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所谓宴会,九公主眠霜和寒妃娘娘都没有去,却差人送了东西来——是一盒槐花糕。
九公主的贴身侍女檀轻亲自端到了皇后娘娘面前,然后便直直跪下,“这是我家公主和寒妃娘娘的一点心意,希望皇后娘娘务必尝尝。”
都是两人的一番心意了,她这后宫之主若是不尝,便也太小家子气。
于是温清便尝了。
吃了一块之后,才不到半个时辰,她便感到腹中剧痛,然后身下有红色的血流出——是流产的前兆。
帝王震怒。
当即亲自赶到水月轩去讨一个说法。
彼时眠霜正躺在小榻上,姿势与昨日的一模一样,就连手中的话本也没有换,她见了箫靳来,似乎是意料之中,“昨天才打发一个,今天就又来了一个。”
箫靳大步走上前去,半点都不顾形象地揪住了眠霜的领子,“你实话告诉朕,你到底在那盒东西里面放了什么?!你下了毒?”
眠霜也不挣扎,任由箫靳这样抓着自己:“下毒?怎么会,我不过是把当初寒蝉从温清那里拿来的好东西,添了一些到那槐花糕里罢了,那东西无毒啊,箫靳,你不是也每天都在吃吗?”
“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寒蝉呢?把她给朕叫出来,她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说寒蝉?她死了。”
箫靳手上的动作一松,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死了?!”
“是啊,好久以前的事情了,箫泠走后的第三天。怎么,箫靳,你是想要去看看她的坟墓吗?”
“这不可能!她六个月前明明还好好的!”
“好好的?”眠霜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她一把挣开箫靳,“六个月前,她被你押入死牢,被温清刑囚,弄得没有半点人样,我将她带回来的时候,甚至连请一个太医,都请不到。弄到最后连孩子都保不住,而你箫靳,那时候说了一句什么话?你说,你对着那个为你怀了孩子又被你生生逼死的人说,自作孽,不可活!她被你弄成这样你居然告诉我她好好的?你箫靳哪只眼睛看到她好好的了?!!”
“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箫靳,当初她没了孩子,你不闻不问不在乎就算了,还这样伤她。可如今呢,那温清有了孩子,你就要这般折腾,她的孩子有了一点点事情,你就跑来水月轩里兴师问罪。她们两个明明都怀了你箫靳的孩子!凭什么就要有这么大的差别?!箫靳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到底有没有立场来这里说话。”
“她死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朕。”
“告诉你?凭什么告诉你?再让你去糟蹋她的尸体,让她死后都不得安息?让你再赐她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箫靳我告诉你,寒蝉死前说了,她死后尸体运回天机谷,由她师父为她安葬。她就是死,也不要留在这皇宫,留在你箫靳身边!”
“天机谷?寒蝉她是天机谷的人?!”
“是啊,天机谷前任谷主的单传弟子,现任谷主——温、行、云。”
温行云这三个字,眠霜说得极其缓慢,却足以让箫靳如雷贯耳。
若寒蝉真是天机谷的人,还是现任谷主,那么之前的以前便都解释得通了。难怪……难怪她总能够在第一时间就想出最好的办法,难怪她可以将所有国事都处理得那么到位甚至完美,理由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天机谷的人,她可以窥天机。
但是知晓天机的同时,必须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那寒蝉她……”
“她为了你,多少次打破规矩去窥天机。这本就是一种十分折损寿命的行为,更何况寒蝉为了你更是连命都顾不上,那么大大小小无数次下来,她的命也被耗得差不多了。”
“可是,每一任的天机谷谷主,都有神玉护心,至少可以活到三十岁,寒蝉她……”她明明只有二十一。
“她的确有神玉护身,可是她为了救你,自取心头血一杯做药引,熬了那整整一瓶世间难求的药给你下饭用,她自己这样糟蹋自己,哪怕是神玉,也护不了……”
“救我?”
“是啊,就是救你。你那勤勤恳恳的好皇后,每日在你饭菜中加料,便是我掺在槐花糕里的东西。那日在御花园,正好被寒蝉撞见。寒蝉知道她要加害于你,便想杀了她,但是箫靳,那时候你去英雄救美了啊,可出现得真及时,雷霆手段,出口便将寒蝉打入死牢。但是寒蝉她不想要你死,于是取心头血一杯,做了那药,让箫泠每日一粒加在你饭中,去抵消你身体里的毒素。这样一来,你以为寒蝉她,还有多少日子好活?”
箫靳只觉得心口重重一锤,身形一摇几乎就要站不稳。
他忘记自己怎么回的轩阳宫,只知道眠霜说的所有话,都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对于温清加害自己的事情,他还是有些怀疑,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当晚,箫泠命人从边关送来了文书,揭发了温清是齐国公主,而梓杏则为齐国女官。
文书中,两人如何跟原来的宰相千金和千金的侍女互换身份,如何易容,如何使用手段勾引到箫靳,全都一一详细列出,证据确凿,无可反驳。
箫靳手中拿着文书,在轩阳宫坐了整整一夜,一言不发。
第二日,皇帝宣布废了温清皇后之位,将温清和梓杏两人打入天牢。
只是在当晚,两人都被救走,消失得无隐无踪。看来是谋划了许久。
齐国与燕国正式开战,箫泠带领着燕国将士在沙场上征战。
而他们为之守护的帝王,正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得大醉不醒。
第十五天,当所有人都以为箫靳已经死在里面,打算砸门的时候,他却自己开了门,从轩阳宫中走了出来。
帝王只说了两个字,“上朝。”
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的十五日里,箫靳已经想通了。
寒蝉的确是为他甚至付出了性命,他的确是有许多地方对不起寒蝉。但是他毕竟是一国君主,这燕国万里疆土,百万子民,都只有他一个帝王。
他不能为了寒蝉这样一个人而自甘颓废。
此后箫靳便用繁忙的政事麻痹自己。
到了七月之后,天气到了酷热难耐的地步,就算是在晚上不见太阳,也照样热得让人坐立难安。
而宫人们早已有准备,按照往年的惯例,将箫靳书房中的东西全都搬到了霜华楼上。
霜华楼地处阴凉,且造得极高,开窗时夜风可以吹满整个楼,十分凉快。
在搬上来的几箱子东西中,箫靳发现了一个白底绘花的面具——是当年在万花灯会那一天,寒蝉给他的那一个。
箫靳想起眠霜与他说过的一段话。
她说:“我曾经问过寒蝉,她为什么会喜欢你,结果她居然告诉我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后来她告诉我了,她说,或许就是那天万花灯会的时候,那人潮十里的旧桥上,她多看了你一眼,而你,正好穿了一件她最爱的白色长衫。她告诉我说,她看到你的时候会感到天上地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浮现在眼前。她说这叫做……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箫靳细细抚摸着手中的面具,将它翻来覆去地看,却发现在面具的最里面,用小篆写了一行小小的字。
那面具上极其简单的一句话,“愿日月星辰春风蝴蝶皆入你梦。吾爱,箫靳。”
愿日月星辰春风蝴蝶皆入你梦。
吾爱,箫靳。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灯会,人潮十里,烟花满天,那个面目姣好的女子将一个面具交到他的手中,她说,“箫靳,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情话,那个人用了命去承应。
那明明是这样遥远的记忆,他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却历历在目,就连女子那时候束发木簪上雕刻的凤凰花,他都记得那样清楚。
可是回不去了啊。
那个不顾一切为了他的人。
箫靳突然感到万箭穿心。
霜华楼上西风渐起,吹得箫靳的衣袖猎猎作响。从这里望下去,整个京都的灯火都熄灭了,只留下几盏守夜灯,烛火微弱地摇曳着,似是在等着晚未归家的人。
深深宫阙之中,年轻的帝王抚摸着手中的面具,泪流满面。
天地肃静,繁花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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