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如宅

洪氏听了，心里大吃一惊，不想柳氏变了颜色。洪氏心里还不信，因还对柳氏笑道：“姑太太，您是怎么地了？这柳家，本来就是我掌的账，如今怎地不通知我一声儿，就叫给墨染了呢？”
柳氏听了，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不想和她撕破了脸皮儿。也就说道：“可怎么样呢？你理和墨染理，岂不都是一样么？”
洪氏听了，就笑：“姑太太，如何能一样？”
柳氏就半真半假地道：“当然一样。你是墨染的庶母，有墨染这个现成的儿子替你理账，你心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依我说，你的年纪也一天天地大了，何必一定要争执这个呢？到底，不如就放开了，一天到晚地在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什么都不耽误的！”
洪氏听了柳氏这话，心里也觉有几分道理，但到底不怎么对味。因就道：“但大姑娘你忘了？如今还不是我空闲的时候，到底那边落雪轩里，白秋漪不是又回来了么？”
柳氏听了，就避重就轻道：“那又怎样呢？到底她也不敢拿你怎么着。虽你看那她不顺眼，但到底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住你的沁碧馆，她住她的落雪轩。”
洪氏一听，心里更是疑惑了。怎么转眼之间，柳氏的态度竟是变了呢？她便试探问：“姑太太，怎么听你这话，像是有退缩之意呢？到底，白秋漪这个妖精还没除掉呢！”
柳氏就道：“姨娘，你是我不懂的意思。我到底不算这家里的正人，那金陵我也不能就脱身，到底要回去料理。不过，瑞安会留下。以后，秋漪走或是留，自随你的筹谋，我是一概不问的。”
洪氏听柳氏这样一说，就问：“你当真是撒开了手不管了么？”
“不错。如此你就更可放开了手脚了。”
“但我到底需要你的帮助，两个人的力量总是比一个人大。”
“姨娘，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依我说，你且听了我的话，且就让墨染理家。他手里繁忙了，忙不过来了，管不过来了，自然也不那么顾得上秋漪。如此，出了什么岔子，你打可以做文章去。”
柳氏这话说得一半一半的。到底秋漪的品性她还没下个定论呢，所以这话也就不能说得满，也就不能让洪氏听出什么来。洪氏想想，也就道：“听你这样说，似乎也有几分对。不错，墨染只有忙了，我才有空子可钻。不然，他的两只眼睛只是半刻不离了白秋漪的。”
洪氏便问柳氏：“大姑娘，如此说来，你这回去的主意已定，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
柳氏就笑：“都准备好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洪氏方才离了静心苑。絮儿将洪氏送出静心苑，看着刘婶子搀扶着洪氏，回头就对柳氏道：“夫人，这个洪姨娘，怎么看着不像个好人呢？”
柳氏听了，就笑：“那么你说说看，她是不是好人呢？”
絮儿就道：“我跟着夫人来了这府里也不止一回两回的了，每回见了她，总是觉得怪怪的。”
“哦？哪里怪？你不知，这个洪氏，虽然出身低微，但年轻时候却是生得好看。”
絮儿就笑：“夫人。这坏人可是不分丑俊的。丑人里有善人，美人里头也有恶人。”柳氏就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但却是会说会想。你倒是说说，她哪里不对劲了？”
絮儿就道：“洪姨娘的眼睛带了点三角，我听那上了岁数的人说，三角眼儿的女人，心眼儿都不怎么好。”
柳氏就道：“这也不尽然。好了，你不要多想了，咱们就要回去了，你且进屋去，将我的几件衣裳理一理。”
话说春琴从洪氏的口中也得知柳氏要回金陵的消息。她想了一想，便也过来与柳氏辞行。柳氏见了春琴，着意要与她去静心苑后头的园子里叙话。
柳氏想再套套春琴的底儿。“春琴啊，咱们也算是有缘分的，但到底我要走了，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春琴听了，就装作不舍，口里说道：“姑太太，春琴当真舍不得你走。春琴只希望姑太太您能长长久久地留下的。”
柳氏就不动声色地故意问：“我这走了，你可还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春琴就道：“依我的性子，只想长久呆下去的。”
柳氏就又问：“哦，你想长久呆下去？可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这柳府纵再好，你也不能呆一生一世！你以后，到底要嫁人的！”
春琴听了，就笑：“姑太太，有时我也想走，但干娘总是挽留我。这一来二去的，我也只得不提回去的话了，若是提了，只怕干娘伤心。”
柳氏就笑：“纵然伤心，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到底，你是姓白的，你是白家的女儿！你这不回去，你的母亲也要想你的！”
春琴就道：“这我如何不知？但到底不能两全。总是顾全了这一头，便不能顾全那一头。”
柳氏就道：“春琴，秋漪是你的姐姐，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就不好么？”
春琴听了，目光中就带了恨意道：“姑太太，一直就不好！她是长女，我是次女，又和她隔了一层肚皮。从小儿，我爹爹只是宠她冷落我的。”
柳氏就问：“可你不是说她的身世来历不明么？若果然如此，想你爹爹只该和你才走得亲近的！不然这不合常理！”春琴就道：“在我的记忆里，我爹爹就是宠她，有什么好的，总是先留了给她，然后才轮到我。她仗着自己是长女，从小儿就欺负我。”
柳氏就道：“难道你就是被欺负长大的么？”
“是啊！可不是？”春琴赶紧点头。“这么些年，我不过是忍着过来了。”
柳氏听了这话，心里沉吟了一下。春琴说的，不过一面之词，到底不可全信。不过，听她的口气，对秋漪的恨意自是极大。
柳氏就道：“那你也是不容易，竟是忍着过过来了。”
“姑太太，但这又怎样呢？现在她过得还是比我好，我真巴不得她永远不能回来呢？岂料，我姐夫到底又将她找回了。”
春琴说着，顺手将身旁树上的一根柳条给扯了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柳氏听了这话，便知春琴心里一点不念和秋漪的亲情。听春琴的话，真的希望秋漪立刻就死了的。柳氏就看着她，上下打量了几回，方笑：“纵不是和你亲生，但到底也是一处长大的，总该有几分情意。我不信，你们之间除了坏的，就一点子没有好的地方了？”
“没有。”春琴听了，想都没想，就摇着头。见了她这副形容，柳氏也就不想和春琴继续说下去了。她便找了个借口，对她道：“到底我要走了，许多零散的事儿还要去催催，我就不留你叙话了。”
春琴听了，心里还是忍不住问：“姑太太，如今秋漪回来了，您当真什么都不管，这就要走了么？到底，她这样的人，是不能留在柳府的！”
柳氏听了，就回头问：“那么，姑娘，依你说，她要去哪里才合适呢？”
春琴就道：“那勾栏瓦肆，那便边塞苦寒之地，那深山野林子，难道她就不能去了么？她那样的人，自然还是去那里适宜。如今留在府上大少爷的身边，叫我想起来，每日里只是心惊胆颤的。”
“姑娘，如果你心里害怕，不如就回家去压压惊。”柳氏带了深意问。
春琴就笑：“那怎么行？如今我是我干娘的左膀右臂！我干娘行事一概离不了我的！方才我不是说了么？”
柳氏到底有些城府，听了就道：“嗯。我看出来了，你和你干娘感情上却是不错。”
话说春琴出了静心苑后，又回了沁碧馆，不想看见柳墨染也在那里。春琴面上十分激动，心里一下就忘记了前几夜的不堪之事，上前就回：“姐夫好。”
墨染见了她，本想不理的。但当着洪氏的面儿，还是略点了点头。洪氏见了，就故意对墨染道：“墨染啊，你瞧瞧春琴，她这进了柳府，得了我一手调理，可是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
洪氏这样问，墨染当然不能不回，不过他却是答非所问道：“姨娘，因我接了姑妈的手，拿了账本，因怕姨娘你不高兴，所以特此来说一声。”
洪氏听了，就假意道：“有什么呢？都是一家人。你理我理岂不都是一样么？你接手了，我正好省省心呢！”
墨染就摇头：“但到底我要过来知会一声。到底姨娘是我的长辈，是青城的母亲。这点礼数，我柳墨染还是知道的。”
洪氏就道：“墨染，你多想了。如今我只担心你忙不过来。”
“不会的。纵然如此，秋漪也会帮着我。她极能干的，字儿也写得不错，也会算账，那算盘珠儿，拨弄得只是噼啪作响的。”一提起秋漪，墨染的口中尽是夸赞之色。
春琴在一边儿被墨染只当作无物的一般，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忍不住了，因就对墨染道：“姐夫，姐姐的缺点儿你知道么？你若知道了，便不会说她的好话了。姐夫呀，姐姐其实不是你认为的那样好，她又懒又馋，嘴巴也会骂人，手里也不那样干净，前些时候，姐姐不是偷拿了姑太太屋里——”
墨染听了，心里生气之极，因告诫她道：“此话再不可乱说。”
“姐夫，可这是真的呀？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春琴的口里还是不管不顾。洪氏见了，倒是有点焦急，因在一旁故意对春琴眨着眼使眼色。
柳墨染听了，脸色凝重，说道：“春琴，秋漪是你的姐姐。你这样说，心里可顾惜半点姐妹情意么？”他说完了，又警告道：“看在秋漪的面儿上，你若再去胡说，休要怪我无情！”墨染便又对洪氏道：“姨娘，没事的话，我就出去了！”
洪氏听了，赶紧点头，一面就假意送墨染出廊子。洪氏心里，与墨染也却还有话儿要说。墨染见了，也就回头。“姨娘不必送我。莫非，姨娘想与我说什么？”
洪氏听了，就笑：“大少爷聪明，果然就看出来了。”
墨染就道：“姨娘有话就直说，只要是我能应的！”
洪氏一听，赶紧就笑着点头。“墨染，这件事说来你略点一下头，也就行了！前几日，我听说随喜那丫头因得罪了你和秋漪，被赵管家遣到香烛房里看东西了。我想呀，到底老太太驾鹤西去了，她一直就是跟着我的。后来，我见你们落雪轩也少人，因就好心将随喜送过去伺候。可不想随喜却是得了这样一个下场。那一日，我还去库房看了她，这丫头如今看着着实可怜，人也憔悴了许多。因此，我就有一个不情之请，且就饶了随喜，将她调在我身边，还是由我使唤吧。”
墨染听了，就道：“原来姨娘要说的，是这样一件事。”
洪氏就道：“我知，按着柳府的规矩，这被贬的丫头，是不能再回大屋里伺候的。但我还希望大少爷给个面子我。”
墨染听了，想了一想，也就道：“姨娘，此事但凭你做主。不过，你见了她，还是要告诫几句。她若不再安分守己，那也只能将她撵出去，再不留情面了。”
洪氏见墨染答应了，想了一想，也就笑道：“哎呀，你答应就好！这些话，不用你说，我都会转告了她的！”洪氏便又将墨染好生送了沁碧馆外。
洪氏看不见墨染了，这才回了屋里，口里埋怨春琴道：“你呀，你忙忙兜兜的，急什么呢？”
春琴听了，坐下就撅嘴儿道：“干娘，我不是埋怨，我说的是大实话啊！只是，姐夫偏偏要那样，我心里气不过而已！”
洪氏就道：“你忘了我的嘱咐了？我不过叫你再忍几天。等姑太太回去了，你就去落雪轩，好歹将你姐夫和秋漪给请了这里来。到时，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了。”