陆崇明都不是驿站驻守的驿卒,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老疯子原本是不想走的,按他的说法是自己岂是贪生怕死的人,但对方一句话便将他堵了回去。
“姓东方的那个是你捡回来的,他身上还带伤,你难道也要将他留在这险境?!”
老疯子一下子沉默下来,他道:“那你们也一起走吧。”
“放屁!”男人骂道:“老子要是走了就是擅离职守,你想要老子掉脑袋吗?”
老疯子恶狠狠地说道:“谁敢砍你脑袋,我首先砍了他的脑袋!”
男人一巴掌拍过去,“砍个屁!你当老子是孬种吗?!我要是现在离开了,老子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快滚吧!磨磨唧唧的你把自己当成娘们儿呢!”
驿长战斗力太强,老疯子不敌,只能带着人当夜就离开了,和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小秦,十多岁的少年苦着个脸,惶恐不安的差点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原本驿长也想劝黄老头走的,可那老头却是敲着旱烟异常淡定的说道:“我都半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跑不了那么远的路,还不如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呆着,你行行好,就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多活些日子吧。”
夜色更沉了,阵阵寒意传来,老疯子的那匹老马终于用上了符合它身份的速度,拉着车子飞快的向前飞奔。
小秦哆哆嗦嗦的坐在一边,年轻的脸比天际的那轮弯月还要惨白。
陆崇明伸手,去握住他的,只觉掌心中一片冰凉,“你很害怕?”他问。
小秦抖得更厉害了,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陆崇明按了按他的手背,冷静道:“不用怕,你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怯弱的,所以你也不应该害怕。”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天?”
“聊、聊什么?”或许是他的镇定感染了他,也或许是他说的那番话给了他些许的勇气,小秦终于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惶恐,却已好了许多。
“比如说,你们是驿长叫什么名字?”
“高大壮,他叫高大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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