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胆战心惊的听着陆崇明在忽悠人,什么他是锦衣卫中的人,什么他早就暗中探到鞑靼想要叩关之事,他本想早日回京,却因一时不慎被敌人察觉,最后虽然得以逃脱,却也受了些伤,只能躲在此处养伤,什么他前些日子派人想要通知陈县令此事,却被官府的人打了出来,他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几个官老爷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小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面不改色的说下这么大的谎言,将所有人都骗了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只令牌的来历了。
真的那面早就被虎子带往大同王总兵那里,现在的那面是他这几日按照陆崇明的要求一点一点亲自刻出来的,他的父亲是个木匠,那手艺在他们村子里是最好的,他虽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但自小耳濡目染,按着记忆和陆崇明所画的图纸伪造出那样一面一模一样的令牌还是很简单的。
刚造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得意的,他父亲的拿手本事他没落下,可现在却是无比的后悔,打死他也没想到陆崇明竟然会拿着那面令牌来骗人,骗的还都是一些朝廷官员。
他不会被砍了脑袋吧,小秦忽然觉得脖子发凉。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身后的少年此刻的恐惧的,他现在只是暂时松了口气,对面诸人显然是被他唬弄住了,这当然跟他镇定自若,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他想应该是和他现在冒充的身份分不开,只看对面几人眼底暗藏的恐惧,他就知道这锦衣卫的威力有多强大了,特别是对于这些基层官员来讲。
三天的时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至少一些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不想趟浑水,但谁让他欠了别人一条命了?而且他也想活着出城的。
天明在即,王泉将陆崇明二人领上城墙,亲自和他详细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势,他担忧道:“敌方势大,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情况危矣,而一旦城破,最让下官担心的是城中三万百姓,以鞑靼的残暴,到时候绝对会血流成河。”
最后一句话让站在身后的小秦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陆崇明偏头,道:“你很怕?”
小秦怯怯的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那个......这位大人......”惶恐的话音响起,胡师爷冒出一个头,扯着嗓子说道:“那个,鞑靼刚刚送来一封信——”
“胡师爷!”话音未落,就听王泉沉声喝了一声,火光映照下的面色难看之极。
那胡师爷先是一怯,然后又挺直了胸膛说道:“此处由大人做主,难道王把总想要蓄意隐瞒大人?”
王泉咬牙,却又毫无办法,总不能答是,否则的话绝对会得罪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但答不是更不行,他愤恨的盯着胡师爷,目光锐利的几乎要将对方射穿。
见他沉默,胡师爷颇为自得的摸了摸嘴边的胡须,然后躬身说道:“启禀大人,鞑靼刚刚射来的信上说了,若能主动打开城门的话就放过满城百姓。”
陆崇明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投降?”
如此直白的言语让胡师爷身子一僵,身边的几个连同王泉在内的武将都露出了不满愤恨之意,胡师爷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也是为了满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与其城破之后被屠城,还不如早作打算,也能体现大人的仁慈......”
陆崇明只是笑了笑,然后再胡师爷的滔滔不绝,王泉等人担心他会被说服的忐忑中,忽然扬起了衣袖。
嗖——寒芒乍现,一闪而逝,胡师爷的话语戛然而止,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刚刚还在说话的人猛地栽倒在地,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双目中间,一只短箭已经洞穿了他的额头,刺目的血流淌而出,润湿了地面。
众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住了。
而陆崇明只是扯了扯衣袖,掩住底下的机括,淡淡道:“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反击抗敌,却满嘴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其罪当诛,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人已经杀了,事后才来问他们的意见,是不是有点晚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自然没有人敢这样直言说出来的,无论是有没有小心思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只能拱了拱手,赞一句大人英明了。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他知道这些人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暂时震慑住了,接下来的几天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敢随便违抗他的命令了才是。
天光发白,号角声呜呜呜的响起,敌人攻城了......
战火纷飞,残破的旗帜被风刮得哗哗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尸体烧成焦炭的味道。
城垛上满是污迹斑斑的血色,从上面看下去,可以看到到处散乱的云梯和横躺着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是敌是友,是贫贱还是富贵,死后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战争开始的第三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时刻,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付出了绝大的代价。
城中气氛萧条沉重之极,两日前还一派繁荣的景象,现在却只能看到不时跑过的士兵,和神色担忧惶急的百姓。
好在虽然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但因为陆崇明处理得当的缘故,城内并没有彻底乱套,仅有的一次小骚乱,也很快的就被压了下去,但陆崇明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那些被他一时镇压住的军心,在敌人猛烈地攻势面前都不会撑得太久。
或许,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场胜利。
当他将心中的计划详细地告诉王泉时,那位年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那也确实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王泉理所当然的想要表示反对,计划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了,鸡鸣山驿必破,到时候朝廷降罪哪还有他的活路。
可即使所有人都反对,陆崇明决定了的事也是不可能更改的,面对着王泉抗拒的面容,他只说了三个字:“居庸关!”
王泉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发白,那三个字就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他的心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大人......此言何意?!”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崇明敲着膝盖淡淡道:“难道你以为敌人劳师动众仅是为了一个鸡鸣驿?山驿虽然重要,但地理位置却不佳,就算鞑靼拿下了这里,孤军深入,却也不能长久的守住,时间一长,只会陷入我军的包围,那么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居庸关!”王泉的心中泛起阵阵冷意,可他还是试图挣扎的说道:“这不可能!单凭这区区几千人就想打居庸关的注意?!是当真欺我大明无人了?”
“咦?”陆崇明貌似惊讶的说道:“我没同你说过吗?宣府城外可是围了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呢,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援军有没有及时赶到,否则的话,这边关情势怕是不妙呢。”
王泉吸气吸气再吸气,这已经不单单是头顶的乌纱帽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
他握了握拳,身子一矮,单膝下跪,道:“一切全凭大人吩咐。”
意思就是他同意了,陆崇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天夜里,王泉带了两百亲兵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经过一天生死搏杀之后的敌军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处于弱势的明军竟然敢发动夜袭,淬不及防间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嘭!熟悉的枪声在暗夜中响了起来,陆崇明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敌营已经乱了。
小秦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上的扶柄,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短短三天的时间,看着两军对垒,看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个一个的在自己面前死去,少年面上的稚气迅速退去,原本怯弱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陆崇明轻声问道:“你怕?”这句话几天前他问过,现在却又问了一遍。
小秦咬了咬牙,声音清亮道:“不怕!”
陆崇明笑了起来,低低沉沉的笑声让身边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庞。
轰——巨大的声响传来,整个城池都似乎震动起来,然后火光漫天,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天地之间亮成白昼。
敌军军营彻底炸开了锅,火中传来喊杀之声和马蹄嘶鸣的声音。
陆崇明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朝后摆了摆手,原本站着的两个武将朝他一拱手,便蹬蹬蹬的下了城墙。
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十门火炮被车子推着在城墙下一字排开。
火把亮了起来,然后猛然挥下,轰轰轰,惊天巨响打碎了夜色,敌军军营被一片火海所淹没......
小秦目瞪口呆,他低声喃喃:“怎么可能......”火炮的威力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强大,这几门火炮他几天之前是见过的,绝没有这样强大的威力,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不由自主的,他看着陆崇明的目光带上了些许的敬畏。
一直留意着前方战事的陆崇明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之人的变化,对于他来讲,在这个世界发现火铳火炮这类的热兵器简直就是个惊喜,虽然明朝的热兵器有着极大的弊端,但经过他改良的火铳和火炮质量比之前的提高了何止一点半点,也因此他提出了今晚的夜袭。
胜利如同他预料一般的来临了,对此他面色无波,其他守在城墙上的官兵却是欢呼起来,无论是身上带伤的还是没带伤的,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喜笑颜开。
小秦也高兴,但他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又一个连人带马被火炮炸成碎块的情形,道:“王大人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陆崇明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轰隆隆,马蹄阵阵,由远及近,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地平线上,整齐的铁甲在朝阳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陆崇明拖着有些无力的双腿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城垛上。
残余的敌军大乱,开始没头没脑没有任何章法的逃窜奔离,巨大的铁流如潮水一般分成两拨,向着敌军围剿而去。
陆崇明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所有士兵出城,配合援军剿灭敌军。”
众人应诺,然后风一般的刮到城下。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绞杀,万军之中,忽然一道耀眼的剑芒骤然亮起,璀璨夺目,绚丽以及!
“咦?”陆崇明扒着墙头,有些诧异。
剑光的主人所向披靡,所过之处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手下走过一招,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忽然抬头,向他望来,对方衣衫褴褛,发须散乱,和那过于华丽的剑法一点都不相匹配。
陆崇明略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援军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毕竟是赶到了,而且是大同总兵亲自领军,设宴款待,安顿援军之类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如今陈县令已死,胡师爷又被他砍了,王把总又刚刚战死,城内几个领头的都死的差不多了,一切就都落在了陆崇明这个所谓的“东方大人”身上。
总兵王勋听说了他这两天的事迹,很是欣赏,在他私下表明自己并非锦衣卫,一切只是权宜之计后,竟然也不问罪,甚至还打算招揽重用,这人虽然没有太大的才干,但心胸倒还不错。
晚宴之后,老疯子与陆崇明终于又坐在了一起,老疯子还是那个老疯子,落魄邋遢,但往常挂在腰间的酒囊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剑,一把很普通很平常的长剑。
他注视着他,神情凝重,“你究竟是谁?”
陆崇明挑眉,“我今晚没见你喝酒,难道仅仅是闻着酒香就醉了?”
老疯子没有说话,目光却陡然锐利起来。
“东方韩,只是东方韩。”他的视线在他腰间慢慢扫过,淡淡道:“那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酒疯子又究竟是谁?仅是酒疯子?那样的剑法绝对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疯子能够使得出来的。”
“我现在已经不嗜酒如命了,酒疯子的那个酒可以去掉了。”对面的人摸着剑柄,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毫不相干话来。
“戒酒了?”陆崇明有些稀奇。
“驿长那老家伙死了,我就决定不喝酒了。”
陆崇明目光一顿,没有说话。
老疯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他道:“老疯子不仅仅是老疯子,他还有个名字叫风清扬,不过我更喜欢你叫我老疯子,我都习惯了,听着比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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