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女人最好的归宿是嫁个好丈夫,生个好儿子。和丈夫在一起时能举案齐眉、红袖添香,和儿子在一起时能教导他做人的道理、让儿子知书达理。
我想世间人比我聪明的肯定很多,既然世间人都这么说,那这必定是真理错不了。只是,世间人那么多,能做好丈夫的男人却那么少。
我的父亲就是公认的好男人,他一个人在外做工养活了家里五口人,除了沉默寡言的干活儿之外,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喝点小酒。别人都说我母亲嫁得好,丈夫老实本分,家里儿女双全。只有我知道,是好男人的父亲只存在于一钢化杯之前。一钢化杯之后我的父亲就不存在了,在那里的是个恶鬼。
和父亲长着一张脸的恶鬼总是殴打我的母亲,偶尔也会打我和妹妹。唯独不打哥哥。母亲怕恶鬼出来,就让父亲少喝点儿,然而那个恶鬼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男人的事情你们这些娘们儿少管!老子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对老子瞎逼逼的!你还敢给我装死?你继续装啊!装啊!”
母亲的长发被拽在恶鬼的手里,看起来活像套牲口的绳索。而牲口一般被踹倒在地上的母亲此后再也没有留过长发,她见人时都戴起帽子,只为了掩盖她后脑勺上被拽掉了头皮后形成的斑秃。有些时候母亲实在忍不住了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去哭,因为被我们这些孩子或是院子外面的人看见了她哭,我父亲又要揪着她的头暴打她一顿。
其实我知道的,父亲喝醉了就会变成恶鬼,发脾气时就会变成恶鬼。可我不敢那么想,否则我会无法理解恶鬼般恐怖的父亲为什么会被人称作“好男人”。就像我无法理解学着父亲欺负我和妹妹还有母亲的哥哥怎么也会是“好孩子”。
我很喜欢读书,因为书里的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书里的好人会很好很好,书里的坏人最后不是变成了好人,就是受到了惩罚再也不能害人。
我很向往书中的世界。我很向往书里的人。等到我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书的时候,我也成了一名教师。孩子们大多很单纯,家长们对老师也是敬重的。老师里虽然有那么几个刻薄的,可是没有关系,我可以随时逃到书里的世界。就像当初看着父亲打母亲时那样,让自己的精神逃得远远的。
闻敬是教音乐的刘老师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我没有男朋友,也没相过亲,我甚至没拉过男孩子的手……哪怕是我学生的手。我怕男人,我怕那又是一个父亲那样的“好男人”,我怕那又是一个哥哥那样的“好孩子”。我怕男人就像我这二十几年害怕留长发那么怕。
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的刘老师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说别害臊别害臊,那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是外子的朋友。你就是跟他见一面都好。万一你们看对眼了呢?看不对眼也没关系啊,就当是去白吃一顿好的吧。
我承认,是“白吃一顿好的”这句话打动了我。我的哥哥在追求一个很美的女子,他每个月都在往家里拿钱,家里没有钱,父母就找我这个长女拿钱。学校是不包饭的,父母从我这儿拿过钱以后,我连吃饭都困难。
只是,坐在饭桌前的那个瞬间,我后悔了。后悔自己居然产生过“白吃一顿好的”这样有些无赖的想法。
“……不会点菜?那我来点吧。能吃辣的吗?能啊。”
闻敬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该怎么说呢?他真的非常非常好看,比我从小到大见过的任何男人都好看,比电视上那些唱歌跳舞演电影的男人,还要好看。他好看得让我觉得不真实,因为人都是有缺陷的、人都是该有缺陷的,闻敬却好看的让我找不出一丝缺陷。我第一次想如果我是语文老师就好了,我会找出很多很多特别的句子来形容他,我会知道哪些美妙的词汇配得上他。
对着这样的闻敬,连裙子都没穿的我对于与他同桌都感到羞愧,如果被他发现我来只是为了吃他的白食……这让我很想往餐馆外的湖里跳。
“你在想什么?”
“想跳湖里……”
我脱口而出,一抬眼就对上了闻敬的眼。他的眼墨般的黑,海般的深,比那阳春三月嫩柳下的湖水还要明媚潋滟。我脸上一烧,只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投了湖最好。省得被人看见这么丢人现眼的模样。
“哈哈哈……”
闻敬只是一怔就笑了起来。被他嘲笑我并不恼,只是感觉很羞人。
“我、我……”
我想说我回去了,闻敬却抓起我手带着我往外跑。我望着他圆圆的后脑勺,忘了甩开他的手。然后——
闻敬带着我跳进了湖里。
三月的滨湖城阳光灿烂,湖水却冷煞人的骨头。我不会游泳,只感觉自己在往下沉。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自己会死的,下一瞬我却被拉出了睡眠,被会游泳的闻敬揽着拖上了堤岸。
我喘息着,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不知道是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得初步了声,还是被那几口呛进喉咙里的湖水堵住了喉咙,又或者只是看书中仙般的他看得入了神。
“跳湖的感觉怎么样?”
周围全是围观的人,我眼中却只能看见闻敬那张温柔的脸。他给我披上他外套的时候,我回答他:“冷……还有,刺激。”
于是闻敬又笑出了声来。我为他的笑声而陶醉,甚至不觉得浑身湿漉漉的自己狼狈。
我想,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一瞬。我想,我在遇到闻敬之前所遭遇的不幸,一定都是为了遇到闻敬。
闻敬带着我去附近的百货大楼买了裙子,新的裙子是真丝的,我不敢收却被他问:“难道你想穿着湿衣服回家?那样会感冒的。你要是感冒了,谁来给你的学生上课?”我无言以对,只能手足无措,任由着闻敬带我离开。
闻敬买的裙子很美也很贵重,穿在我身上总让我心慌。但我也有种灰姑娘变成了公主的错觉,我每往前一步,都感觉自己像踏在云端。
闻敬开始往学校跑,他每次都在校门口等我,我也总被老师们调侃、被学生们吹口哨。换作以前的我一定会感到难为情,这一次我却有点享受这些调侃声与口哨声。
闻敬送我戒指的时候我没多想,只是抱住他拼命地哭拼命地哭。我想我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闻敬不是父亲哥哥那样只能加引号的“好男人”,他是好的如同书里的才子一般的好男人。我虽然不是佳人,也不懂经商的那些事情,但我爱闻敬,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爱闻敬,所以我嫁给了他。
“我是以为敬哥你绝对不会看上那种货色才把她介绍给你的!要不是我那个时候怀着别人的孩子……!要不是我结了婚……!敬哥……!!”
刘老师。
“麻雀飞上了枝头就当自己是凤凰了。呵呵。”
江丽可。
“没办法,谁叫麻雀看不清自己就是个麻雀命呢?”
林瑜。
其实她们说得都对,她们说得我也都懂。我配不上闻敬是明摆着的事,可我既然已经嫁予闻敬为妻,这个世界上能让我离开闻敬的也就只有他本人。
我爱闻敬,比谁都爱闻敬。因为爱他,我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专心家里的事情。因为爱他,我假装怀孕。因为爱他,我接受了他抱回来的婴孩。那刚出生没多久婴孩是个小姑娘,即便她还那么小、那么小,我也能认出她的眼角和闻敬有多么的相似。我多么希望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生下的、流有闻敬血脉的孩子啊。
和闻敬结婚后,闻敬从不碰我。我以为我们相敬如宾是为了等待那个时刻自然而然的到来,到了闻敬带回那小小的婴孩时我才恍然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装饰品。
很快,我从闻敬口中得知原来他身负国仇家恨。我是他身份的证明,也将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离婚。我会带着暮雨去找一个能够完成这个计划的人。”
原来,闻敬心中并没有什么情爱。
原来,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替代的齿轮。
原来,闻敬会选择我只是因为我这个齿轮愚昧得恰好合适。
是啊,我是不愿意只做你名义上的太太。是啊,我是不愿意认一个跟我毫无轩辕关系的女孩儿为女儿。是啊,我是不愿意自己变成被人精心设计好的“软肋”。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爱闻敬啊,比谁都要爱着他——
我看着暮雨一天天长大,从伏在我胸口找/奶/吃到像个小大人一样老气横秋的爱穿起黑色的小皮鞋来,每一日每一夜我都会有种错觉,认为暮雨真的是我为闻敬生下的孩子,这个偌大的闻家真的是慈父严母、女儿聪颖孝顺。
只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暮雨越长越像闻敬,身上没有半点儿我的影子。看着她幼嫩的身子一天天抽条,我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盛。
暮雨啊暮雨,若是将来你长大了,你发现你的母亲在骗你,你发现你的父亲在骗你,你发现自己十几二十年的人生其实只是为了成全他人的谋划,你该会有多么的愤怒?你该会有多么的不甘?你该会有……多么的悲伤?
终于,闻敬被人拿了些由头下了狱。我拼命告诉自己:就是趁现在,就是趁这个时候。闻暮雨根本就没流着你的血,你又何必为她操心?放手吧,放手吧,你不该管一个别人家小孩儿的死活。
我的努力是有效的,我终是将暮雨送到了哥哥那里。哥哥和嫂嫂早就垂涎我们一家的资产和生活,我知道,所以我确定他们为了讨好我和闻敬,短时间内不会对暮雨不好。
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我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后悔过。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好好思考的功夫,等到我有功夫思考,所有的事也已经尘埃落定。
闻敬带来了他的替身。做过整容手术的替身据说和他有九分像,我却是觉得他们一分也不像。闻敬从来不会畏手畏脚,闻敬从来不会弓腰驼背,闻敬从来不会唯唯诺诺。所以我故意引发了替身的中风,看着他结结巴巴逐渐失语、鼻歪口斜嘴里还流出口水来才拨通了电话叫了救护车。
我想闻敬是满意我这么做的吧。因为他对我笑了,用若有深意地眸子、用刮目相看的眼神,对着我、看着我一个人笑了。
我是不后悔的。不论是邂逅闻敬、嫁给闻敬,还是今后要用闻太太这个身份来为闻敬圆谎。我最美好的青春、最美好的年华已经展现给了闻敬,今后闻敬将代替我的书、书里的才子仙人们成为我的梦。我再难受,只要逃进梦里就会幸福。只要回忆那些点点滴滴就不会再辛苦。
我想我把暮雨送到别处去是对的。闻敬的“弱点”我一个人做就足够了,已经有可以逃离的地方的我不会因为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的折磨与刺杀而痛苦。我以为,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了。
只是暮雨,你为什么要找来呢?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你为什么能红着眼眶发誓一定会让我和轮椅上那个其实和你没有一丝关系的陌生人过上好日子?我的傻暮雨啊,我这不就白把你送出去了么?不,不行,一定要让暮雨赶快离开我们,越快越好——
我知道姓梁的对我的暮雨做了什么,但是没有办法。比起和我还有已经成了废人的替身在一起,暮雨还是有自己的家庭会比较幸福——再痛苦的婚姻,比起国仇家恨下的深仇大恨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熬过了这一段,只要暮雨有了孩子、特别是男孩子……那些要对闻敬不利的人也就不会在乎女儿身的暮雨,只会想拿闻敬的孙子作伐了吧?
暮雨果然听我的话。她结婚了,她怀孕了,我看着她一天天隆起的小腹,流出了眼泪。可以的话,我真想看到暮雨的孩子出生啊……虽然我曾想过让这个孩子代替暮雨去承受那些她娇弱肩膀不该承受的阴谋与憎恨,但是、但是——
我更加希望我的暮雨能和她的孩子一起向我展露幸福的笑容。
啊……这便是生为人母的感觉吗?我没有生过孩子,却还是能以暮雨的母亲自居吗?可我有什么资格以暮雨的母亲自居?我一直都看着她在受苦,我一直都知道她在受着什么样的苦,然而我只知道让她宽容,让她大度,让她忍耐……
暮雨、暮雨,我的暮雨,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只想着逃避……但是妈妈现在醒悟一定还来得及对不对?有人打电话来说闻敬要和我见面,正好,我这次要告诉他我再不参与他的那些计划了,我要带着我的女儿,我要带着我尚未出世的孙孙一起离开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地方。这次我要让我的女儿幸福,我要让她和我的孙孙向普通人正常人一样的幸福。我要看着他们幸福——
车子向着我疾驰而来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又要什么都做不到了。我仿佛又成了那个抱着书本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挨打的小女孩。我仿佛又是闻家大宅里那个听着江丽可和林瑜她们的冷嘲热讽的闻太太。我仿佛又能看见暮雨被姓梁的还有他母亲折磨的画面,我……
死而不甘,死不瞑目。
暮雨、暮雨,我的暮雨、我的女儿……妈妈好想让你重活一世,活在没有阴谋诡计的阳光下,活在不会被别人掌控的人生中。妈妈好希望你幸福,好希望你能抓住自己的幸福,好希望你比任何人都幸福——
我的暮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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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纷纷扬扬地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覆盖在高低错落的建筑物之上。人流穿梭不息的十字路口,作为南都市代表建筑物之一的南庆百货大楼之上三十二米长二十米宽的电子屏幕上正播放着当日的新闻。来往匆匆的行人们大多瞟上一、两眼屏幕中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壮年男人。时不时有好事的小年轻们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对着就连被捕时也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乱的周大创指指点点。
闻暮雨的高跟鞋刚踏出南庆百货大楼斜对面的咖啡馆就看见黑色的加长城市suv驶到了自己的面前。
“美女,乘车吗?”
副驾驶位上的阎海从车里探出个戴着墨镜的骚包脑袋,言语颇有黑车司机的味道。闻暮雨摇摇头,这阎海还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就他这个说话品位,不知道在大学里会不会被同学看不起。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驾驶位上的人毫不留情地给了阎海肩膀上一拳,阎海顿时捂着肩膀哎唷叫唤,末了还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对闻暮雨道:“你看姓常的这魂淡又打我!他就是爱欺负我!我就说他不是好人吧嘤嘤嘤!”
阎海还没“嘤”完就被常舒阳抓着后领往后拖。偏生阎海车窗开得不大,他那颗现在染成了胡萝卜色的脑袋就这么卡在了车窗里。害得阎海又是一阵“谋杀啊啊!!”的乱叫。
闻暮雨哭笑不得,为闻暮雨打开后座车门的龙麒也哭笑不得。两人对视一眼,上了车的闻暮雨先收回了视线。
“你知道我要做的事是什么事吧?”
“我知道。”
“那你还帮我做事?”
“就是帮你做事我才能阻止你做真正的错事。”
龙麒的回答让闻暮雨失笑。何谓“对”?何谓“错”?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对错也一样。
闻暮雨懒得纠正龙麒的想法,她又不是那种控制欲强到连他人的脑波都想要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一下的人。龙麒爱怎么想是他的事,她只要龙麒做好他的分内之事就够了。阎海和常舒阳也是一样。
“林大设计师那边搞定了,接下来呢?”
阎海这个多动症儿童说着脑袋又往座椅后面探。闻暮雨往老地方一探,没摸到矿泉水,倒是眼前龙麒一把扭开一瓶新的矿泉水递到了闻暮雨的手边。
“接下来嘛……”
闻暮雨没有踌躇地接受了龙麒的服务,她往后视镜里一看,正好对上常舒阳墨黑的眼。
“——就是我摆驾回宫,接受郡主的封号。常舒阳任我的侍卫长。”
“那我呢?”
阎海见闻暮雨和常舒阳在后视镜里对视,不由得也指着自己的鼻子挤进后视镜的小框框里。
“你嘛……做我的小白脸?”
“别随便拿小孩子开玩笑啊,暮雨。”
“特别是没有分辨能力的小孩子。”
“你们都说谁是小孩子呢?!”
黑色的加长suv纵然隔音效果良好也难免传出些许声响。三人的说话声里,闻暮雨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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